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庙后,都拥满了丐帮弟子,若要救了赵明就此脱身,原亦不难,但明知丐帮密谋对付明教,武当派中的宋师哥又入了丐帮,不将此事情打听明白,就此脱身而去,未免可惜。他又见到宋青书和掌棒龙头争吵,掌棒龙头已是目露凶光,丐帮中颇有奸险之辈,说不定宋青书竟会遭了他们毒手。何况韩林儿忠心耿耿,务须救出。但见大殿中尘沙飞扬,心想索性涉险进入殿中,觅地躲藏。
  他身子向前一窜,从屋檐旁扑了下去,双足钩住屋檐,跟着两腿一缩,人已到了左侧一座佛像之后。只见史火龙、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均已追出庙门,殿中只剩下几名被佛像压伤的丐帮弟子,躺在地下呻吟,韩林儿却不知已被带往何处。无忌游目四顾,一时找不到妥善的躲藏之所。赵明伸指向着一只大皮鼓一指。那大鼓高高安在一只大木架上,离地一丈有余,和右侧的巨钟相对。无忌登时省悟,贴墙绕进,走到皮鼓之后,身子纵起,右手食指在鼓上一划,嗤的一声轻响,蒙在鼓上的牛皮已裂开了一条大缝。无忌左足搭在木架的横撑上,食指又是笔直的一划,两划交叉成一十字。他抱着赵明,轻轻巧巧的从这十字缝中钻了进去。
  这巨鼓制成已久,满腹尘泥,无忌在灰尘和秽气之中,却闻到赵明身上发出的阵阵幽香。这皮鼓虽大,但两人躲在其中,却也转动不得。赵明靠在无忌身上,娇喘细细,心情极是激动。无忌心中爱恨交迸,有满腹怨言要向她责问,苦于置身处却非说话之所,但觉赵明的身子靠在他怀中,将头偎依在他左肩,根根柔丝,擦到他的脸上。无忌心下一惊:“我出手相救,已是不该,如何再可和她亲匿如此?”伸手用力将她的头一推,不许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赵明极是生气,手肘往他胸口撞了过来。无忌借力打力,将她撞来的劲道反弹了转去,赵明吃痛,几欲呼叫,无忌早已料到,伸手又将她嘴按住了。
  只听得执法长老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启禀帮主:敌人已逃走无踪,属下不力,未能擒交帮主发落,请帮主降罪。”史火龙道:“罢了!敌人武功甚高,大家都是亲见。执法长老不必自谦。”执法长老道:“多谢帮主。”接着便是掌棒龙头指告宋青书放走敌人,宋青书据理而辩,双方各执一辞,登时殿中情势极是紧张。史火龙沉吟半晌,道:“陈兄弟,你瞧见当时实情如何?”陈友谅道:“启禀帮主;掌棒龙头是本帮元老,所言自无虚假。依兄弟愚见,这姓赵妖女武功怪异,想是她借力打力,以龙头大哥之棒,荡开了宋兄弟之剑。混乱中双方不察,致起误会。”张无忌心下暗赞:“这陈友谅果是人杰,他不见当时情景,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听史火龙道:“此话极为有理。两位兄弟,大家都是为本帮效力,不必为此小事伤了两家和气。”掌棒龙头气愤愤的道:“就算他——”陈友谅不待他说完,便即插口道:“宋兄弟,龙头大哥德高望重,就是责备你错了,也当诚心受教。你快向龙头大哥陪礼。”宋青书无奈,只得上前施了一礼,说道:“龙头大哥,适才小弟多有得罪,还请原恕则个。”那掌棒龙头满腔怒气,竟是发作不出,只是哼了一声,道:“罢了!” 
