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 作者:叶知萦(潇湘2012.8.7完结)





  “然后呢?遂从她愿,远远离开我?!”
  君傲然抓着她的肩,扳正她的身子,双目火星点点,似要将她的执意烧毁。
  杜鹃抬头认真回望着他,出神的看着他眼里的火星,心却变得异常的平静。
  “不,即使站在远方,杜鹃仍会尽力帮扶你渡过每一个难关。”
  “荒唐!借帮扶为名,操控整个明砚朝,替北民一解怨气,为她爹爹谋夺更多的名利吗?”打断她的话,取代的是让杜鹃伤心难过的控诉。
  “陛下,您不该偏执的诬蔑……”委曲难过,让她的指责说不完整。
  “不是诬蔑。你可知道,杜元介在北地做了多少好事——笼络秦人,谋得负责开采物产的官位,私吞了三成。暗运至砚南郡,供给予南王助养暗士。私放秦国流放的囚犯,协助予南王在东境作乱。”
  看不过她对杜元介父女的盲目维护,君傲然不顾忌惮,连朝中的密事都泄露了一二。
  杜鹃安静的看着愤怒数罪的殷帝,默默沉思——早在当年选择留守北地,她跟爹爹,注定要受人误解。只是,被他偏激相待的滋味,很不好受。爹爹一心一意的护卫蜀国,不该换来他的指责。
  没有立即出言维护爹爹,没有继续为自己正名,心情变得异常平静,杜鹃突然莫名的转了话题。
  “为了明砚朝,陛下一直默默的付出很多,甚至不惜舍弃名誉。结果换来众人不理解的指责,您依旧宽容不计较,独自承受独自化散。奴婢常常想,陛下有一颗宽宏深邃如大海的心。”
  过往的种种,飞快的在脑海里闪现。她沉静的说起他从前的隐忍,目色柔和。不期然听得她如此一说,君傲然因杜鹃父女升起的气恼骤然凝固,疑惑的看着她,心里却已生起了隐隐的感动。
  “茶肆里众人过分歪曲的传说,布店门口路人不客气的责骂,宫人间不懂真意的议论……每一次,都是对陛下摇头失望的指责,亲耳听得您戮力维护的子民这么评价您,陛下很委屈、很难受吧。”
  无意等他开口,杜鹃径自把往日目睹他独自吞忍众人指责的感受一一道来。
  她明亮的目光,宛若能穿透人心般,在君傲然的心底轻轻擦过一团火花,差点就将他幽深不可知的心房彻底点亮。有一刹那,他怀疑,她早洞悉了他的心,只是不动声色的纵容他掩饰。君傲然心中疑团骤生,但在此刻,却真的不希望心事被看破。
  “若真懂我感受,你当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君傲然粗粗将感动的心情掩过,话题倏转,停留在他最在意的焦点。
  
  




☆、082 杜鹃杜鹃(3)

