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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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听到“千蛛绝户手”五个字,不由自由的心中一寒。蛛儿道:“我从小练起,还差着好多呢。等得我练成了,也不用怕灭绝这贱尼啦。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盒来,打开盒盖,只见盒中两只拇指大小的蜘蛛,蠕蠕而动。两只蜘蛛背上花纹斑烂,极是鲜明夺目。寻常蜘蛛都是八只脚,这两只花蜘蛛却各有十二只脚。张无忌一看之下,蓦地想起王难姑所著的“毒经”来,那经中言道:“蜘蛛身有彩斑,乃剧毒之物,倘若身有十足,更是奇毒无比,螯人后无药可救。”眼前这对蜘蛛又多了两足,连“毒经”也未载及,想必比那十足蜘蛛更是厉害。
蛛儿见无忌脸现戒惧之色,笑道:“你倒是个行家,知道我这宝贝蛛儿的好处。你等一等。”说着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眺望周遭地势,跃回地下,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儿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无忌扶下雪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雪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撬却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张无忌回望来路,只见雪地中柴撬所留下的两行轨迹,远远的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位姑娘心思倒也细密。灭绝师太若是顺着轨迹找来,只道咱们已摔入雪谷之中,跌得尸骨无存了。”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无忌道:“你背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己不知道么?”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的肩上,轻轻搂住她的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握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痒得要命。”张无忌原是个坦诚率直之人,见蛛儿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搂得紧了些,蛛儿突然间一跃而起,带着无忌飞身上树。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树上跃到另一株树上,她身材纤小,张无忌甚是高大,但她步法轻捷,竟是毫不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来,轻轻将无忌放在地上,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不错。”张无忌奇道:“那不用了,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走,也对付得了。”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蛛儿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般的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了一个上盖,竟成了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颇有天然雅趣。蛛儿搭好小屋,却又抱起地下一大块的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手。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一会儿再去吧。”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好,嘴里说得甜甜的,又有什么用?”说着展开轻身功夫,钻入了树林。
张无忌在山石之上,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就是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会骗人,你越是要小心提防。”这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是极好,有心和她终身相守,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把自己放在意下。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生火一烤,味美绝伦。张无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未餍足。蛛儿抿着嘴笑了笑,将顶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掷了给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雪鸡身上的精华。张无忌欲待推辞,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张无忌不敢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之。他满嘴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来,擦了擦脸,伸衣袖抹去。
蛛儿偶一回头,看到张无忌用雪块擦干净了脸,不禁怔住了,呆呆的望着他。无忌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刚好二十岁。”蛛儿道:“嗯,比我大两岁。为什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无忌笑道:“我一直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有想到要剃须。”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按着他脸,慢慢将胡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手掌手指却是柔腻娇嫩,摸在他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一用力,在你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你怕不怕?”张无忌道:“死在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你做个快活鬼!”张无忌吓了一跳,但他来势太快,刀子又近,待得惊觉,一刀已斩下,半点反抗之力也无,随身才知她用的只是刀背。蛛儿格格笑道:“快活么?”张无忌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为人朴实,但见了蛛儿,不知怎的,心中无拘无束,似乎跟他青梅竹马,自幼儿一块长大一般,说不出的逍遥自在,忍不住要说几句笑话。
