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念如电:“不论此人是友是敌,只须稍出微声,大师伯们立时知觉。”左手直挥而下,连点他胸腹间五处要穴,随即扣住他的手腕。触手之处,一片冰冷,那人竟是气绝已久。无忌借着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脸上瞧去,隐隐约约之间,竟觉这死尸便是七师叔莫声谷。无忌惊惶之下,顾不得是否会被宋远桥等人发见,抱着那尸体向外走了几步。光亮渐强,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莫声谷是谁?但见他脸上全无血色,双目未闭,越显得怕人。无忌悲愤交集,一时间竟自呆了。
他这么几步一走,宋远桥等已听到声音。俞莲舟喝道:“里面有人。”寒光闪动,武当四侠一齐抽出长剑。无忌暗暗叫苦:“我抱着莫七叔的尸身,藏身此处,这杀叔的罪名,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声谷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此刻见他惨遭丧命,心下又是万分悲痛,霎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想到宋远桥等进来之时,如何为自己洗刷。
赵明的心思却比他转得更快,纵身而出,舞动长剑,直闯了出去,刷刷刷刷四剑,俱是峨嵋派拚命的招数,分向四侠刺去。四侠举剑一挡,赵明早已闯出洞口,飞身上了马背,反手剑格开张松溪刺来的一剑,伸足在马腹上一踢,那马吃痛,疾驰而去。赵明方庆脱险,突然背上一痛,眼前金星乱舞,气也透不过来,却是吃了俞莲舟一招飞掌。她伏在马鞍之上,神智已然迷糊,须知俞莲舟功力何等深厚,这一掌须未打实,却已令她身受重伤。只听得武当四侠展开轻功,自后急追而来。赵明心下只想:“我逃得越远,他越能出洞脱身。否则这不白之冤,如何能够洗脱?好在四人都追了出来,没人想到洞中尚有别人。”耳听得四人越追越近,她伸剑在马背臀上一刺,那马吃痛,四蹄如飞,直窜了出去。
无忌见赵明闯出,一怔之间,方才明白她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好救自己脱身,当下抱着莫声谷的尸身,奔出洞来。耳听得赵明与武当四侠是向东而去,于是向西疾行。奔出二里有余,在一块大岩后将尸身藏好,再回到大路之旁,纵上一株大树,良久良久,心中仍是怦怦乱跳,想到莫声谷惨死,又是泪流难止,心想:“我武当派直是多难如此,不知杀害七师叔的凶手却是何人?”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得三骑马自东南向北而来,雪光反映之下,看到宋远桥和俞莲舟各乘一马,殷利亨和张松溪两人共骑。只听得俞莲舟道:“今日才报了万法寺被囚之辱,出了胸口恶气。只是她竟也躲在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出人意表。”殷利亨道:“四哥,你猜她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洞里干什么?”张松溪道:“那就难猜了。杀了妖女,没有什么,只有找到了七弟,咱们才真的高兴。”四个人渐行渐远,以后的话便听不见了。
无忌待宋远桥等四人去远,忙纵下树来,循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向东追去,心下说不出的焦急难受,暗想:“她虽生性狡诈恶毒,这次却确是舍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命,我——我——”脚下越奔越快,片刻间便已驰出四五里地,来到一处悬崖边上。雪地里但见一大滩殷红的血渍,地下痕印杂乱,悬崖边上崩坏了一大片山石,显是赵明骑马逃到此处,慌不择路,连人带马,一起摔了下去。无忌叫道:“赵姑娘,赵姑娘!”连叫四五声,始终不听见赵明答应。他更是忧急,向悬崖下望去,见是一个深谷,黑夜之中,没去见到谷底如何。那悬崖陡峭笔立,并无降到谷中的容足之处。
