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官,那些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究竟人多,而且划船之人显然武功也自不弱,两船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那些武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呜呜,破空之声极响,足见弩力劲急。张三丰心道:“原来他们是要那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便想出手相救,但这时无忌命危,正是自顾不暇之际,而两舟和他所乘渡船相隔尚远,要加援手也是鞭长莫及。只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迅捷无比。张三丰暗喝一声采,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渡的船梢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梢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爷,你——你说笑话了。”
张三丰见情势紧迫,夺过梢公手中的橹来,在水中划了半个旋儿,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男小孩背心上已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他时,自己肩头和背上连中两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的追舟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船去。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张三丰纵声叫道:“英雄休惊,老道来救你了!”提起船上两块木板,飞掷出去,跟着身子纵起,左脚在第一块木板上一点,右脚跨出,再在另一块木板上一点,这么两个借势,大袖飘飘,便如一头大鸟般落下船来,早有两名武官弯弓搭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一挥,两枝硬弩跌入了江心,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两名番僧飞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一齐跌入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飞,身手之厉害,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无不胆怯。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来干什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吧!”那武官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那是魔教反贼的余孽,皇上下旨普天下捉拿的钦犯!”张三丰听到“魔教反贼”四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是陈州周子旺的部属么?”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大汉全身鲜血淋漓,手中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人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张三丰心下更惊,道:“这位是周子旺的郎君么?”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性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了上去。可是他负伤太重,肩背上的两枝长箭尚未拔下,身形刚纵起,“嘿”的一声,便摔跌在船舱板上。那小女孩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只是哭叫:“哥哥,哥哥!”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周子旺的子女,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然身亡,余下两人身中毒箭,也已转眼便死,你们已然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三人的首级斩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什么来横加插手?”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只见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张三丰肩头劈了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是无处闪避。不料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轻轻一转之下,已是面向左舷。这一转看似寻常之极,但分寸拿捏之准,却是妙到巅毫,这两刀登时砍空。张三丰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
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潇如意。这些蒙古武官和番僧虽然均是皇帝驾下的高手,但在张三丰绝世神功之下,实无半点抗拒余地。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舟中的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的跃回舟中,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张三丰见那大汉和女孩所中的弩箭,箭头有毒,当即取出解毒丹药,喂入两人口中。
第三十回 林中激战
张三丰将小舟划到渡船之旁,待要扶那虬髯大汉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的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纵,便过了渡船。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不免冒失,但这样的好汉子却也该救。”当下便也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和小女孩取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待得一切料理定当,渡船已过了汉水。
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周身穴道闭塞,不能行走,若是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和那女孩都是钦犯,我一人照顾三人,只怕难以周全。”便一沉吟,取出三两银子交给梢公,说道:“梢公大哥,烦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送咱们到太平店投宿。”那梢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水,心中早是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
那大汉在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相救小主的大恩大德,常遇春粉身难报。”张三丰忙伸手扶起,道:“常英雄不须行此大礼。”一碰到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心下微微一惊,问道:“常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两位小主南下,途中和鞑子派来追捕的鹰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被一个番僧打了两掌。”张三丰一搭他的脉博,但觉跳动极是微弱,再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是骇然,但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若是换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他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是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布舱中安卧静养。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到镇上药店里抓了药,煮了给各人分别服下,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在哥哥的尸身之旁,一动也不动。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站起身来说道:“我叫周芷若。不敢请教道长法号?”张三丰见她小小年纪,虽在丧乱之中,仍是态度雍容,行止有礼,不禁怜爱之心更甚,微笑道:“老道是张三丰。”
常遇春“啊”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长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日有幸,得遇仙长。”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什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周芷若明慧端丽,温顺文雅,心中对两人都很喜欢,但想到他二人是魔教中人,倘若深谈,说不定日后贻患无穷,便淡淡的道:“两位受伤不轻,不宜多谈。”
要知张三丰生性豁达,于邪正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言道:“正邪两字,原来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又说白眉教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身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白眉教不由得深恨极恶,心想三弟子愈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是由白眉教而起,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为帝,国号称“周”,但旋即为元军扑灭,周子旺被擒斩首。弥勒宗和白眉教虽非一派,但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曾在浙西为之声援。张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和周芷若,只是激于一时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二人身份,实在是大违本愿,想到两个情若父子的弟子一死一伤,无忌又是毒深难治,不禁长叹了一声。
这时那梢公已煮好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鸡、肉、鱼、蔬,一共煮了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吃,自己却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毒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穴道,暂保性命。无忌心中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无忌摇摇头,不肯再吃了。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吧,我来喂这位大哥。”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若道:“张大哥,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子饿了?”无忌一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他嘴边时,便张口吃了。周芷若细细心心的将鱼骨鸡骨剔除,每一口饭中再加上肉汁,无忌竟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张三丰心中稍慰,但转念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只是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那碗青菜吃得干干净净,虽在重伤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虽是道士,却不忌荤腥,见常遇春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常遇春道:“张真人,咱拜菩萨的不吃荤。”张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
原来魔教中人规矩极严,每日只吃一顿晚餐,戒食荤腥,自唐朝以来,即是如此。北宋末年,魔教大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均称之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只是历朝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人也对之极是岐视,因此魔教教徒行事甚为隐秘,虽然吃素,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菩萨,不敢泄漏自己身份。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你也早已知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瞒你。我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廷官府固然当咱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咱们不起,甚至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咱们是妖魔鬼怪。可是你明知咱们的身份来历,还是出手相救,这番恩德,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了。”原来魔教所事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为“明尊”,称自己的教为“明教”,人却称为之为魔教。
张三丰道:“常英雄——”常遇春忙道:“老道爷,你不用英雄长、豪杰短啦,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张三丰道:“好!遇春,你今年多大岁数?”常遇春道:“我刚好二十岁。”张三丰见他虽然浓髯满腮,但言谈举止之中,显然年纪甚轻,是以有此一问,于是点头道:“你不过刚长大成人,虽然投入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头,一点也没迟了。我有一句不中听的话劝你,盼你不要见怪。”常遇春道:“老道长见教,自是金玉良言,我怎敢见怪?”张三丰道:“好!我劝你即日洗心革面,弃了邪教。你若是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贱于你。”
宋远桥是七侠之首,名震天下,寻常武林中人要见他一面亦是不易。武当诸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拣选甚严,若非根骨资质,品行性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人一听早就皱起眉,竟蒙张三丰垂青,那自是极大的福缘了。
岂知常遇春朗声道:“遇春蒙张真人瞧得起,实是感激之极,但遇春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又劝了几句,常遇春却坚决不从。张三丰见他执迷不悟,不由得暗自叹息,于是将无忌抱在手里,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此别过。”他不愿和魔教中人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
张三丰抱了无忌,便要出船上岸,常遇春又拜谢。周芷若向无忌道:“张家大哥,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无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给他擦去腮上流下来的眼泪。周芷若惊道:“什么?你——你——”张三丰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周芷若道:“多谢老道教诲。”
常遇春忽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小?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