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那知他柔声说了这两句话,蛛儿更是难以抑止,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张无忌道:“蛛儿,什么事?你想起了妈妈,是不是?”蛛儿点了点头,抽抽噎噎的道:“妈妈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谁也不喜欢我,谁也不同我好。”张无忌拉起衣襟,缓缓替她擦去眼泪,道:“我喜欢你,我会待你好。”蛛儿道:“我不要你待我好。我心中喜欢的人,他不睬我,他打我、骂我,还要咬我。”张无忌颤声道:“你忘了这个薄幸郎吧。我娶你为妻,我一生好好的待你。”
蛛儿大声道:“不!不!,我不忘记他。你再叫我忘了他,我永远不睬你了。”张无忌大是羞惭,幸好在黑暗之中,蛛儿没瞧见他满脸通红的尴尬模样。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蛛儿道:“阿牛哥,你恼了我么?”张无忌道:“我没恼你,我是生自己的气,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蛛儿忙道:“不,不!你说愿意娶我为妻,一生要好好的待我,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话。你再说一遍吧。”无忌怒道:“你既忘不了那人,我还能说什么?”蛛儿伸过手去,握住了他手,柔声道:“阿牛哥,你别着恼,我得罪了你,是我不好。你如真的娶了我为妻,我会刺瞎了你的眼睛,会杀了你的。”
张无忌身子一跳,道:“你说什么?”蛛儿道:“你眼睛瞎了,就瞧不见我的丑样。就不会去瞧峨嵋派那位周姑娘。倘若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便一指戮死你,再一指戮死自己。”她说着这些可怪的言语,但声调自然,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张无忌听她说到“峨嵋周姑娘”,心头怦的一跳。便在此时,只听得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峨嵋周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蛛儿一惊跃起,低声道:“是灭绝师太!”她说得很轻,但外面那人还是听见了,森然道:“不错,是灭绝师太。”
外面那人起初说这句话时,相距甚远,但瞬息之间,便已到了小屋近旁,蛛儿知道事情不妙,便要抱着张无忌设法躲避,也已不及,只得屏息不语,过了一会,只听得外面那人冷冷的道:“出来!还能在这里面躲一辈子么?”蛛儿握了握张无忌的手,掀开茅草。走了出来,只见相距小屋两丈来远之处,站着一个白发萧萧然的老尼,正是峨嵋派当今掌门人灭绝师太。数十丈外,又有十二个人分成两排奔来。奔到近处,那十二个人在灭绝师太两侧一站,其中四个是尼姑,四个女子,四个男子,均是灭绝师太的弟子,丁敏君和周芷若也在其内。四个男弟子站在最后,原来峨嵋门下,掌门人数代相传的都是女子,男弟子不能获得传最上乘的武功,地位也较女弟子为低。
灭绝师太冷冷的向蛛儿上下打量,半晌不语,张无忌见过灭绝师太掌毙纪晓芙的辣手,当下提心吊胆,伏在蛛儿身后,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若是向蛛儿下手,明知不敌,也要竭力和她一拚。只听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头问丁敏君道:“就是这个小女娃么?”丁敏君躬身道:“是!”