无忌吸一口气,双足先伸了下去,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这一着原是十分冒险,但他急于救人,已是不及多想。滑下三四丈,又顺势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底,着足之处却是软软的,急忙跃开,原来是踏在那匹死马腿上,只见赵明身未离鞍,只手仍是牢牢的抱着马颈。无忌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尚有细微呼吸,人却已然晕了过去。无忌稍稍放心,此时每跨一步,积雪便深及腰间,竟是举步维艰。幸好谷中阴暗,一冬的积雪都未熔化,加以赵明身未离鞍,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马承受了去,坐骑登时震死,赵明却只昏晕。无忌搭了搭他脉搏,知道虽然受伤不轻,性命却可无碍,于是将她抱在怀里,四掌相抵,运功给她疗伤。
无忌精通医理,神功深厚,赵明所受这一掌又是武当派的本门功夫,是以不到半个时辰,赵明已悠悠醒转。无忌将九阳真气源源送入她的体内,又过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赵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瘀血,低声道:“他们都去了?没见到你吧?”无忌听她最关心的乃是自己是否会蒙不白之冤,心下好生感激,说道:“没见到我。你——你可受了苦啦。”他一面说话,真气的传送仍是丝毫不停。赵明闭上了眼睛,虽是四肢乏力,胸腹之间甚感温暖舒畅。那九阳真气在她体内又运走数转,赵明回过头来,笑道:“你歇歇吧,我好得多啦。”无忌双臂环抱,围住了她的腰,将右颊贴在她的左颊,说道:“你救了我的声名,那比救我十次性命,更是令我铭感。”赵明格格一笑,说道:“我是个奸诈恶毒的小妖女,声名是不在乎的,倒是性命要紧。”
便在此时,忽听悬崖上传下一人声音,朗声呼道:“该死的妖女,果然未死,你何以害死莫七侠,快快招来。”正是俞莲舟的声音。无忌大吃一惊,不知四位师伯怎地去而复回。赵明道:“你别转头,不可让他们见到你的脸。”张松溪喝道:“贼妖女,你不回答,咱们的大石便砸将下来了。”赵明仰头一望,果见宋远桥等四人每人都捧着一块大石,只须顺手往下一摔,她和无忌都是性命难保。她在无忌耳边低声说道:“你先撕下皮裘,蒙在脸上,抱着我逃走吧。”无忌依言,撕下裘袍的一角衣襟,蒙在脸上,在脑后打了个结,又将帽低低压在额上,只露出了双眼。
原来武当四侠追赶赵明,将她逼入谷底,但这四人行侠江湖,见识何等广博,料想赵明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而无护卫。四人假意骑马远去,行出数里之后,将马系在道旁树上,又悄悄回来搜索。四侠先回山洞,点了火把,深入洞里,在里洞只见到两只死了的香獐。被什么野兽咬得血肉模糊,体香兀自未散。四人再搜出洞来,终于见到无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寻去,却发见了莫声谷的尸体,但见他手足都已被野兽咬坏。四侠悲愤莫名,殷利亨已是哭倒在地。
俞莲舟拭泪道:“赵明这妖女武功虽强,但凭她一人,决计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伤,咱们须当寻访到所有的凶手,一一杀了给七弟报仇。”张松溪道:“咱们隐伏在山洞之侧,到得天明,妖女的手下必会寻求来。”武当诸侠之中,以张松溪最是足智多谋,宋远桥等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当下强止悲伤,各在山洞两侧寻觅岩石藏身守候。到得天明,却不见有赵明手下人寻来,四侠再到赵明坠崖处察看,隐隐听到说话之声,向下一望,只见一个锦衣男子抱着赵明,原来这妖女竟是未死。四侠要逼问莫声谷的死因,不愿便用石头掷死二人。
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都是石壁,唯有西北角上有一条狭窄的出路。张松溪喝道:“兀那元狗,你们从这边上来,若再延搁,斗大的石块砸将下来了。”张无忌听得四师伯误认自己为蒙古人,想是自己衣饰华贵,又是跟随着赵明之故,但见四下里并无可以隐伏躲避之处,四侠将大石砸将下来,自己纵可跳跃闪避,赵明却是性命难保,眼下只有依言上去,走得一步算一步了,于是抱着赵明,从那窄缝中慢慢爬将上来。他故意显得武功低微,走几步便滑跌一下,这条窄缝本是绝难攀援,他更加意做作,大声喘气,十分狼狈,搞了半个时辰,摔了十七八交,才攀到了平地。无忌一出雪谷,本想立即抱了赵明夺路而逃,凭着自己轻功,手中虽然多抱一人,四侠只怕仍是追赶不上。但张松溪极是机灵,瞧出他上山之时的狼狈神态有些做作,早已通知三个师兄弟,四人分布四角,四柄长剑的剑尖离他身子不及半尺。