  不顾他的转移,杜鹃坚定的将未尽的话说完,道出她真正的用意。
  “陛下能如此坦然地承受误会。全心全意为民谋福、却遭人误会猜疑的杜相,有着跟陛下一样的感受,一样的坦然。奴婢请您将心比心,不要因为错误的猜疑误会杜相。”
  杜鹃说完,心中一叹,坚定的看着眼前注定要受伤的人。本来,那一番了解,是她发自内心的安慰。只是这些未能及时说出的感受,今日竟成了她维护爹爹的辩言。
  “青青,你故作了解的体谅,最终只是要我将心比心体谅杜元介?”眼含失望,君傲然忍耐的质问,心中有种被戏弄的愤怒。
  “陛下,可否就听奴婢一次,放下对杜鹃父女的偏见。”情辞恳切,杜鹃认真的劝导着。
  君傲然忍下与她计较的怒气,长长一叹。
  “青青,你慧比杜鹃,怎有如此糊涂的坚持?”
  “慧比杜鹃?奴婢宁愿陛下将我与杜鹃视同一人。”
  他还是不愿意更改他的偏见。杜鹃轻眨眼,将隐约的情绪压下。随即坚定的看着他,认真回了一句。
  “荒谬。荒谬!荒谬至极!青青,你的说辞一次比一次让人无法信服。”受不了她闭塞固执的坚持,君傲然摇头微斥。
  “如果您一定要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那么,请陛下理解,奴婢的路上由始至终不曾预上您的一份。”她态度坚决,神色恭谨。既然无法说服他放下偏见,那就远远隔开,尽她的力阻止他的痴情。
  “没预上,却遇到。如此缘分,青青,我们更当珍惜——”
  始终舍不得狠狠的斥责她的愚昧,君傲然转而诚恳的劝说。只是未等他说毕,杜鹃抢先开口,重新将身份尊卑树立。
  “陛下!请不要为难奴婢!”
  “青青,别再费力的推拒。我不会再放手的!”
  挥开之前种种的顾虑与压抑,君傲然的心意在瞬间决定。他的坚持,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是心中筹度酝酿多时的想望。
  他的坚决,让杜鹃眉头深皱。深知强硬的反对只会让他的心意更绝,她试图委婉的提醒。
  “陛下!您从不勉强人,为何要让奴婢为难?”
  “从前,我不勉强你,不是纵容,更不是放弃!只是希望你能真心诚意的接受。可是你并不明白我的心意,我只能如此。”
  君傲然语气变得有点坚硬,失了往日的和缓。
  “陛下,您一日不放下对杜鹃的恨,所有的纠缠只会是深刻的伤害。还是忘记过去吧。”极尽所能,杜鹃不想放弃。
  “我忘过,但最终还是记得。因为我放不下。”冷静而坚定,他人难以动摇他此刻的决心。
  “陛下是执意要勉强?”杜鹃不再试图说服,反倒冷静的求证。
  “是的。就算是勉强,我也不想失去。”君傲然坚决的表明。
  杜鹃疲惫的放下了心中的坚持,平静想了想,忽然——
  “殷宇。”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执意的人,语声低柔。第一次,她将坚持藏在心底的名字毫不犹豫的唤出,让前方的人倏然迎视,眼带惊喜。
  “青青!”
  从记起她的一刻起,她就一直尊称他一声陛下。终于听到她亲切的唤自己一声,君傲然欣喜感动的回应一句。
  “不,我是杜鹃。”她淡然沉静的说明,眼睛里写满认真。
  彼此互不相让的执意争了这么久,她的心倍感疲惫。一直拒绝着,忌惮着,生怕她是杜鹃的事实会再度伤害他。忽然之间,她不想再继续忌讳什么。
  主动说出身份,并非贪恋私情,意欲图谋他日姻缘。只因每每提起杜鹃,他就周身如芒似刺,防备异常。与其让他因为这个名字屡屡受伤,不如直接干脆让他彻底大痛一次,从此莫再耿耿于怀。
  “我就是杜鹃。当初拒绝你、伤害你是迫不得已,你能放下对杜鹃的恨么?”
  杜鹃将他的惊愕收进眼里,却不肯退让半分,只想认真的告诉他,期待他的原谅。
  从听到杜鹃自认身份的那一刻,君傲然就收住了所有张扬的情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她的话简单明了,他却听得艰涩难懂。木然的看着她好久,囫囵吞枣般吞下了她的每一个字,最后还是不能完全消化。
  宛若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玩笑,他忽然扯动唇角一下。
  “不可能。你纵然慧比杜鹃,但你不是她。不要为着维护她,与她一同排斥我,就用这么荒诞的理由试探我。”
  君傲然生气了——收关的情绪骤然爆发,他不想听到她如此无情的戏弄。为了要他改变对杜鹃的看法,为了追随杜鹃的决定,她竟然敢用这样的玩笑来试探他、为难他。
  “荒诞?!你忘记了杜鹃的容貌,你甚至根本不愿记得杜鹃。我为什么就不是杜鹃?!”
  早在决定说出口的那一刻,杜鹃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算过他会怒气爆发,猜到他会恼怒质问;就是不曾想到,他会将自己认真的承认视作是荒诞不可信的玩笑。不甘的回驳,心底却早已失望的认输作罢。
  “我虽不记得杜鹃的容貌,但她的可恨从未忘记。你安静无争,不喜被人誉赞;杜鹃最擅长的是高调的张扬自己,吸引别人的目光。若你是杜鹃,断不会甘心平淡,蛰居在这里。”
  将她的回驳,当作是刻意的误导,君傲然自以为是的否定。
  “很多时候,名声未必是刻意张扬,才传开的。杜鹃被人传得如此纷扬,非我所愿。”
  就算明知他不信,她还是努力的澄清着,只是少了一份期待他相信的心情。
  “你明明不是杜鹃,勿需刻意改变称呼来误导我!为了一个杜鹃,不值得!”
  十分恼恨她固执闭塞的思想,君傲然严厉的斥她一句,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你始终不相信我是杜鹃?抑或是不愿相信我就是杜鹃?”
  彻底失望,她不再好心的顾虑他的想法和心情,胡乱的将心头一闪而过的念头统统说出。解不开她的偏执,君傲然无奈的跟她论起了证据。
  “青青,没用的。那日星月台上,你看到的,手持金凤凰的那人就是杜鹃。我知道,你只是想借你我之间的情意消抵我对杜鹃的憎恨。”
  “不,她是青青!真正的十青青。”
  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君傲然,杜鹃一字一字的努力说服。
  “青青,我不管你想成为何人。在宫里,在我眼里,你就是你,十青青。你向来心底清明,为何一涉及杜鹃,就盲目的只想着替她打算?杜鹃当真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根本就不相信她努力的证明,君傲然同样努力的试图洗去她脑中的顽固。
  “杜鹃若有蛊惑的魅力,首先最要蛊惑的人是陛下你。即使是魅惑,也期望能化解陛下心头对杜鹃的恶。”
  终于放弃了说服,原来最直接的说明,更难让他接受。杜鹃心里苦涩的笑了笑,随即彻底的转换了话里的坚持,故作轻松的笑道。
  “青青,够了。我们从此不提杜鹃,好不好?”连他都感觉这样的争执太疲惫,不想再继续。
  “好。从此,奴婢不会再勉强您对杜鹃改观。”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她淡淡的回答,没有了先前的激动。
  幸得青青肯充扮她在北地与秦人间招摇,她才能抛下亲事,来到他身边。
  如今他已恢复本真,能帮的已帮完。要纠正的,纠正不了。她不能为了私愿,徒留青青顶着她的身份游走在北地。不能让青青为了她,丢弃真实的自己。
  她要走了,要回北地去。
  