猛听得喀喇、喀喇两响,蛛儿闷哼一声,身子已摔出三丈以外,双手腕骨折断,晕倒在雪地之中。张无忌眼前但见灰影一闪,灭绝师太以快捷无伦的身法欺到蛛儿身旁,以快捷无伦的手法断她腕骨,摔掷出外,又以快捷无伦的身法退回原处,颤巍巍的有如一株古树,又诡怪又雄伟的挺立在夜风里。这几下出手,每一下都是干净利落,无忌全都瞧得清清楚楚,但实是快得不可思议,无忌竟是被这骇人的速度镇慑住了,失却了行动之力。
灭绝师太刺人心魄的目光瞧向无忌,喝道:“滚出来!”周芷若走上一步,禀道:“师父,这人似乎断了双腿,一直行走不得。”灭绝师太道:“做两个雪撬,带了他们去。”众弟子齐声答应。除了丁敏君手伤未愈,其余十一名弟子快手快脚的扎成两个雪撬,两个女弟子抬了蛛儿,两名男弟子抬了张无忌,分别放上雪撬,雪撬跟在灭绝师太身后,向西奔驰。
张无忌凝神倾听蛛儿的动静,不知她受伤轻重如何,对自己生死,反而置之度外。奔出十余里,才听得蛛儿轻轻呻吟了一声。张无忌大声问道:“蛛儿,伤得怎样?受内伤没有?”蛛儿道:“她折了我双手腕骨,内脏没伤。”张无忌道:“你用左手手肘,去撞右手臂弯下三寸五分处,再用右手手肘,去撞左手弯下三寸五分处,便可稍减疼痛。”蛛儿还没答话,灭绝师太“咦”的一声,回过头来,瞪了张无忌一眼,说道:“这小子倒还精通医理,你叫什么名字?”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道:“你师父是谁?”张无忌道:“我师父是乡下小镇上的一位无名医生,说出来师太也不会知道。”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行人直走到天明,才歇下来分食干粮。周芷若拿了几个冷馒头,分给张无忌和蛛儿吃,她见无忌剃须束发之后,变成个神采奕奕的美少年,不禁暗自惊异。各人歇了两个时辰,再又赶路。如此向西急行,一直赶了三天,看来显是有要务在身。峨嵋派弟子不论是赶路或休息,除非必要,谁都一言不发,似乎都变成哑巴一般,到底西去何事?张无忌猜不出半点端倪,这时他腿上断骨早已痊愈,随时可以行走,但他不动声色,有时还假意呻吟几声,好让灭绝师太不防,只待时机到来,便可救了蛛儿逃走。只是一路上所经之处都是莽莽平野,逃不多远,立时给峨嵋派追上,一时却也不便妄动。他替蛛儿接上腕骨,灭绝师太冷冷的瞧着,却也没加干预。
第四十八回 围剿魔教
又行了两天,这日午后,来到一片大沙漠中,地下积雪早已熔尽,两个雪撬便在沙地中滑行。正走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有乘者自西而来。灭绝师太做个手势,众弟子立时隐身在沙丘之后伏下,有两人分挺短剑,对住张无忌和蛛儿的后心,这意思非常明白,峨嵋派是在伏击敌人,无忌等若是出声示警,短剑向前一送,立时便要了他们性命。
听那马蹄声奔得甚急,但相距尚远,过了好半天方始驰到近处。马上乘客突然见到沙地中的足迹,勒马注视,静虚师太拂尘一举,十一名弟子分从埋伏处跃出,将乘者团团围住。张无忌探首一看,只见共有四骑马,乘者均穿白袍,白帽上绣着一个大红的火把。四人陡见中伏,齐声呐喊,拔出兵刃,便往东北角上突围,静虚师太大叫道:“是魔教的妖人,一个也不可放走了!”
峨嵋派虽然人多,却不以众攻寡,听着静虚师太指挥,两名弟子,两名男弟子分别上前堵截。魔教的四人手持弯刀,出手甚是悍狠,但峨嵋派这次前来西域的十二弟子,个个是派中的精萃,无一不是武艺精强,斗不七八合,三名魔教徒众分别中刃,从马上摔了下来。余下那人却厉害得多,砍伤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夺路而走,纵马奔出数丈,静虚师太叫道:“下来!”身法轻灵,一下子便已欺到了那人背后,拂尘挥出,卷他左腿。那人舞刀挡架,静玄师太拂尘突然变招,刷的一声,正好打在他的后脑。这一招击中要害,拂尘中蕴蓄着静虚师太深厚的内力,那人如何抵挡得住?登时倒撞下马。
不料那人极是骠悍,身受重伤之下,竟图与敌人同归于尽,张开双臂,疾向静玄扑来。静玄侧身闪开,一拂尘又击在他的胸口,便在此时,马颈的笼子中有三只白鸽突然振翅飞起。静虚叫道:“玩什么古怪?”衣袖一抖,三枚铁莲子分向三鸽射去,两鸽应手而落,第三枚铁莲子却被那白袍客打出一枝铁锥撞歪了准头,一只白鸽冲入云端,峨嵋派诸弟子暗器纷出,再也打它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静虚左手一摆,各男弟子拉起四名白袍客,站在静虚面前。
自攻敌以至射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张无忌心想:“她亲自对蛛儿动手,那是对蛛儿十分看重了,想是因丁敏君双腕震断之故。这老尼若要拦下那双白鸽,只是一举手之势,有何难处。可是她偏生不理,任由众弟子自行处理。”要知静虚、静玄等人,都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高手,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主持武林中的大事,对付魔教中的几名徒众,自不能再由灭绝师太出手,现下由静虚、静玄亲自动手,都已是将对方的身份抬高了,只见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下两头被打死的白鸽,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个纸卷,道:“一模一样。可惜有一头鸽儿漏网。”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有什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是痛快?省得咱们东奔西走的到处搜寻。”张无忌听到“向白眉教告急”这几个字,心下一怔:“白眉教教主是我外公,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来?哼,你这老尼如此傲慢,未必是我外公的对手。”他本来想乘机救了蛛儿逃走,这时好戏当前,倒想瞧瞧热闹。只听静虚向四名白袍人喝道:“你们还邀了什么人手?如何得知我六派围剿魔教的消息?”
