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使不得。夫人身上所中的蛇毒,全仗这两条毒蛇医治,你杀了毒蛇,夫人的病便无法医治了。”何太冲道:“原来如此。这中间的原委,倒要请教。”张无忌指着窗外的花圃道:“何先生,尊夫人的疾病,全由花圃中那八株『灵脂兰』而起。”何太冲道:“这叫做『灵脂兰』么?我也不知其名,有一位朋友知我性爱花草,从西域带了这八盆兰花送我,这花开放时有檀香之气,花朵的颜色又极娇艳,想不到竟是祸胎。”
张无忌道:“据书上所载,这种『灵脂兰』其茎如球,颜色火红,球茎中含有剧毒,我去掘来瞧瞧,不知是也不是。”这时何太冲的弟子们均已得知张无忌在治五师母的怪病,男弟子不便进房,詹春等六个女弟子却都在师父身旁,听得无忌这般说,便有两名女弟子拿了铁铲,将一株灵脂兰掘了起来,果见土下的球茎色赤如火,两名女弟子知道茎中含有剧毒,那敢用手去碰?
张无忌道:“请各位将八枚球茎都掘出来,放在土钵之中,加入鸡蛋八枚,鸡血一碗,捣烂成糊。捣药时务须小心,不可溅上肌肤。”詹春答应了,自和两名师妹同去办理。张无忌又要了两根竹筒,一枝竹棒,放在一旁。
过不多时,灵脂兰的球茎已捣烂成糊,无忌将药糊倒在地下,围成一个圆圈,却空出了一个两寸来长的缺口,说道:“待会见有异状,各位千万不可作声,以免毒蛇受到惊吓,暴起伤人。各位去取些甘草、棉花,塞住鼻孔。”众人依言而为,张无忌也塞住鼻孔,然后取出火种,将灵脂兰的叶子放在蛇洞前烧了起来。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左边小洞中探出一个蛇头,蛇皮血红,头顶却有个金色肉冠。那蛇缓缓爬出,竟是生有四足,身长约莫八寸,这金冠血蛇刚从洞中出来,右边小洞中也爬出一蛇,身形略短,头顶肉冠则作银色。何太冲等见了这两条怪蛇,都是屏息不敢作声,这种异相毒蛇必有剧毒,那是不必说了,若是将它们惊走,只怕夫人的疾病难治。
只见两条怪蛇伸出蛇舌,你舐舐我的肩头,我舐舐你的背脊,神情亲热异常,相偎相倚,慢慢地爬进了灵脂兰药糊圈成的圆圈之中。张无忌忙将两根竹筒放在圆圈的缺口,提起一根竹棒,轻轻在银冠血蛇的尾上一拨。那蛇行动快如电闪,众人眼前只见银光一闪,那蛇已钻入了竹筒。金冠血蛇跟着也要钻入,但那竹筒甚小,长短只容得一蛇,银冠血蛇进去之后,金冠血蛇便无法再进,只急得胡胡而叫,声音如吹洞箫,甚是悦耳动听。
张无忌用竹棒将另一根竹筒拨到金冠血蛇的身前,那蛇便也钻了进去。无忌忙取过木塞,塞住了竹筒的口子。自那对金银血蛇从洞中出来,众人一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直到无忌用木塞塞住竹筒,各人才不约而同的吁了口长气。无忌道:“请拿几桶热水进来,将地下洗得干干净净,不可留下灵脂兰的毒性。”六名弟子忙奔到厨下烧水,过不多时,便将地下洗得片尘不染。
无忌叫各人紧闭门窗,又命人取来雄黄,明矾、大黄、甘草等几味药材,捣烂成末,拌以生石灰粉,灌入银冠血蛇的竹筒之中,那蛇登时胡胡的叫了起来。另一筒中的金蛇也呼叫相应。无忌拔去金蛇竹筒上的木塞,那蛇从竹筒中出来,绕着银蛇所居的竹筒游走数匝,状甚焦急,突然间急窜上床,从五姑的棉被中钻了进去。何太冲大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张无忌摇摇手,轻轻揭开棉被,只见那金冠血蛇一口咬住了五姑左足的中趾。无忌脸露喜色,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五姑身中这金银血蛇之毒,现下便是这对蛇儿吸出她体内的毒质。”
过了一顿饭时分,只见那蛇身子肿胀,粗了几倍,头上那金色肉冠更是灿然生光。无忌拔下银蛇所居竹筒的木塞,那金蛇即从床上跃下,游近竹筒,口中吐出毒血,喂那银蛇。
无忌道:“好了,每日吸毒两次,我再开一张消肿补虚的方子,十天之内,便可痊愈。”何太冲大喜,将无忌让到书房,说道:“小兄弟神乎其技,这中间的缘故,还要请教。”无忌道:“据『毒物大全』所载,这金冠银冠的一对血蛇,在天下毒物之中,名列第三十七,虽然不算是十分厉害的毒物,但它有一种特点,便是性喜食毒。什么砒霜、鹤顶红、孔雀胆、鸠酒等等,它无不喜爱。夫人窗外的花圃之中,种了灵脂兰,这灵脂兰的毒性,可着实厉害,竟将这对金银血蛇引了出来。”何太冲点头道:“原来如此。”张无忌又道:“金银血蛇必定雌雄共居,适才我用雄黄、甘草等药焙炙那银冠雌蛇,金冠雄蛇为了救它伴侣,便到夫人脚趾上吸取毒血相喂。再过三个时辰,我用药物整治雄蛇,那雌蛇也必再去吸取毒血,如此反覆施为,便可将夫人体内毒质去尽。”
当日何太冲在后堂设了筵席,款待张无忌与杨不悔。无忌心想杨不悔是纪晓芙的私生女儿,说起来于峨嵋派的声名有累,因此当何太冲问起她来历时,含糊其辞,不加明说。
过了数日,五姑的肿胀果然渐消退,精神恢复,已能略进饮食,到第十天上,肿胀全消。五姑备了一席精致酒筵,亲向无忌道谢,请了詹春作陪。五姑容色虽仍憔悴,但俏丽一如往昔。何太冲自是十分喜欢。詹春乘着师父高兴,求他将苏习之收入门下。何太冲呵呵笑道:“春儿,你这斧底抽薪之计可着实不错啊,我收了这姓苏的小子,将来自会把『龙形一笔剑』传他,那么他从前偷看一次,又有何妨?”詹春笑道:“师父,倘若不是这姓苏的偷看你老人家练剑,弟子不会去拿他,便不会碰到张世兄。固然师父和五姑洪福齐天,可是这姓苏的小子,说来也有一份功劳啊。”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了你的忙。詹姑娘既然看中了那小子,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吧,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吧,我收便收他,可是有一个条件。”
五姑道:“什么啊?”何太冲正色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妄想,企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可是万万不准的。”
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酒,喝酒!”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只酒壸,走到席前,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性,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蜜梨酿成,叫做『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
张无忌本是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酒香沁入心脾,便端起杯来,正要去饮,突然怀中那金银蛇同时胡胡胡的低鸣起来。无忌心念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人一怔,都放下了酒杯。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蛇,那蛇儿游于酒杯之旁,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它连喝了三杯蜜梨酒,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三杯。这对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对主人十分驯顺,但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补捉回归竹筒,而且说不定便暴起伤人,反噬主人。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只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是!”便要转身退出。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大黄狗进来,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毒——谁——谁要害死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地知道?”无忌道:“这对金银血蛇喜食毒物,它们嗅到酒中毒药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道:“我——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壸闻了闻酒香。”
