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指着成昆说道:“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除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的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成昆双手按着自己眼睛,痛哼一声,并不回答。
群雄面面相觑,那想到这一场师徒相拚竟会如此收场。谢逊朗声说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之中,有那一位的父兄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后报复,免增你义父罪孽。”张无忌含泪答应。群雄中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见他报复自己全家血仇,只是废去成昆的武功,他此刻武功也毁了,若是上前刺他一剑,打他一拳,却也不是英雄行径。人丛中忽然走出一条汉子,说道:“谢逊,我父亲一指镇普南邱英雄伤在你的拳下,我给先父报仇来啦!”说着走到身前。
谢逊道:“不错,令尊是在下所害,便请邱兄动手。”那姓邱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若不出手阻止,义父眼下便要命丧这汉子刀下,但若将这汉子打发了,只怕反令义父有生之年,更增烦恼,何况他双目已盲,武功全失,活在世上是否尚有人生之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两步。谢逊喝道:“无忌孩儿,如你阻人报仇,对我大大的不孝。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那姓邱的汉子举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沬,吐到了谢逊脸上,哽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啷一声,单刀落地,掩面奔入人丛之中。
跟着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出,说道:“谢逊,我为兄长阴阳判官秦鹏飞报仇来啦。”走到谢逊面门,也是一口唾沬吐到了他脸上,大哭走开。无忌见义父接连受辱,始终直立不动,心中痛如刀割。须知武林豪士于生死看得甚轻,却决计不能受辱,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这二人每人一口唾沬吐在他的脸上,实是最大的侮辱,谢逊却是安然忍受,可知他于过去所作罪孽,当真痛悔到了极点。人丛中一个又一个的出来,有的打谢逊两记耳光,有的踢他一脚,更有人破口痛骂,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
如此接连三十余人,一一将谢逊侮辱了一番,到最后一名长须道人出来,稽首说道:“贫道太虚子,我两位师兄,命丧谢大侠拳底。贫道今日得见谢大侠仁心英风,深自惭愧,贫道剑下也曾杀过无数黑白两道的豪杰。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我报仇。”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弹,当的一声,长剑断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稽首行礼而去。
群雄窃窃私议,这太虚子江湖上其名不着,武功却是如此了得,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能够自责,看来再没有人出来向谢逊为难了。不料群议未毕,峨嵋派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尼,走到谢逊身前,说道:“杀夫之仇,我也是一口唾沬了结了吧!”说着口一张,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了过去。那知这口唾沬势夹劲风,中间竟是混着一枚枣核钢钉。谢逊听得风声有异,微微苦笑,并不闪避,心想:“我此刻方死,已然迟了。”
蓦地里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衣袖拂处,将这枚枣核钉卷在袖中,喝道:“这位师太法名如何称呼?”那女尼见突击不中,脸中微惊惶之色,道:“我叫静照。”黄衫女子道:“嗯,静照,静照。你出家之前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怎地为谢大侠所害?”静照怒道:“这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多管什么闲事?”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是有人为报父兄师友的大仇,纵是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是甘愿忍受,旁人原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那可人人管得。”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要杀人灭——”底下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错了话,急忙停住,脸色惨白,不禁向周芷若望了一眼。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二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静慧、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手食指戳向她的腰间,跟着飞起一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哼了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之计好毒啊。”
第一百零八回 共举义旗
周芷若冷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什么杀人灭口?”她左手一挥,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与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们走吧。”峨嵋派一声照应,都站了起来,有些人望着躺在地下的静照,不知掌门人是否发令相救,还是置之不理。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叫人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孽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了空闻这老和尚,然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寺中黑烟和火舌冒起,惊道:“达摩堂走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便要奔下山去。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去。