  




☆、083 斗嘴冤家(1)

  杜鹃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心情堵闷难受,忍不住从屋里拿出一堆瓦碗铜盆,摆在门前的屋檐下,随意的敲打起来。
  叮叮叮。清脆的单音顿时激起了她长久压抑的乐律感。凝眉敛目,循着心中的乐感专心的敲打着。逐渐的,纤纤玉指在杯间轻巧的游走嬉戏,甚是轻快愉悦。
  叮叮咚咚,流畅而自然。宛如淙淙流水般舒适,犹如真正的琴声般悦耳。压抑在心中的种种失落怅然难受,在如此舒适动人的声响中,终于愧疚的消隐,不再任性的跑出来干扰制造美妙声音的主人。
  古颐今日本是专门来警告杜鹃,才进院门,便听来舒心的声响。驻足停步,渐渐听得入神,忘记了要来刁难。身体很自然的倚向旁边的廊柱,目带欣赏的追着她如鱼儿般灵活的双手。直到动听的声响不再,他才意犹未尽的转移视线,找到那双巧手的主人。
  “原来碗碟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让本侯试试看!”古颐从长廊边冒出,倏地出现在杜鹃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棒子,煞有介事的敲起来。没敲几下,又看似懊恼的丢下。
  “独孤冬雪,把秦人击瓮叩缶之声敲得如此动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媚秦女。本侯自愧不如啊!如果给你一架琴,应该会有更广阔的发挥吧!”古颐忍不住夸赞道。
  “多谢平侯夸奖,冬雪受之有愧。”杜鹃沉静一笑,淡淡避过古颐的试探。
  忽然想起某人痴迷的夸赞,古颐故意戏谑一笑。
  “人人都说杜元介之女杜鹃聪慧过人,本侯无缘见识。但独孤冬雪,你不动声色的聪明倒是让本侯佩服!难怪有人说,平凡庸俗的名字一用到你身上,都被演变成鲜活清新?甚至只是念着你的名字,也会上瘾。你是怎么办到的?”
  杜鹃不愿任他戏摆,故意反问。
  “平侯,冬雪让您生气了?还是您嫌弃自己的名字?”
  “独孤冬雪,收起你所谓愚笨的伪装!难道本侯夸赞你的名字也听不出?”感觉她有点虚伪造作,古颐原本的好心情渐渐消散。
  “平侯是夸赞吗?”杜鹃继续问而不答,等待他自动说明来意。
  “当然,难道你还听出别的意味?”古颐忍住反感,闲闲反问。瞧见他眉间藏隐的厌恶,杜鹃淡淡一笑,故意歪曲。
  “依您之言,如若冬雪名字改作东施、夜叉、妲己之类,也演得惟妙惟肖?”
  古颐听罢,寻味一笑,兴致大起,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
  “本不曾想到。听你这么一提醒,本侯很是期待。独孤冬雪,不如再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