四个白袍人仰天哈哈惨笑,突然之间一齐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众人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惊叫:“师姐,四个人都死了!”
只见那四个白袍男子脸上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静玄怒道:“妖人服毒自尽。这毒药到是厉害得紧,发作得这么快。”静虚道:“搜身。”四名男弟子应道:“是!”一人服侍一具尸体,便要往衣袋中搜查,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袋中藏有毒物。”四名男弟子一怔,取出兵刃去挑尸体的衣袋,只见袋中蠕蠕而动,原来每个人的衣袋中各藏着两条极毒的小蛇,若不是周芷若事先提醒,只要伸手入袋,立时便会给毒蛇咬死。众弟子脸上变色,人人斥骂魔教徒众行事毒辣。灭绝师太冷冷的道:“你们从中土西来,今日首次和魔教徒众周旋。这四个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已是如此阴毒,倘若遇上教中的主脑人物,咱们还有尸骨回归峨嵋么?”她哼了一声,又道:“静虚年纪不小了,处事这等草率,还不及芷若细心。”静虚满脸通红,躬身领责。
当晚一行人在沙漠中露宿,生起了一个大火堆。众人知道这一带已是魔教人众出没之所,轮流守夜,严加戒备。到得二更天时,只听得玎玲、玎玲的驼铃声响,有一头骆驼远远奔来。因众人本已睡倒,听了这声音,一齐惊醒。那驼铃声从西南方响来,但过了一会,铃声却响到了西北方。众人相顾愕然,过不多时,铃声竟又在东北方出现。如此忽东忽西,行同鬼魅,要知不论那骆驼的脚程如何迅速,决不能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这时候那驼铃声却是自近而远,越响越轻,陡然之间,东南方铃声大振,竟似那骆驼像飞鸟般飞了过去。峨嵋派诸人从未来过大漠,听了这铃声如此怪异,人人都是暗中惊惧。灭绝师太朗声道:“是何方高人,便请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成何体统?”她这声音远远传送出去,数里内字字入耳清晰。果然她说了这句话后,铃声便此断绝,再无声响,似乎铃声的主人怕上了她,不敢再弄玄虚。
第二日白天平安无事,到得晚上二更天时,那驼铃声又再出现,忽远忽近,忽东忽西,灭绝师太又再斥责,这一次驼铃却对她毫不理会,一会儿轻,一会儿响,有时似乎是那骆驼怒驰而至,但蓦地里却又悄然而去,吵得人人头昏脑胀。张无忌和蛛儿相视而笑,虽然不明白这铃声如何能响得这般怪异,但知定是魔教中的高手所为,搅得峨嵋众人六神不安,倒也好笑。
灭绝师太手一挥,众弟子躺下睡倒,不再去理会铃声。这铃声响了一阵,虽然花样百出,但峨嵋众人不加理睬,似乎自己觉得无趣,突然间在正北方大响数下,就此寂然无声,看来灭绝师太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法子,倒也颇具灵效。
次晨众人收拾衣毡,起身欲行,张无忌和蛛儿不约而同的“啊”的一声惊叫,只见身旁有一人躺着,呼呼大睡,这人自头至脚,都用一块污秽的毡子裹着,不露出半点身体,屁股翘得老高,鼾声大作。峨嵋派众人也都惊觉,昨晚各人轮班守夜,如何会不知有人混了进来?灭绝师太何等神功,便是风吹草动,花飞叶落,也逃不过她的耳目,怎地人群中突然多了一人,直到此时才见?各人又是惊讶,又是惭愧,早有两人手挺长剑,走到那人身旁,喝道:“是谁,弄什么鬼?”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不理不睬。一名弟子伸出长剑,将那毡子挑起,只见毡子底下赫然是个身披条子长袍的男子,伏在沙里,睡得正酣。静虚心知这人胆敢如此,定然大有来头,走上一步,说道:“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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