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下登时好生后悔,暗叫:“糟糕,糟糕!”心想张翠山是名门子弟,当然不致为巨石所伤,但纵跃闪避之际,情景也必狼狈,倘若不幸竟尔小小的出了些丑,不但张翠山见怪,殷姑娘更要大为恚怒。他这人深沉毒辣,心下早已打定主意,若是情势不妙,立时便要加祸在那两个香主头上,宁可将两个香主毙于掌底,也不能得罪了殷姑娘。
张翠山忽见巨石凌空压到,也是吃了一惊,如果跳后避开,那和昆仑派的高蒋二人一般无异,未免堕了师门的威望,这时候也不容细想,练武之人到了紧迫关头,本身蓄积着的功夫自然而然的会发生出来,当下左手使一招“武”字诀中的右钩,带动左方压下来的巨石,右手使一招“刀”字诀中的左撇,带动右方压下来的巨石。那两大块巨石本身已有七百来斤,再加上凌空一掷之势,每一块都有千斤以上的力道。张翠山并不以膂力见长,要他空手去托这两块巨石,那是一块也举不起的。可是张三丰这一套以书法中化出来的拳招,实有夺造化之功的神奇。要知武当一派的武功,原不求力大,亦不求招快。后世武当名家王宗岳著有太极拳经,论到一般拳术时说道:“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也。”白眉教这两名香主膂力过人,那是有生俱来的先天自然之能,但张翠山的功夫却是从学力得来的。正如王宗岳拳经中所云:“察四两能拨千斤,类非力胜!观耄耄能禁众人,快何能为?”只要力道运用得法,四两尚可拨动千斤。张翠山使出师门所授最精深的功夫,借着那两个香主的一掷之势,带着两块巨石直飞上天。
这两块巨石飞掷之力,其实出自两个香主,只是他以手掌稍加拨动,变了方向。他长袖飞舞,手掌隐在袖中,旁人看来,竟似以衣袖卷起巨石,掷向天空一般。群豪惊慌之下,连喝采也都忘了。只见两块巨石一高一低,先后跌落,张翠山轻飘飘的纵身而起,盘膝坐在较高的那块石上。但听得腾的一响,地面震动,一块巨石落了下来,一大半深陷泥中。第二块跟着落下,平平稳稳的击在第一块巨石之上,两石相碰,火花四溅,只震得每一席碗碟叮叮当当的乱响。张翠山不动声色的坐在石上,笑道:“两位香主神力惊人,佩服佩服!”那两名香主却惊得目瞪口呆,呆呆的站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山谷中寂静无声,隔了片晌,才暴出轰雷价一声采来,殷素素向白龟寿瞪了一眼,得意之情见于颜色。白龟寿大喜,知道自己险险做下错事,幸好张翠山武功惊人,却将这件事变成了自己讨好殷姑娘之举,于是走到首席之旁,斟了一杯酒朗声说道:“咱们久闻武当七侠的威名,今日得见张五侠的神功,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敬张五侠一杯。”说着一饮而尽。张翠山道:“不敢!”陪了一杯。
巨鲸帮的一席之上,突然一个黄衫汉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五侠武功神妙,当在其次,最令人敬服的却是仁心侠骨,可不同那些奸诈阴恶、鬼计多端的小人。在下也敬张五侠一杯。”说着也举杯喝干,杯底朝天。
第十三回 金毛狮王
这人身材高大,但穿了一件短短的长衫甚不称身,正是昨晚在钱塘江中覆舟落水的巨鲸帮麦少帮主。他这几句话一来感激张翠山救命之恩,二来却是斥骂常金鹏暗使奸计。张翠山笑吟吟的举杯道:“不敢,在下还敬麦少帮主一杯。”说着举杯喝干。
他刚放杯坐落,常金鹏背后的五名香主一齐哈哈大笑,指着麦少帮主说道:“昨晚没喝饱潮水么?今日还在这里喝酒?”麦少帮主铁青着脸,正要反唇相稽,白龟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敝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叫作屠龙刀。有道是:『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晶亮闪烁的眼光从左至右,扫视全场一周。他身形并不魁梧,但语声响亮,目光锐利,威严之气慑人。麦少帮主竟是不敢再发作什么,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话,坐回椅中。
白龟寿又道:“敝教殷教主原拟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恒山,展示宝刀,只是此举筹划费时,须得假以时日。诚恐天下英雄不知宝刀已为敝教所得,因此上奉请各位驾临此间,瞧一瞧宝刀的面目。”说着一挥手,教下八名弟子大声答应,转身进了西首的一个大山洞中。
众人只道这八名弟子去取宝刀,目光都凝望着他们,那知八个人出来时身上都赤了膊,从山洞中抬着一只大铁鼎来。铁鼎烧着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八个人离得远远的,用长杆肩抬而来,吆吆喝喝,将铁鼎放在广场之中。众人被火焰一逼,登时大感炙热。那八人之后,又有四人,两个人抬着一个打铁用的铁砧,另外两人手中各举一个大铁锤。
