倚天屠龙记(旧版)





范健?br />   到得岛旁,已将在海上多日,波涛激荡,虽然身负武功,却也不免头晕,此刻上得岛来,精神却是为之一振。那岛方圆不过数里,一眼可望到尽头,但因地气温暖,岛上长满了树木花草。无忌请周芷若看护殷离、赵明,一路分花拂草,寻觅草药。
  那岛上花草虽众,但要采集治病合用的草药,却也不易。无忌越寻越远,直到昏黑,仍只找到一味,只得回到原处。周芷若已用枯枝烧起了一堆火,四下里花香浮动,草木清新,比之船舱中的气闷局促,另有一番光景。殷离的精神也好了一些,说道:“阿牛哥哥,今晚咱们睡在这儿,不回船去了。”此议一出,人人赞妙。眼见小岛上山温水软,也无凶禽猛兽,各人放心安睡,不知东方之既白。
  次晨醒转,无忌揉了揉眼睛,只见那艘波斯船已不在原处。他吃了一惊,奔到海边四下一望,仍是不见那船的踪影。 
 
第八十五回 鸿飞冥冥
  无忌纵身欲上山冈眺望,只跨出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双脚虚软无力。那是他从所未有之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叫道:“义父,你安好吗?”却不听得谢逊回答。无忌心中第一挂怀的是义父的安危,忙奔到谢逊睡卧之处,只见他好端端的睡得正沉,先放了一大半心。赵明、周芷若、殷离三人以男女有别,睡在远处一块大石之后。张无忌再奔过去看时,只见周芷若和殷离相对而卧,赵明却已不在该处。一瞥间瞬,只见殷离满脸是血。无忌俯身一看,见她脸上被利刃划了十来条伤痕,人已昏迷不醒,忙伸手一搭她脉搏,幸好尚在微微跳动。再看周芷若时,只见她满头秀发被削去了一大片,左耳也被削去半只,鲜血未曾全凝,可是她脸含微笑,兀自做着好梦。晨曦射下如海棠春梦,娇丽无限。
  无忌看到这般情景,心中连珠价只是叫苦,叫道:“周姑娘,醒来!周姑娘,醒来!”周芷若只是不醒。无忌伸手去摇她肩头,周芷若打了个呵欠,吹气如兰,侧了头仍是沉睡。无忌知她必是中了迷药,昨晚出了这许多怪事,自己浑然不觉,此刻又是全身乏力,自己也是中毒无疑。一时叫周芷若不醒,当下又奔到谢逊身旁,叫道:“义父,义父!”谢逊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道:“怎么啦?”无忌道:“糟糕!咱们中了小人之计。”将波斯船只驶走殷离及周芷若受伤之事简略一说。谢逊惊道:“赵姑娘呢?”无忌默然道:“不见她啊。”吸一口气,略运内息,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劲来,冲口便道:“义父,咱们被人下了『十香软筋散』之毒。”六派高手被赵明以“十香软筋散”困倒,一齐掳到大都万法寺中之事,谢逊早已听到无忌说过,他站起身来,脚下也是虚飘飘的全无力道。他定了定神,说道:“那屠龙刀和倚天剑,是否都被她带走了?”无忌一看身周,刀剑早已不知所终,心下气恼无比,几乎要哭出声来。他倒不是可惜刀剑被盗,只是没料到赵明竟会乘着自己遭逢极大危难之际,忽来落井下石,使出这样的奸计。
  他呆了一呆,挂念殷离的伤势,忙又到殷周二女身旁,推了推周芷若,她仍是沉睡不醒。他心想:“我内力最深,是以醒得最早,义父其次。周姑娘内力跟咱二人差得远了,看来一时难醒。”当下撕了一块衣襟,替殷离抹去脸上血渍,只见她脸蛋上横七竖八,都是细细条伤痕。从这伤痕看来,显然是用倚天剑所划,殷离自被紫衫龙王金花所伤之后,流血甚多,体内蕴积的千蛛毒液随血而散,脸上浮肿已退了一大半,幼时俏丽的容颜,这个数日来已略复旧观,但脸上多了这十几道剑伤,又变得狰狞可怖。无忌又是心痛,又是恼怒,切齿道:“赵明啊赵明,但教你撞在我手里,我不在你脸上也这么划下十七八道伤痕,我张无忌枉自为人了。”定了定神,忙到山边去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嚼烂了替殷离敷在脸上,又去敷在周芷若的头皮和耳上。