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原来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的贴身使婢。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以蛇毒传入她的体内?显而易见,是夫人中了慢毒性药,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那下毒之人,只怕便是今日在酒中下毒那一位。”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无忌只觉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毒。”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下了蜈蚣涎的剧毒,你待怎样?”五姑见了这女子甚是害怕,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来这女子乃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名叫班淑娴,武功比之何太冲只高不低。何太冲向来对她极是畏惧,但怕虽然怕,妾侍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三分。
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样?”何太冲道:“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青红皂白,如果我不是及时警觉,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班淑娴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也好耳根清静。”她拿起毒酒的酒壸摇了摇,壸中有声,还剩得有大半壸毒酒。
班淑娴满满的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人一起毒死,既是被这小鬼发觉,那就饶了四个人的性命。这一杯毒酒,却是非喝不可,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决定吧。”说着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在手。
原来班淑娴是昆仑派中武功杰出的女弟子,年纪比何太冲为大,入门也较他为早,武学修为更是比他深湛。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是因和明教中一位前辈交手争斗而死,突然而逝,不及留下遗言,下一代的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联手,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那就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他怀恩感激,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年纪一大,班淑娴特别显得衰老,何太冲借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可是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却是十分的敬畏。
这时见妻子将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张无忌是咱们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咱们无亲无故。”于是站起身来,将那杯毒酒递给杨不悔,道:“孩子,你喝了这杯酒。”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二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毒酒便即毙命,那里敢接酒杯。哭道:“酒里有毒,我不喝,我不喝。”何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正要强灌,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微一踌躇,心中觉得过意不去。班淑娴因心怀妒忌,是以下毒想毒死何太冲最宠爱的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不远千里的赶来救了,对少年原是极度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解毒之药。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毒酒喝干净了。”
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那知他低了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壸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到危难,他们竟是袖手旁观,连求情也不代求一句。”便道:“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位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那爹爹那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便道:“好吧,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我知道坐忘峰在在那里?”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并无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正大门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吧!”何太冲听了他这几句讽刺的言语,心下大怒,巴不得他早些中毒而死,当下提起大半壸毒酒,都灌进了无忌口中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