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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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等了一天,不见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南少林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一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
纪晓芙续道:“可是咱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不但各各不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虽可见到,却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记么?我一来带着不儿,生怕真的遇上什么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遇上危难要我援手,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几声,显得极是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美丽之极,年纪虽尚幼小,但我生平遇到过的女子之中,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姑娘,不由得向她多瞧了几眼。那老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布衣荆钗,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一颗珠子,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之形——”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心中一直记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一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一颗药吧?』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开半闭,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有昆仑和武当的人来了没有?』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望着她,待得见到是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昆仑派和武当派有人来了没有?』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小妹妹,你说什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什么不见武当和昆仑的弟子?』简捷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突然之间,我只觉一股劲风直击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又来得迅捷无比,我忙伸掌一挡,登时胸口闭塞,体内热血翻涌,双腿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之快,力道之劲,不但我从所未见,却是听也没听见过,酒楼上的一十五人,竟是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个人不是穴道被点,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一扬,十五朵金花从她念珠串上飞出,分击十五人的手臂,这一次她却不是志在伤人,因此每人被金花击中,却都不受什么损伤。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酒楼去了。各人耳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凝重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的事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杨不悔望着无忌,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无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咱们抬到厨房之中。不儿这时吓得只有大哭的份儿,跟在我的身旁。那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个药膏。』便有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定当的一盒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臂,接在他左脚上。』两名厨师取过利刃,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还没什么古怪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咱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古古怪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跟你们原本无冤无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哀求一位号称『蝶谷医仙』的胡青牛施医。如果他肯出手,那么每个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世没一人能救你们姓命。这个胡青牛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你们倘若不是死磨死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吧!』他说完之后,便给咱们套车叫马,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咱们施这种酷刑。直到今天,我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恶婆婆要干这种令人猜想不透的事?她若是跟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吃些苦头,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儿来对我们痛加折磨,那为什么又送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用这种希奇古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不过是试一试胡先生的医道么?”
张无忌沉吟半晌道:“我听常遇春老大哥说,胡先生有一个对头,日内便要来寻他的晦气,那自是这个金花婆婆了。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敌。否则是他口说不肯施治,为什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药方和针术。这些方术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其中的跷蹊,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商量了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却已编了一个极大极大的花冠,给无忌戴在头上。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乘早带了不儿逃走吧。”
第三十五回 医仙毒仙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吧。”张无忌道:“嗯。他虽称医仙,但竟治不好我体内阴毒,说我活不过明年此日,十九也是不安好心。”纪晓芙沉吟道:“你太师父张真人言道:你若能习得『九阳真经』中所载神功,当可化解体内阴毒,那部九阳真经当年被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中窃出后,从此不知所终,当世只有武当、少林、峨嵋三派,分得其中若干秘要。我师父本来有意传我衣钵,到那时该会授我『峨嵋九阳功』,唉,只是我做下了这等不肖之事,那有脸面再去见我师父?衣钵真传云云,更是休得提起。”
张无忌见她神色凄然,安慰她道:“纪姑姑不必难过,胡先生说我只有一年之命,侄儿自己按脉运气,知他所言非虚。尊师便传了你峨嵋九阳功,那时候我也已来不及救我了。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膳中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医术,却又是灵效如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明白的,奇就奇在这里。”
此时杨不悔第三顶花冠也已编好,三人头上各戴一顶,回到茅舍。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得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得极快,简捷、薛公远他们却好了又发,反反覆覆,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是大出怨言,说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到武当山去,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悄悄的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然古怪,待自己究竟不错,这两年多来,授了自己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有些黯然之感,于是走到他的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恶婆早晚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一时好心,便道:“胡先生,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方玩玩?”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无忌道:“套一辆骡车,不就可以走么?只要用布蒙住车门车窗,密不通风,也就是了。”胡青牛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无忌道:“寒气日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吧。”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毒绝无关连,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先生,这些药份量如何?”胡青牛怒道:“我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张无忌一听大怒,他自在蝴蝶谷寄居以来,每日里跟胡青牛谈论医理药性,胡青牛当他是半徒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难道我会上当么?”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思潮起伏,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有药名而无份量,天下无这般的药方,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意?”
一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张无忌跟着便想:“远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他登时豁然尽解,一惊之下,跳起身来,但转念又想:“胡先生必是知晓眼前便有大祸临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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