白龟寿道:“常坛主,请你扬刀立威!”常金鹏道:“遵命!”转身叫道:“取刀来!”适才挺举巨石的这两名神力香主走进山洞,回出来时,一人手中横托一个黄绫包裹,另一人在旁护卫。那香主将包裹交给了常金鹏,两人站在他的左右两旁。常金鹏打开包裹,露出一柄单刀。他托在手里,举目向众人一望,刷地拔刀出鞘,说道:“这一把便是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各位请看仔细了!”说着托刀齐顶,为状甚是恭敬。
群豪久闻屠龙宝刀之名,但见这刀黑越越的毫不起眼,心下都存了一个疑团:“怎知此刀是真是假?”只见常金鹏缓缓的将刀交给了左首的香主,说道:“试铁锤!”那香主接过单刀,将刀搁在铁砧之上,刀口朝天,另一名神力香主提起大铁锤,便往刀口上击落。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铁锤的锤头中分为二,一半连在锤杆,另一半跌落在地。群豪一惊之下,都站了起来。要知断金切玉的宝剑利刃,武林中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绝无仅有,但这柄屠龙刀削铁锤如切豆腐,连叮当之声也听不到半点,若非神物,那便是其中有弊。神拳门和巨鲸帮中各有一人走到铁砧之旁,捡起那半块铁锤来看时,但见切口处平整光滑、闪闪发光,显是新削下来的。
那两名香主提起另一个铁锤击在刀上,又是轻轻削裂。这一次群豪忍不住大声喝采。张翠山心想:“如此宝刀,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常金鹏缓步走到场中,提起宝刀,使一招“独劈华山”,嗤的一声轻响,将大铁砧中分为二。突然间抢到左首,横刀一挥,从一株大松树腰间掠了过去。纵跃奔走,举刀连挥,接连掠过了一十八棵大树。群豪但见他连连舞动宝刀,那些大树却好端端地绝无异状,正自不解,忽听得常金鹏一声长笑,走到第一株大松树旁,衣袖拂出,击在松树腰间,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松树向外倒去。原来这松树早已被宝刀齐腰斩断。
只是那宝刀实在太过锋利,常金鹏用的力道又极为均衡,上半截松树断了之后,仍稳稳的置在下半截之上,直至遇到外力推动,这才倒塌。那大松树一断,带起一股烈风,但听得喀喇、喀喇之声不绝,其余的大树都一棵棵的倒了下来。常金鹏哈哈一笑,手一挥,将那屠龙刀掷进了烈焰冲天的大铁鼎中。
大树倒塌之声尚未断绝,忽然远处跟着传来喀喇、喀喇的声音,似乎也有人在斩截大树。白龟寿和常金鹏等都是一愕,循声望去,只见耸立着的船上桅杆一根根的倒了下去。那些桅杆上都悬有座旗。白眉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门各派的首脑见自己的座旗纷纷随着桅杆倒落,均是大为惊怒,各遣手下前去查问、但听得砰彭之声不绝,顷刻之间,众桅杆或倒或斜,无一得免,似乎停在港湾中的船只突然遇到风暴还是海怪,一艘艘的破碎沉没。聚在草坪上的群豪斗遭此变,一时说不出话来,初时还疑心是白眉教布置什么阴谋,但见白眉教的船只同时遭劫,看来却又不是,第二批人跟着奔去查问,但那草坪和港湾相距不远,奔去的十余人竟是无一回转。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白龟寿向本坛的一名香主道:“你去瞧瞧。”那香主应命而去。白龟寿强作镇定,笑道:“想是海中有甚变故,各位也不必在意。就是船只尽数毁去,难道咱们不能坐木筏回去吗?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群豪心中嘀咕,可不能在人前示弱,于是一齐举杯,刚沾到口唇,忽听得港湾旁一声大呼,其声惨厉,划过空中,似乎有人腰上被人刺了一刀。群豪霍地站起,胆子较小的酒杯落地,乒乒乓乓的连响。本来这些人杀个把人谁都不在意下,只是这叫声实在太过可怖。白龟寿和常金鹏听出这惨呼是适才去查问的那香主所发,一怔之间,只听得腾腾腾的脚步声落地甚重,渐奔渐近,跟着一个血人出现在众人之前,正是那个香主。
他双手按住脸孔,手指缝中渗出血来,顶门上去了一块头皮,自胸口直至小腹、大腿衣衫尽裂,一条极长的伤口也不知多深,血肉糢糊,便似被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抓了一把的模样。白龟寿抢过去伸手欲扶,那香主惨声叫道:“金毛狮王,金毛狮王!”白龟寿道:“我去瞧瞧。”常金鹏道:“我和你同去。”白龟寿道:“你保护殷姑娘。”他知那死去的香主武功甚强,在白眉教中算得是个硬手,但一转眼间被人伤得这般厉害,对手自是非同小可。常金鹏点点头道:“是!”