  周芷若打了个呵欠,睁开眼来,忽见无忌伸手在她头上摸索,羞得满脸通红,伸手推开了他的手臂,嗔道:“你——你怎么啦——”一句话没说完,想是觉得耳上痛楚,伸手一摸,“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跳起身来,道:“为什么?”突然双膝一软,扑在无忌的怀中。无忌忙扶住了她,慰道:“周姑娘,你别怕。”周芷若一眼看到殷离脸上可怖的模样,忙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道:“我—我也是这样么?”无忌道:“不!你只受了些轻伤。”周芷若惊道:“是那些波斯恶徒干的么?我—我怎地一些儿也不知道?”无忌叹了口气道:“只怕是赵姑娘干的。昨晚的饮食之中,她下了毒。”
  周芷若呆了半晌,摸着半边耳朵,痛哭起来。张无忌慰道:“周姑娘,幸好你所伤不重,耳朵上受了些损伤,将头发披将下来盖过了,无碍观瞻。”周芷若道:“你还说头发呢?我头发也没有了。”无忌道:“顶心上少了一片头皮,两旁的头发可以拢过来掩住。要不然,戴一些假发——”周芷若嗔道:“我为什么要戴假发?到这时候,你还在出力回护你的赵姑娘。”无忌碰了个莫名其妙的钉子,讪讪的道:“我才不回护她呢?她如此狠心辣手,将殷姑娘伤成这般,我——我才不饶她呢。”眼见殷离脸上的模样,不禁怔怔的掉下泪来。
  这时一人昏迷不醒,三人中毒乏力,处身荒岛之上,饶是谢逊和张无忌一世英雄,也不由得彷徨失措。无忌盘膝坐下,试一运功,觉得中毒着实不浅。本来中了“十香软筋散”的毒后,非赵明的独门解药不能消解,但他想,与其在此束手待毙,不如以己身超凡入圣的深厚功力,与这“十香软筋散”的剧毒试相抗衡,当下运起内息,将散在四肢百骸上的毒药慢慢搬到丹田之中,强行凝聚。这是九阳神功中最为深奥的逼毒消虫法,纵然中了最厉害的腐体蚀骨之毒、摧心伤肝之虫,也能逐步驱出。他用了一个多时辰功,心下略慰,只是此法须以九阳神功为根基,无法传授谢逊和周芷若昭行,惟有待自己驱毒净尽之后,再以神功助谢周二人驱毒。
  这等功夫说来简捷,做起来却是十分繁复,无忌到得第七日上,也只驱除体内三成的毒素。须知十香软筋散实是非同小可,当日少林神僧空闻、空智,武当派宋远桥、俞莲舟,峨峨嵋派灭绝师太等那一个不是内力通神,中毒后竟是半点劲力也使不出来。无忌在七天之中驱得三成毒素,回复一二成功力,当今之世,已是再无第二人了。好在这毒药只是令人使不出内劲,于身子却是无害。周芷若起初几日极是着恼,后来倒也渐渐惯了。陪着谢逊搏鱼射鸟,烧火煮餐。她晚间在岛东一个山洞中独居,和无忌等离得远远地。谢逊双眼虽盲,却早知她对无忌颇有情意,然她如此俨然守礼,连笑话也不跟无忌多说一句,心中对她好生敬重。无忌却是暗自惭愧,心想赵明之祸,全是由自己而起,这个赵姑娘明明是蒙古的郡主,是明教的对头死敌,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人折在她的手里,自己对她居然不加防范,当真是愚不可及了。谢逊和周芷若对他并无一言责备,然他二人越是一句不提,他越是心中难过,有时见到周芷若的眼色,隐隐似说:“你为赵明的美色所迷,酿成了这等大祸。”
  无忌体内的毒素一天少于一天,殷离的伤势却是越来越重。荒岛上药草寥寥,无忌空自医术通神,却是无法救治,他明知殷离的伤是可救治的,然而手边就是没药。倘若小岛上生有大树,他早已扎成木筏,冒险内航,偏生岛上树木都是又矮又小,仅够作柴薪之用。无忌若是不明医术,那也不过是焦虑而已,此时却如万把尖刀,日夜在他心头剜扎。这一晚无忌嚼了些退热的草药,喂在殷离口中,眼见她难以下咽,心中一酸,泪水一滴滴的滴在她的脸上。
  殷离忽然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哥哥,你别难过,我要到阴世去见那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张无忌去了。我要跟他说,世上有一位阿牛哥哥,待我是这样好,可比张无忌好上千倍万倍。”无忌喉头哽咽,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向她吐露,自己实在就是张无忌。殷离握住了他手,说道:“阿牛哥,我始终没答应嫁给你,你恨我么?我猜你是为了讨我喜欢,说着骗骗我的。我相貌丑陋,脾气乖僻,你怎会要我?”
