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时身子已大至康复,在后堂听见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出,又惊又喜,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道:“想是你念着孩子,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明明听见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见后多生波折,忙道:“你进去吧!”
他回进大厅,向空闻大师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仪,请大师见谅。”空智大师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的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出言却是声若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向两位师弟望了一眼,空智和空性都点了点头。空闻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须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师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门人不会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他左手一挥,从他身后走了两名中年僧人出来。
在那两名僧人之后,又有一名僧人,只是他身材矮小,给两人遮住了身。那三个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西子湖边,被殷素素用金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他三人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人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也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之下,却又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音的脾气最是暴燥,依他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下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咱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张翠山此时只好辩得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说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之类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过武当子弟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金针上喂毒,那更加不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因此若说张翠山以毒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不易相信。圆音怒道:“事到今日,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业师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此人我倒是知晓,可便不愿跟你说。我武当子弟是受你逼供之人么?”
张翠山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音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倒将一件本来自己大为有利之事,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张松溪接口道:“圆音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才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咱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俞二哥的是谁?”圆音张口结舌,道:“不是我。”张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道:“若是我三哥身子健好,跟贵派的高手动起手来,伤在他的金刚指力之下,那也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那有什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师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逼问他屠龙宝刀的下落。”他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俞岱岩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也总是替天下武林中作过不少好事,如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咱们也正要三位神僧作个交代。”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局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了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张松溪见空智、圆音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出来。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张松溪伸手怀下,摸了一只金元宝出来,但见金锭上指痕宛然,大声道:“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金刚指力,还有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圆音、圆业等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物证出来,显心徒托空言,又更加有力了。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僧人之中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咱师兄弟三人之外,另有达摩堂的五位长老。可是这五位长老是不出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莫声谷突然插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面之辞,难道大师所说,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挺撞,也不生气,只道:“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莫声谷快道:“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是非之际,往往出人意外,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是伤于敝师哥之手,咱们又认定敝三师兄是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是以晚辈之见,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徒贻后悔。”
空闻点头道:“莫七侠之言不错。”空智突然厉声道:“难道我师兄空见大师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咱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宋远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空智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朱桌之上,喀喇一响,朱桌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的功夫青出于蓝,咱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咱们便在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厅上群相耸动,要知张三丰成名垂七十年,当年跟他动过手之人,已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流传各种各样神奇的传说而已,除了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其徒已是如此,师父的本领不言可喻。这时众人听空智竟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兴奋,心想今日可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是不虚此行。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瞧他是否允诺,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空闻说道:“张真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咱少林三僧自非真人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的纠葛,若不是各凭武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咱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联手请张真人赐教。张真人高着咱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三丰武功虽高,但百龄老人,精力已衰,未必能抵挡少林三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宋远桥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招——”众人听到这里,都想:“武当派果是不敢应战。”那知听宋远桥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闻大师言道,家师和三位神僧班辈不合,若真动手,岂不落得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高僧既然叫阵,武当七弟子,便讨教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的精妙武学。”
众人了听了他这话,又是轰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原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各带三名弟子上山,一共是十二名少林僧。众人均知俞岱岩全身残废,武当七侠只剩下六侠,以六人对十二人,那是以一敌二之局,宋远桥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的身份上了。宋远桥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迫不得已,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极高,武学的修养比自己师兄弟要深湛得多。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当可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俞莲舟伤后初愈,就未必能挡得住一位神僧。至于余下的一位,不论张松溪或是莫声谷,都非输不可。他叫阵是师兄弟二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子并不足畏,表面上武当派是以小敌多,实质却是武当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空智大师如何不知这中间的关连,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张真人不肯赐教,那么咱们师兄弟三人,逐一向武当六侠中的三位请教,三阵分胜败,三阵中胜得两阵者为赢。”张松溪道:“空智大师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咱们师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弟子毒手,无法起床之外,余下六人却是谁也不敢退后。咱们二阵分胜败,武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派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者为赢。”莫声谷大声道:“便是这样。倘若武当派输了,张五师哥便将金毛狮王的下落,告知少林方丈。若是少林派承让,便请三位高僧带同这许多拜寿为名、寻事是真的朋友,一齐下山去吧!”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阵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他料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大致和三大神僧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僧,却是势必连输三阵。
空智摇头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他却又难以明言。张松溪道:“三位向家师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咱们要以六人对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空智大师却又要单打独斗。咱们便答应单打独斗,大师又说不妥。这样吧,便由晚辈一人斗一斗少林三大神僧,这样总是妥当了吧?三位将晚辈一举击毙,便算是少林派胜了,岂不干脆爽快?”空智勃然变色,空性突然间哈哈大笑,空闻口诵佛号:“善哉,善哉!”空性自上武当后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张小侠独力斗三僧,咱们便上啊。”原来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张松溪的讥刺之言。空闻道:“师弟不可多言。”转头向宋远桥道:“这样吧,咱们少林六僧,合斗武当六侠,一阵定输赢。”宋远桥道:“不是武当六侠,是武当七侠。”空智吃了一惊,道:“尊师张真人也下场么?”
宋远桥道:“大师此言错矣。与家师动手过招之人,俱已仙逝。家师怎能再行出手?我俞三弟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他又未传下弟子,但想我师兄弟七人,自来同生共死,今日是本派生死荣辱的关头,他又如何能袖手不顾?我叫他临时找个人来,点拨几下,算是他的替身。武当七弟子会斗少林高僧,你们七位出手也好,十二位出手也好,均无不可。”空闻微一沉吟,心想:“武当派除了张三丰和七弟子之外,并没听说有何高手,他临时找个人来,济得甚事?若是请了别派的好手助战,那便不是武当对少林派的会战了。谅他不过要保存『武当七侠』的威名,致有此言。”于是点头道:“好,我少林派七名僧人,会斗武当七侠。”
俞莲舟、张松溪等,却都知道宋远桥这番话的用意。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功功,叫做“真武七截阵”。武当山供奉的真武大帝。张三丰有一日见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龟蛇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会蛇山和龟山两山的山势,心想长蛇灵动,乌龟凝重,真武大帝左右一龟一蛇,正是兼收至灵至重的两件物性,当下连夜赶到汉阳,凝望龟蛇二山,从蛇蜿蜒之势,龟山庄固之形中间,创想出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
只是那龟蛇二山大气滂薄,从山势中演化出来的武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张三丰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通这个难题。到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张三丰猛地省悟,哈哈大笑,就此回到武当山上,将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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