 
第八十八回 似嗔似怨
  陈友谅的话听来似乎是委屈了宋青书,其实许多话都在派掌棒龙头的不是,他说赵明“以龙头大哥之棒,荡开了宋兄弟之剑”,又说“龙头大哥德高望重,就算责备错你了,也当诚心受教”,丐帮中诸长老都听了出来。但陈友谅近年来是帮主跟前一个大大的红人,史火龙对他言听计从,众人也就没有什么话说。
  只听史火龙道:“陈兄弟,适才前来捣乱的妖女,乃是汝阳王的亲生爱女。魔教是朝廷的对头,怎么咱们说到魔教的小魔头张无忌,这位郡主娘娘反而挺身出来给他出头?”陈友谅沉吟不答,掌钵龙头说道:“我见那郡主娘娘泪光莹莹,脸上神色十分气愤。陈兄弟咒是魔教教主,那郡主娘娘却像是听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实是令人大惑不解。”宋青书道:“启禀帮主:此中情由我倒知道。”史火龙道:“宋兄弟请说。”宋青书道:“魔教虽是事事和朝廷作对,但这位明明郡主对张无忌痴心相恋,恨不得嫁了他才好,什么事都出力护得他。”
  丐帮群豪听了此言,都是“啊”的一声,人人颇出意外。张无忌在巨鼓中听得清楚,心中也是怦怦乱跳,脑中只是响着:“那是真的么?那是真的么?”赵明转过头来,双目瞪视着他。鼓中虽然阴黑,但张无忌目光锐敏,藉着些微光,已见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无限。无忌胸口一热,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便想要往她樱唇上吻去,突然间想起殷离惨死之状,一番爱恋登时化作仇恨,右手抓着她的手臂,使劲的一捏。以无忌此时功力,这一捏虽非运出全部的内力,但赵明已是抵受不住,只觉眼前一黑,痛得几欲晕去,忍不住便要学殷离那样一句骂了出来:“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总算她自制力强,口中没有出声,但泪水却簌簌的流了出来。这泪水一滴滴的都流在无忌手背之上,又沿着他手臂,流上了他的衣襟。无忌心下刚硬,对她毫不理睬。
  但听得陈友谅问道:“你怎知道?当真有这等怪事么?”宋青书恨恨的道:“张无忌这小子相貌平平,并无半点英俊潇洒之处,只是学到了魔教的邪术,许多青年女子便都堕入他的壳中而不自觉。”执法长老点头道:“不错,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确有这种采花的法门。峨嵋派的女弟子纪晓芙,不就因受了魔教杨逍的邪术,因而闹得身败名裂么?张无忌的父亲张翠山,也是被白眉鹰王之女的妖法所困。那明明郡主,想必是中了这小魔头的采花邪法,因而失身于他,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便自甘堕落而不能自拔了。”丐帮群豪一齐点头称是。传功长老义愤填膺,说道:“这等江湖上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否则天下妇女的名节,不知更将有多少丧在这小淫贼的手中。”张无忌只气得混身发颤,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但自峨嵋派绝灭师太起,不知有多少人骂他是淫贼,当真是有冤无处诉了。至于说赵明失身于已,木已成舟云云,更不知从何说起,想到此处,突然一惊:“赵姑娘和我相拥相抱,躲在此处,万万不能让他们发觉,否则更是证实了这不白之诬。”
  只听那传功长老又道:“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这小淫贼手中,想必贞洁难保。宋兄弟,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必然助你夺回爱妻,决不能让纪晓芙之事,重见于今日。”执法长老道:“大哥此言甚是。武当派当年庇护不了殷利亨,今日自也庇护不了宋青书。宋兄弟投入本帮,咱们若不给他出这口气,不助他完成这番心愿,他好好的武当派未来掌门,何必到本帮来当一名六袋弟子?”丐帮群豪大声鼓噪,都说誓当宰了张无忌这淫贼,要助宋青书夺回妻子。赵明将嘴凑到无忌耳边,轻轻说道:“你这该死的小淫贼!”