宋远桥狠狠的道:“贼鞑子,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脸,便逃得了性命么?武当派莫七侠是谁下手害死的,好好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我将你这狗鞑子千刀万剐,开肚破膛。”他性子本来恬淡冲和,但眼见莫声谷死得如此惨法,忍不住口出恶声,那是数十年来极为罕有之事。赵明叹了口气,说道:“押鲁不花将军,事已如此,你就对他们说了吧!”跟着凑嘴在无忌耳边,低声道:“用圣火令武功。”
无忌本来极不愿对四位师叔伯动武,但形格势禁,处境实是尴尬之极,蓦地里一咬牙,举起赵明的身子,便向殷利亨抛了过去,粗着嗓子胡胡大呼,在半空中翻个空心斛斗,伸臂向张松溪抓到。殷利亨一惊之下,顺手接住了赵明,呆了一呆,便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摔了出去,在这瞬息之间,无忌已使开圣火令上的怪异武功,拳打宋远桥,脚踢俞莲舟,一个头槌向张松溪撞到,反手却夺了殷利亨手中的长剑。这几下兔起鹘落,既快且怪。武当四侠广博,可说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但给张无忌这接连七八招怪招一阵乱打,登时手忙脚乱,竟感难以自保。
那日在灵蛇岛上,以张无忌武功之强,遇上波斯明教流云三使的圣火令招数,也是抵敌不住,何况此时他已学全六枚圣火令上的全部功夫,比之流云三使,高出何止数倍?这圣火令上所载,本非极深邃的上乘功夫,只是诡异古怪,令人捉摸不定,若在庸手使来,亦非武当派内家正宗武功之敌。但张无忌以九阳神功为根基,以挪移乾坤心法为脉络,加之对武当派武功尽数了然于胸,一招一式,无不攻向武当四侠的空隙之处。斗到二十余招时,那圣火令功夫越来越是奇幻莫测。赵明躺在雪中,大声叫道:“押鲁不花将军,他们汉人蛮子自以为了得,咱们蒙古这种祖传摔角神技,今日叫他们尝尝滋味。”张松溪叫道:“以太极拳自保,这种鞑子拳招古怪得紧。”四人立时拳法一变,使开太极拳法,将门户守得严密无比。无忌突然坐倒在地,双拳猛捶自己胸膛。
武当四侠生平不知遭逢过多少强敌,见识过多少怪招,张无忌乾坤大挪移心法,算得是武学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但这个鞑子坐在地下自捶胸膛,不但见所未见,连听也没听过。四侠本已收起长剑,各使太极拳守紧门户,此时一怔之下,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三柄长剑又刺向张无忌身前,殷利亨的长剑已被无忌夺去掷开,但他身边尚携着莫声谷的佩剑,跟着也拔出来刺了过去。张无忌横腿一扫,原是山中老人在波斯踢起黄沙,袭击骆驼商队之用。他是波斯大盗,惯常在沙漠中打劫行商,见有商队远远行来,便坐地捶胸,呼天抢地的哭号,众行商自必过去探问。他突然间踢起飞沙,迷住众商眼目,跟着便是长刀疾刺,可在顷刻之间,使数十行商血染黄沙,尸横大漠,实是一招极阴毒的手法。张无忌以此招踢飞积雪,功效与踢沙相同。
武当四侠在霎时之间,但觉得飞雪扑面,眼睛不能见物,四人应变奇速,立时后跃。但无忌比他们更快,抱住俞莲舟双腿,着地一滚,顺手已点了他三处大穴,跟着一个斛斗,身在半空,落下时右腿的膝盖在殷利亨头顶一跪,竟然撞中了他顶门“五处”和“承光”两穴。殷利亨一阵晕眩,摔倒在地。宋远桥飞步来救,无忌身子向后一坐,撞入他的怀中。宋远桥回剑不及,左手撤了剑诀,一掌拍出,掌力未吐,胸口已是一麻,被无忌双肘撞中了穴道。张松溪心下大骇,眼见四人中只剩下一人,无论如何非此人敌手,但同门义重,决计示能独自逃命,挺起长剑,刷刷刷三剑,向无忌刺了过来。无忌见他身当危难,可是止法沉隐,剑招丝毫不乱,这三剑来得凌厉,但每一剑仍是严守武当家法,心下暗暗喝采:“武当武功,实非寻常,若不是我学到了这一门古怪功夫,要抵挡四位师叔伯的联手进攻,大非易事。”蓦地里脑袋乱摆,划着一个个圈子。张松溪不为所动,不去瞧他摇头晃脑的装模作样,嗤的一声,长剑破空,直往他胸口刺来。无忌一低头,似用脑袋往剑尖上迎去,但忽地卧倒向前一扑,张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处穴道被点,摔倒在地。
无忌知道所点这四处穴道只能制住下肢,正要往他背心“中枢”“陶道”两穴各补一次,猛听得张松溪大声惨呼,双眼翻白,上身一阵痉孪,直挺挺的死了过去。无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心想适才所点穴道并非重手,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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