禀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徒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什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衲须得前去察看。”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救不得老方丈。”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但见三人均是衣衫焦烂,头发须眉都被烧得稀稀落落,狼狈不堪。空智急步上前,抱住空闻,叫道:“师兄,师兄,你身子安好?师弟无能,罪该万死。”空闻微笑道:“全仗这位范施主和颜施主从地道中穿将出来相救,否则你我焉有再见之日。”空智骇然道:“明教厚土旗穿地之能,一神至此。”向范遥、颜垣深礼致谢,并道:“范施主,老僧先前无礼冒犯,尚请原宥。大都万法寺之约,老僧是不敢去的了。”要知武林人士订下比武的约会,若是食言不到,比之较技服输可要丢脸万倍。空智自甘毁约,可知他对范遥冒险相救师兄的大德,实是感激无已。两人本来互相佩服,经此一事,更是倾心接纳,从此成为至交好友,此是后话不提。
原来成昆事先计划周详,于英雄大会举行的前夕,出其不意的点中了空闻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火之物,分派心腹看守,胁迫空智一切须听自己吩咐,否则立时纵火,焚死空闻。其后事与愿违,一切均非事先意料所及,一败涂地之余,便传出号令,命心腹纵火,那是他破斧沉舟的最后一着棋子。只盼群雄与僧众忙于救火,他心腹人等便可乘乱将他救下山去。不料杨逍一到少室山下,未曾与无忌见面,便命厚土旗打下地道,通入少林寺中,本意是设法相救谢逊,可是谢逊却并非囚于寺内。达摩大石像的突然掉换,便是厚土旗人众在地道内暗中所使手脚。
后来无忌与周芷若联手攻打金刚伏魔圈,待得成昆现身,正式与空智破脸,赵明与杨逍便瞧出端倪。二人计议之下,命范遥率领洪水、厚土两旗,潜入寺中俟机相救空闻。只是成昆的布置极是毒辣,空闻虽是救出,却烧死了三名厚土旗的兄弟。
范遥与颜垣冒烟突火,救出空闻,但三人也被烈火烧得须眉俱焦,若不是从地道中脱险,势必葬身火窟,待得洪水旗扑灭火焰,已是迟了。那达摩院及邻近几间僧舍为火所焚,幸而未曾蔓延,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等要地未遭波及。
空智低声与空闻商议了几句,传下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尽数拘禁于后殿待命。成昆在少林寺日久,结纳的徒党着实不少,但魁首受制,方丈出险,众党羽眼看大势已去,当不敢抗拒,在罗汉堂首座率领僧众押送之下,垂头丧气的下峰。无忌回首看周芷若时,只见峨嵋派人众早已乘乱走了,只静照仍是躺在地下。
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张无忌承姊姊两番援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无忌日夕心中感怀。”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裣衽为礼,手一招,带着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丐帮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主一力承担。”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无忌心下帐惘,一宁神,走到谢逊身边,只叫了声:“义父!”泪如雨下。谢逊笑道:“痴孩子!你义父承三位高僧点化,大彻大悟,毕生罪孽一一化解,你该当代我欢喜才是,有什么可难过的?我废去武功有何足惜,难道将来再用以为非作歹么?”无忌应道:“是!”谢逊走到空闻身前,跪下说道:“弟子罪孽深重,盼方丈收留,赐予剃度。”空闻尚未回答,渡厄道:“你过来,老僧收你为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要知他拜空闻为师,乃是“圆”字辈弟子,若拜渡厄为师,叙“空”字辈排行,和空闻、空智便是师兄弟称呼了。渡厄喝道:“咄!空字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什么师父弟子,于佛家尽是虚幻,便说偈道:“师父是空,弟子亦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功!”渡厄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你归我门下,仍是叫谢逊,你懂了么?”谢逊道:“弟子懂得。牛屎谢逊,皆是虚影,身既无物,何况于名?”
要知谢逊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渡厄点化,立悟佛家精义,自此归于佛门,终成一代硕德高僧。张无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一时说不出话来。渡厄道:“去休,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空闻、空智、张无忌等一齐躬身相送。金毛狮王三十年前名动江湖,做下了无数惊世骇俗的事来,今日身入空门,群雄无不感叹。
空闻说道:“众英雄光临敝寺,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多有得罪,招待极是不周。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会,未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当一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雄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
大事虽了,张无忌心中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谢逊去得匆匆,不少疑团未及相询,但料想关键所在,必与周芷若有关。他宅心忠厚,念及旧情,心想这些疑团也不必一一剖明,以致更损周芷若的名声。他用过斋饭后,与史红石及丐帮诸长老在西厢房中叙话,商议丐帮的大事,忽有教众进来说道:“教主,武当张四侠到来,有要事相商。”无忌一惊站起——。
张无忌听到张松溪突然到来,吃了一惊:“莫非太师父有什么不测?”急忙抢步出去,来到大殿,向张松溪拜倒在地,见他神色并无异状,这才放心,问道:“太师父安好?”张松溪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我在武当山下得到讯息,元兵铁骑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是不利于英雄大会,是以星夜前来报信。”无忌道:“咱们急速说与方丈知晓。”当下二人同至后院,告知空闻。空闻沉吟道:“此事牵涉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众撞起钟来,邀集众英雄同到大雄宝殿之中。张松溪一说此讯,群雄都是一惊,登时便纷纷议论起来。
血气壮盛的便道:“乘着天下英雄在此,咱们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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