  这一句话似嗔似怒,如诉如慕,无忌只听得心中一荡,霎时间意乱情迷,极是烦恼:“倘若她并非如此奸诈阴毒,害死我的表妹,我定当一生和她长相厮守,什么也不顾得了。”只听得巨鼓之外,宋青书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谢。执法长老为人甚是精细,又问:“那淫贼如何迷奸明明郡主,你可知道么?”宋青书道:“这中间的细节,外人是无法知悉的了。兄弟只知当时明明郡主率领朝廷武士,来武当山擒拿我太师父,一见那淫贼之面,便即乖乖退去,武当派一场大祸,登时风平浪静。我三师叔俞岱岩二十余年前被人折断肢骨,也是明明郡主赠药于那淫贼,因而接续了断骨的。”执法长老道:“这就是了,想武当派自来是朝廷眼中之钉,那明明郡主若非迷恋淫贼,忘了本性,决不致反而赠药助敌。如此说来,那淫贼虽然人品不端,对于太师父和众师叔伯倒还颇有香火之情。”宋青书道:“嗯,我想他不致于全然忘本。”陈友谅道:“启禀帮主:兄弟听了宋兄弟之言,倒有一计在此,可制得那小淫贼服服贴贴,令魔教上下,尽数听令于本帮。”史火龙喜道:“陈兄弟竟然有此妙计,请快快说来。”陈友谅道:“此间耳目众多,虽然都是自家兄弟,仍恐泄漏了机密。”
  大殿中语声稍停,只听得脚步声响,有十余人走出殿去,想是只剩下丐帮中最高的几位首领。只听陈友谅道:“此事千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宋兄弟,两位龙头大哥,咱们前后搜查一遍,且看是否有人偷听。”只听得飕飕两声,掌棒龙头和掌钵龙头已上了屋顶,陈友谅和宋青书在殿前殿后仔细搜查,连未倒的神像之后,帷幕之旁,匾额之内,到处都察看过了。张无忌暗服赵明心思机敏,大殿中除了这巨鼓之外,确无其他更好的藏身处所。
  四个人查察已毕,重回殿中。陈友谅低声道:“这事还须着落在宋兄弟的身上。”宋青书奇道:“我?”陈友谅道:“不错,掌钵龙头大哥,请你配几份『五毒失心散』交由宋兄弟带上武当山去,暗中下在张真人和武当诸侠的饮食之中。咱们在山下接应,得手之后,将张真人和武当诸侠一鼓擒来,那时以此要胁,何愁张无忌这小贼不听命于本帮?”史火龙首先便道:“妙计,妙计!”执法长老也道:“此计不错。本帮五毒失心散毒性厉害,要在张无忌的饮食之中下毒,他魔教防范周密,难得其便。宋兄弟是武当子弟,所谓家贼难防,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手到擒来。”
  宋青书踌躇道:“这个——这个——要兄弟毒害家父,那是万万不可。”陈友谅道:“这五毒失心散是本帮的灵药,不过令人暂时神智迷糊,并不伤身。令尊宋大侠仁侠重义,咱们素来是十分敬仰的,决不致伤他老人家一根毫毛。”宋青书仍是不肯答应,说道:“兄弟投效本帮,太师父和家父知道后已必重责,这等不孝犯上之事,兄弟万万不敢应承。”陈友谅道:“兄弟,你这事可想不通了。自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人大义灭亲,历朝均有,何况咱们的宗旨乃在对付魔教,擒拿武当诸侠,只不过是钳制张无忌那小淫贼的一种方策而已。”宋青书道:“兄弟若是做了此事,在江湖上被万人唾骂,有何面目更立于天地之间?”陈友谅道:“适才我为什么要八袋长老他们都退出殿去?为何要上下前后仔细搜查?那就是怕此泄漏出去啊。宋兄弟,你下药之后,自己也可假作昏迷,咱们将你缚住,和你太师父、尊大人,以及众师师叔关在一起,谁也不会疑心于你,除了咱们此间七人之外,世上更有何人得知?咱们只有佩服你是个能够担当大事的好汉子,谁会笑你?”
  宋青书沉吟半晌,嗫嚅道:“帮主和陈大哥有命,小弟原不敢辞。再说小弟新投本帮,自当乘机立功,纵然赴汤蹈火,也当尽心竭力。只是人生于世,孝义为本,要小弟算计家父,那是万万不可。”丐帮中向来传统,于“孝”之一字,原是极为尊祟,群丐听他如此说,倒是不便如何相强。陈友谅忽地冷笑一声,说道:“以下犯上,那是我辈武林中人的大忌,不用宋兄弟说,这个我也明白。但不知莫声谷莫七侠和宋兄弟如何称呼?是他辈份高,还是你辈份高?”宋青书不语,隔了良久,忽道:“好,既是如此,小弟应命就是。但各位须得应承,既不能损伤家父半分,也不能丝毫折辱于他。否则小弟宁可身败名裂,也不能干此不孝的勾当。”史十龙、陈友谅等无不大喜,齐声说道:“这个咱们自是应承得。宋兄弟跟咱们兄弟相称,宋大侠便是咱们的尊长,宋兄弟便是不说,咱们也当对他老人家尽子侄之礼。”
  张无忌心下起疑:“宋师哥一直不肯答允,何以陈友谅一提莫七叔,宋师哥便不敢再行推辞,此中定有跷蹊。看来只有当面问过莫七叔,方知端详。”只听执法长老和陈友谅等低声商议,当张三丰、宋远桥等人中毒之后,丐帮群豪怎生上山接应。每逢陈友谅如何说,史火龙总是道:“甚好,甚好!”当钵龙头道:“此时方当隆冬,五毒均蛰伏土下,小弟须得走长白山脚上挖掘,多则一月,少则二十日,当可合成五毒失心散。从冰雪之下掘出来的毒物,毒性不显,服食时不易知觉,对付这等第一流的高手,倒是这等毒物最好。”执法长老道:“陈兄弟、宋兄弟两位,陪同掌钵龙头赴长白山配药,咱们先行南下。一个月后,在老河口聚齐。今日是十二月初八,准定年后正月初八相会便了。”又道:“那韩林儿落在咱们手中,甚是有用,请掌棒龙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