  无忌道:“不!我没骗你。你是一位情深的意真的好姑娘,如果得能娶你为妻,实是我生平之幸。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诸事料预定当,便即成婚,好不好?”殷离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摇头道:“阿牛哥哥,我是不能嫁你的。我的心,早就许给了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张无忌了——阿牛哥哥,我有点儿害怕,到了阴世,能遇到他么?他仍旧会对我这样狠霸霸的么?”无忌见她说话神智清楚,脸颊潮红,心下暗惊:“这是他回光返照之象,难道她便要毕命于今日吗?”一时呆呆出神,没听见她的话,殷离抓住了他手腕,又问了一遍。无忌柔声道:“他永远会待你很好的,当你心肝宝贝儿一般。”殷离道:“能有你待我一半儿好么?”无忌道:“老天爷在上,张无忌诚心疼你爱你,他早就懊悔小时候待你这般凶狠了。他——他跟我一般无异,没半点分别。”殷离叹了口气,嘴角上带着一丝微笑,道:“那——那我就放心了——”握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双目闭目,再也没气了。
  无忌将她尸身抱在怀里,心想她直到一瞑不视,仍是不知自己便是张无忌,这些日来,她总是昏昏沉沉,无法跟她说知真相。在她回光返照的片刻神智清明,却又是什么也来不及了说了。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无忌心头痛楚,竟是哭不出声来,心中只想:“若不是赵明损她脸颊,她的伤未必无救。若不是赵明弃了咱们在这荒岛之上,只要数日间赶回中原,我定有法子救得她性命。”恨恨的冲口而出:“赵明啊赵明,你如此心如蛇蝎,有朝一日落在我手中,张无忌决不饶你性命。”
  忽听得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待得你见到她如花似玉的容貌,那时又下不了手啦。”无忌霍地转过身来,只见周芷若俏立风中,脸上满是鄙夷之色。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惭愧,说道:“我对着表妹的尸骨发誓,若不手诛妖女,张无忌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周芷若道:“那才是有志气的男儿。”抢上几步,抚着殷离的尸身,痛哭起来。谢逊听到哭声,寻声而至,得知殷离身亡,也是不禁伤感。
  张无忌在山冈上掘了一个墓穴,将殷离葬好,拆下一段树干,剥去树皮,用殷离的匕首在树干上刻道:“张无忌谨立。”一切定当,这才拜伏在地,痛哭失声。周芷若劝道:“古人言道:两情若是欠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对你一往情深,你待她也是仁至义尽。只须你不负了今日之言,杀了赵明为她报仇,殷家妹子纵在九泉,也是含笑的了。”
  张无忌一番伤心,本已凝聚在丹田之中的毒素复又散开,再多费了七八日之功,才渐行凝聚,待得尽数驱出体外,已是月余之后了。这小岛可和冰火岛、灵蛇岛不同,岛上树木稀疏,绝无野兽,三人的日子过得万分艰难。幸而周芷若知无忌心伤殷离之死,恼恨赵明之诈,复又怜惜小昭之去,待他加意的温柔体贴。
  张无忌运神功替谢逊驱去了体内十香软筋散的毒性后,本该替周芷若驱毒,但想到这驱毒法法,须以一掌于贴对方后腰,一掌贴于脐上小腹,青年男女,怎能如此肌肤相亲?但若非这般运功,又不能将自身的九阳真气输入她的体内,一连数日,心下好生踌躇,难以决断。这日晚间,谢逊忽道:“无忌,咱们在此岛上,你想要过多少日子?”无忌一怔,道:“那就难说得很,只盼能有船只经过,救了咱们回归中土。”谢逊道:“这一个多月来,远远也曾见到船帆的影子么?”无忌道:“没有。”谢逊道:“是了!说不定明天便有船只来到,但说不定再过一百年也没船经过。”
  无忌叹了口气道:“这荒岛孤悬海中,非海船航道所经,咱们重回中土的盼望,原是十分渺茫。”谢逊道:“时候不长,那也没多大害处,但这种剧毒侵肌蚀骨,日子久了,自然五脏六腑都受损伤。”谢逊道:“是啊。那你怎能不尽早设法给周姑娘驱毒?周姑娘的父母是本教中人,她本人又是峨嵋派一派的掌门,这等温柔有德的淑女,到那里求去?难道你嫌她相貌不美么?”无忌道:“不,不,周姑娘倘若不美!天下那里还有美人?”谢逊道:“那我替你作主,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