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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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无忌低了头瞧着她,总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己是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颚下一扬,道:“你瞧什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是软心肠的可怜书生。她说话时的神气,就像你这时候一样。”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笑意。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是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诛地灭。”那村女笑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没什么大不了,又用得着赌咒发誓?”刚说到此处,忽听东北角上有清啸一声,啸声清脆悠长,是个女子。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那正是尚未走远的丁敏君。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两人听那远处传来的清啸之声,明亮凝聚,距离虽比丁敏君为远,但听在耳中,却是清楚得多,显然那人功力远较丁敏君深厚。
  丁敏君听到啸声后,便停步不走。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在雪地里轻轻飘飘的走来,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张无忌已看到原来是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近来。只见她衣衫飘动,脚步极是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之处。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心下颇为诧异,暗想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是个比丁敏君年长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还小。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ㄚ头功夫邪门得紧。”那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道:“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我师姊?”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峨嵋门下?”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到:“张无忌已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姥、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都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义父,使爸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父母,独处荒岛的义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来身份示人。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什么?你反而相助于外人?” 
 
第四十七回 千蛛绝户
  张无忌一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而和丁敏君反脸,今日旧事重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不料周芷若对丁敏君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姐吩咐,不敢有违。”丁敏君道:“好,你去将这ㄚ头拿下,把她双手也打折了。”周芷若道:“是,请师姐给小妹掠阵。”转身向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请教姐姐的高招。”那村女冷笑道:“那里来的许多啰唆!”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连击三掌。
  周芷若斜身抢进,左掌擒拿,以攻为守,招数极为巧妙。张无忌内功虽强,武术上的招数却未融会贯通,但见周芷若和那村女都是以快打快,周芷若的峨嵋绵掌轻灵迅捷,那村女的掌却是古怪奇异。张无忌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关怀,自己也不知盼望谁胜,只望两个都不要受伤。两女拆了二十余招,已是各遇凶险,猛听得那村女叫声:“着!”一掌斩中了周芷若的肩头。跟着嗤的一响,周芷若反手扯下了那村女的半幅衣袖。两人各自跃开,脸上微红。那村女喝道:“好擒拿手!”待欲抢步又上,只见周芷若眉头深皱,按着心口,身子晃了两晃,墬墬欲倒。张无忌忍不住叫道:“你——你——”关切之情,见于颜色。
  周芷若见这个长须长发的男子居然对自己大是关心,暗自诧异。丁敏君道:“师妹,你怎么啦?”周芷若左手搭住师姐的肩膀,摇了摇头。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知道她的厉害,只是师父常自称许这个小师妹,说她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都要着落在她身上,丁敏君心下不服,是以叫她试上一试。见周芷若竟能和那村女拆上二十余招方始败落。已远远胜过自己,心中不免颇为嫉忌,待得觉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全无力气,才知她受伤不轻,生怕那村女上前追击,忙道:“咱们走吧!”两人携扶着向东北而去。   那村女瞧着张无忌脸上神色,冷笑道:“丑八怪,见了美貌姑娘便魂飞天外。”张无忌欲待解释,但想:“若不自露身世,这件事便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便道:“她美不美,关我什么事?我是关心你,怕你受伤啊。”那村女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无忌想:“我本是对两位姑娘都关心。”说道:“我骗你作甚?想不到峨嵋派中这样二个年轻姑娘,武艺竟恁地了得。”那村女道:“厉害,厉害!”
  张无忌望着周芷若的背影,见她来时轻盈,去时蹒跚,想起当年汉水舟中她对自己喂饮喂食,赠巾抹泪之德,暗暗祷祝,但愿她受伤不重,那村女忽然冷笑道:“你不用担心,她压根儿就没受伤。我说她厉害,不是说她武功,是说她小小年纪,心计却如此厉害。”张无忌奇道:“她没有受伤?”那村女道:“不错!我一掌斩中她肩头,她肩上生出内力,将我手掌弹开,原她已练过峨嵋九阳功,倒震得我手臂微微酸麻。她那里会受什么内伤?”张无忌大喜,心想:“原来灭绝师太对她青眼有加,竟将峨嵋派镇派之宝的峨嵋九阳功传了给她?”那村女忽地翻过手背,重重打了张无忌一个耳光,这一下突如其来,无忌丝毫没加防备,半边颊登时红肿,怒道:“你——你干什么?”