蛛儿替他剃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张无忌道:“怎么啦?”蛛儿不答,又替他割短头发,梳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钗子,插在他发髻之中,张无忌这么一打扮,虽然衣服仍是褴褛不堪,却已神采焕发,英气勃勃,变成一个极俊美的少年。蛛儿又叹了口气,道:“阿牛哥,真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好看。”无忌心想她是为自身的丑陋难过,便道:“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极丑。孔雀羽毛华美,其胆却是剧毒,仙鹤丹顶殷红,何等好看,那知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诸凡蛇豸昆虫,也都是越美的越具毒性。一个人相貌俊美有什么好,要心她良善那才好啊。”蛛儿冷笑道:“心地良善有什么好,你倒说说看。”
张无忌被她这么一问,一时倒答不上来,怔了一怔才道:“心地良善,便不会去害人。”蛛儿道:“不去害人却又有什么好?”张无忌道:“你不去害人,自己心里就平安喜乐,处之泰然。”蛛儿道:“我不害人便不痛快,要害得旁人惨不可言,自己心里才会平安喜乐,才会处之泰然。”无忌摇头道:“你强辞夺理。”蛛儿冷笑道:“我若不是为了害人,练这千蛛绝户手干什么?自己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熬煎,难道是贪好玩么?”说着取出黄金小盒,打开盒盖,将双手的两根食指伸进盒中。
盒中的一对花蛛慢慢爬近,咬住了她的指头,只见她深深吸一气,双臂轻微颤抖,潜运内力和蛛毒相抗。花蛛吸取她手指上的血液为食,但蛛儿手指上血脉运转,也带了花蛛体内毒液,回到自己血中。张无忌见她满脸庄严肃穆之容,同时眉心和两旁太阳穴上,淡淡的罩上了一层黑气,咬紧牙关,竭力忍受痛楚。再过一会,又见她鼻尖上渗出细细的一粒汗珠。她这功夫练了几有半个时辰,双蛛直到吸饱了血,肚子涨得和圆球相似,这才跌在盒中,沉沉睡去。
蛛儿又运功良久,脸上黑气渐退,重现血色,一口气喷了出来,张无忌闻着,只觉甜香无伦,但头脑却被这阵奇怪的香气冲得发晕,似乎气息中也含了剧毒。蛛儿睁开眼来,微微一笑。张无忌道:“要练到怎样,才算大功告成?”蛛儿道:“要每只花蛛的身子从花转黑再黑转白,那便要去净毒性而死,蜘蛛体中的毒液都到了我手指之中。至少要练过一千只花蛛,才算是小成。真要功夫深啊,那么五千只一万只也不嫌多。”张无忌听她说着,心中不禁发毛,道:“那里来这许多花蛛?”蛛儿道:“一面得自己养,它们会生小蜘蛛,一面须得到产地去捉。”张无忌叹道:“天下武功甚多,何必非练这门毒功不可。这些花蛛剧毒无比,吸入体内,虽然你有抵御之法,日子久了,终究没有好处。”蛛儿冷笑道:“天下武功虽多,可是有那一间功夫,能及得上这千蛛绝户手的厉害?你别自恃内功深厚,要是我这门功夫练成了,你未必能挡得住我手指的一戳。”说着凝气于指,随手在身旁的一株树上戳了一下,她功力未到,只戳入半寸来深。
张无忌又问道:“怎地你妈妈教你练这功夫?她自己练成了么?”蛛儿听他说到自己妈妈,眼中突然射出狠毒的光芒来,竟似一头要扑上来咬人的野兽,恨恨的道:“练这千蛛绝户手,练到八百只花蛛以上,身体内毒性积得多了,容貌便会变形,待得千蛛练成,更会奇丑难当。我妈本已练到将近五百只,偏生遇上我爹爹,怕自己容貌变丑,我爹爹不喜,硬生生将毕身的功夫散了,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女子。她容貌虽然好看,但受二娘和我哥哥姊姊的欺侮凌辱,竟无半点还手的本事,到头来还是送了自己性命。哼,相貌好看有什么用?我妈是个极美丽极秀雅的女子,只因年长无子,我爹爹还是去另娶妾侍——”
张无忌的眼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原来——你是为了练功夫——”蛛儿道:“不错,我是为了练功夫,才将一张脸毒成这样。哼,那个负心不理我,等我练成千蛛手之后,找到了他,他若无旁的女子,那便罢了——”张无忌道:“你并未和他成婚,也无白头之约,不过是——不过是——”蛛儿道:“爽爽快快的说好啦,怕什么?你要说我不过是片面的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便怎样?我既爱上了他,便不许他心中另有别的女子。他负心薄幸,教他尝尝我这『千蛛绝户手』的滋味。”
张无忌微微一笑,也不跟她再行辩说,心想这蛛儿脾气很是特别,好起来很好,凶野起来却是极端的蛮不讲理,又想起太师父和大师伯、二师伯们常说的武林中正邪之别,看来她所练的“千蛛绝户手”必是极歹毒的邪派功夫,她母亲也必是妖邪一流,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戒惧之意。
蛛儿却并未察觉他心情异样,在小屋里里外外奔进奔出,折了许多野花布置起来。张无忌见她将这间小小的屋子整治得颇俱雅趣,可见爱美出自天性,然而一副容貌却毒成这个样子,便道:“蛛儿,我腿好之后,去采些药来,设法治好你脸上的毒肿。”蛛儿听了这几句话,脸上突现恐惧之色,说道:“不——不——不要,我熬了多少痛苦才到今日地步,你要散去我的千蛛毒功么?”张无忌道:“咱们或能想到一个法子,功夫不散,却能消去你脸上的毒肿。”蛛儿道:“不成的,要是有这法子,我妈妈的祖传的功夫,焉能不知?天下除非是蝶谷医仙胡青牛,方有这等惊人的本事,可是他——他早已死去多年了。”张无忌道:“你知道胡青牛?”蛛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啦?什么事奇怪?蝶谷医仙名满天下,谁都知道。”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便是他还活着,这人号称『见死不救』,又有什么用?”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我很好,我终须有以报答。她不知蝶谷医仙的一身本事,已尽数传了给我,这时我且不说,日后我想到了治她脸上毒肿之法,也好让她大大的惊喜一场。”说话间天色已黑,两人便在这小屋中倚着山石睡了。睡到半夜,张无忌睡梦中忽听到一两下低泣之声,登时醒转,定了定神,原来蛛儿正在哭泣。无忌坐直身子,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安慰她道:“蛛儿,别伤心。”
那知他柔声说了这两句话,蛛儿更是难以抑止,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张无忌道:“蛛儿,什么事?你想起了妈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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