忽听得有人咳嗽一声,说道:“金毛狮王早在这里!”众人吃了一惊,四下里一望,却不见半个人影,这声音明明是从近处发出,却不知他躲在那里。只听那人叹声道:“蠢才,蠢才!”突然间呼的一声,一块巨石飞起,一个人从石头底下钻了出来。原来他早已隐身在大树之后,掘地钻到巨石下面,因之虽在肘腋之间,众人却无一得知。
众人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殷素素“啊”的一声叫,情不自禁的奔到张翠山身旁。只见那人身材魁异常,比常人足足高出一尺,肩膀也要阔出一尺,满头黄发,散披肩头,眼睛绿油油的发光,手中拿着一个一丈七八尺长的两头狼牙棒,在筵前这么一站,威风凛凛,真如天神天将一般。张翠山暗自寻思:“金毛狮王?这浑号自是因他的满头黄发而来了,他是谁啊?可没听师父说起过。”
再看这金毛狮王时,只见他身穿一件百兽兽皮所缝缀而成的长袍,这长袍上有虎皮、豹皮、野牛皮、鹿皮、熊皮、狐皮,虽然东一块,西一块,但手工精细,乃是高手匠人所为。诸般兽皮之中,就是没有狮皮,想是他自称“金毛狮王”,对狮子自是极为尊重了。他手中拿着的那根狼牙棒也是甚为怪异,棒身自此一端至彼一端,金光闪烁,却又不是黄金之色,寻常的狼牙棒只是一端有钉,但他的狼牙棒不但特长特大,而且两端有钉。众人见了他这股神态,谁都不敢说话。
白龟寿鼓着勇气,上前数步,说道:“不敢请问尊驾高姓大名?”那人道:“不敢,在下姓谢,单名一个逊字,表字退思,有一个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张翠山一听,和殷素素对望了一眼,两人均想:“这人如此威猛,取的名字却是这般温文尔雅,而他的外号倒是适如其人。”白龟寿听他言语有礼,稍去怯意,说道:“原来是谢先生。尊驾跟咱们素不相识,何以一至岛上,便即毁船杀人?”谢逊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牙齿,白如编贝,闪闪发光,说道:“各位聚在此处,所为何来?”
白龟寿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武功纵然厉害,但他总是单身,我和常坛主联手,再加上张五侠、殷姑娘从旁相助,定可除他得了。”于是朗声说道:“敝教白眉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这里瞧瞧。”谢逊瞪目瞧着大铁鼎中被烈火锻烧着的那柄屠龙刀,见那刀在烈焰之中不损分毫,的是神物利器,于是大踏步走将过去。常金鹏见他伸手便去抓那柄刀,叫道:“住手!”谢逊回头淡淡一笑,道:“干什么?”常金鹏道:“此刀是敝教所有,谢朋友但可远观,不可碰动。”谢逊道:“这刀是你们铸的?是你们买的?”常金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出话来。谢逊道:“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我便从你们手上夺去,天公地道,有什么使不得?”说着转身又去抓那宝刀。
呛啷啷一响,常金鹏从腰间解下西瓜流星锤,喝道:“谢朋友,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无礼了。”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实声到锤到,左手的镔铁大西瓜向他后心直撞过去。谢逊更不回头,只是将狼牙棒向后斜垂,当的一声巨响,那镔铁大西瓜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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