  那村女恨恨的道:“见了人家闺女生得好看,你灵魂儿也飞上天啦。我说她没受伤,要你乐得这个样子的干什么?”张无忌道:“我就是代她喜欢,跟你有什么相干?”那村女又是一掌劈了过来,这一次张无忌却头一低,让了开去,那村女大怒道:“你说过要娶我为妻的。这句话说了还不上半天,便见异思迁,瞧上人家美貌姑娘了。”
  张无忌道:“你说过我不配,又说你心目中自有情郎,决计不能嫁我。”那村女道:“不错,可是答应了我,这一辈子要待我好,照顾我。”张无忌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那村女怒道:“既是如此,你怎地见了这个美貌姑娘,便如此失魂落魄,教人瞧着好不惹气?”张无忌笑道:“我又没有失魂落魄。”那村女道:“我不许你喜欢她。不许你想她。”张无忌道:“我也没说喜欢她,但你为什么心中又牵记旁人,一直念念不忘呢?”那村女道:“我识得那人在先啊。如果我先识得你,就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再不会去爱旁人。这叫做『从一而终』。一个人要是三心两意,便是天也不容。”张无忌心想:“我相识周姑娘,远在识得你之前。”但这句话不便出口,便道:“要是你只对我一人好,我也只待你一人好。要是你心中想着旁人,我也去想旁人。”
  那村女沉吟半晌,数度欲言又止,突然间眼中珠泪欲滴,转过头去,乘张无忌不觉,伸袖拭了拭眼泪。无忌心下不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咱们没来由的说这些干什么。再过得几天,我的腿伤便全好了。咱们到处去玩赏风景,岂不甚美?”那村女回过头来,愁容满脸,道:“阿牛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张无忌道:“什么事啊?但教我力之所及,总会给你做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跟你说。”张无忌道:“不生气就是。”那村女踌躇了一下,道:“你口中说不生气,心里也不许生气才成。”张无忌道:“好,我心里也不生气。”
  那村女反握着无忌的手,说道:“阿牛哥哥,我从中原万里迢迢的来到西域,为的就是找他。以前还听到一点踪迹,但到了这里,却如石沉大海,再也问不到他的消息了,你腿好之后,帮我去找到他,然后我再陪你去游山玩水,好不好?”张无忌忍不住心中不快,哼了一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的,这不是生气了么?”张无忌道:“好,我帮你去找他。”
  那村女大喜,道:“阿牛哥,你真好。”望着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心摇神驰。轻声道:“咱们找到了他,他想着我找了他这么久,就会不恼我了。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切全听他的话。”张无忌道:“你这个情郎,到底有什么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那村女微笑道:“他有什么好,我怎么说得上来?阿牛哥,你说咱们能找到他么?他见了我还会打我骂我么?”无忌见她如此疾情,不忍扫她的兴,低声吟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那村女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也低声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她情郎痴心如斯,倘若世上也有一人如此关怀我,思念我,我这一生便再多吃些苦,也是快活。”瞧着周芷若和丁敏君并排在雪地上留下的两行足印,心想:“倘若丁敏君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我得能和周姑娘并肩而行——。”那村女突然叫道:“啊哟,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张无忌从幻想中醒了过来,道:“怎么?”那村女道:“那峨嵋少女不愿跟我拚命,假装受伤而去,可是那丁敏君口口声声说要拿我去见她师父,灭绝师太必在左近,这老贼尼极是好胜,怎能不来?”
  张无忌想起灭绝师太一掌击死纪晓芙的残忍狠辣,不禁心下犹有余悸,惊道:“这老尼姑厉害得紧,咱们可敌她不过。”那村女道:“你见过她么?”张无忌道:“见是没见过,但峨嵋掌门,岂同等闲?”那村女眉头微皱,便取下柴堆中的硬柴,用树皮卷成绳子,扎好了一个雪枆,叫张无忌双腿伸直,躺在雪橇之上,拉了他飞奔。
  她提气疾奔,迅捷无伦。张无忌回头瞧她,但见她身形微晃,好似晓风中一朵荷叶,极是美妙,脚下也不跨大步,拖着雪橇,一阵风般掠过雪地。那村女奔驰不停,赶了三四十里地,张无忌仍不听见气息粗重之声,好生佩服她轻功佳妙,但也颇为过意不去,说道:“喂,好歇歇啦!”那村女笑道:“什么喂不喂的,我没名字么?”张无忌道:“你不肯说,我有什么法子?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