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短篇集
「过去是人们误解了,以为非要把「流感」全面歼灭不可,其实只要顺其自然等
到「生产」的阶段就自然会好了,也用不著用猛药损害身体正常机能。」
「嗯。」王国梁轻哼应了一声。幸好……
「你明白就好了。啊,虽然你是卫生科老师,可我循例上还要跟你说一遍你
的病情的,请忍耐一下。」医生不愧是官方机构的员工,熟练的抄起笔来又说著
没有必要的话。「嗯,你应该也知道吧,经过「落苞」的初步感染後,「流感因
子」就会进入腹部的真皮层,在皮层与血管之间建立「二层皮囊」,进而使「流
感胎儿」在其中长大栖息,成形後自动脱落,就好像一般新陈代谢那样。一般来
说这期间你除了有少许不适及腹涨以外,基本上是没什麽问题的,只是………」
「只是?」他急欲把医生的若有所思打破。
「哈哈,没什麽,你都知道「流感」不时有做访「宿主」的习性,希望你见
到时能合作通报卫生防护中心,好统一「处理」掉而已。」医生嬉笑一声,呢喃
又是一句:「不过很少病人会这样做呢………」
「医生,我用不著住院吗?」王国梁松下一口气,转念又向实质的问题进发。
「嘻,应该是不用的了。虽然你有买医疗保险,可是上头……嘻,医院里的
病床也是很紧张的,如非大必要的话最好不要了。」医生迟疑半响,忽尔笑笑避
过。「你没事的,方便的话,等到「生产」出「胎儿」以後就通报有关机构吧…
…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了,过往很多病人都是这样的,还真是奇怪的哦。」
医生的最後一句话来得神秘又突然,彷佛是知道些什麽,直直的猜疑自眸子
穿透到王国梁的咽喉,形成一种灼烧的自燃现象。
王国梁见了匆匆起坐,似是怕医生得悉他的心事,掩著胸口就从人来人攘的
急症室中逃出。
4 「流感」的传播途径有飞沬、体液交流、空气接触等等。「流感」主要以
体味辨识人类,故我们日常生活应保持清洁卫生,以一比九十九比例的消毒液清
洁身体,养成经常戴口罩的习惯,并於睡觉时紧闭门窗,因为不清醒时的呼吸吐
息容易吸引……」
——节录自《卫生常识》第二课第七章节
尽管医生说他没什麽,为免引起校区爆发,王国梁还是被迫休了三个月的无
薪大假。偶尔除了咳嗽、发烧、作呕作闷,以及多少吃多了点酸味小吃外,王国
梁唯一的娱乐就是待在家里摸肚子。
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损友专程上门、来电嘲笑他缺乏常识,可到了最近一、
两个星期,不要说是电话,就是发短讯来的都没有了。
王国梁并没有多大的在意,他还是改好了簿子,出好了期未考题目,乘著看
斜阳的空档,听著那咔咔的声音把责任传真回学校。冰冷的手指抚上热肠暖肚,
他期待著它的来访,这一次他们定要促膝长谈,这许多年来……他的话都要满溢
出来了。
怎麽还不来呢?他把白色的杯子放下,已经有点按耐不住了,还是该往街上
走走。主意一旦立定,他连忙戴上口罩穿上掩肚子的大衣,匆匆的出门去也。
可市面上的情况著实奇怪,他专往平日人多挤迫处走去,可无论到了那头都
是一片劫後的凄清。王国梁皱起了眉,苍白的脸越加白澈,搔搔松软的头发,却
是怎样都不能想过明白。
这时寥落於街上的太太们一一推著堆满生活杂货的手推车,默默的自他身旁
擦过。多少漂亮的口红都严密地掩在罩子以後,琐琐碎碎的担心却在气孔里漏出
:「这回啊,我听人家那东西是怕醋的,每天把家里挘槐榫筒桓医戳恕?br /> 「是不是真的啊,李太太?糟糕,我家里的醋也不知够不够……」
「这回不会是要把人类取而代之吧?」
「不会吧?不会吧?……」
王国梁立在街心茫然的听著,似曾相识,却又半懂不懂。「咳咳咳……」他
拖著脚步走著,咳嗽声越发的灼热痛苦。楼墙上的大电视取代中央的广播器嚷出
刺耳的声音,淹得街上每一个夹缝都是,无处可逃:「世卫组织宣布「流感」经
已变种,可能入侵人体中枢系统,控制宿体……政府发言人指出,最近感染者应
该马上到就近医院救诊……各区红色警戒经已生效,港府声称本港不会成为疫埠,
不会成为疫埠,市民无需……」
原来又是一次的小题大作。王国梁咳咳,笑笑。只要乖乖把「流感的孩子们」
生下来不就好了吗?就像当初那样,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他们是可以共存的。
就好像当初那样,互相为对方留下一条活路的话……它们只是想繁衍下去啊,只
要……
王国梁晃著身体在强风中走著,街上的广告纸卷动了烟蒂,压在渠盖口掩住
了一切悲声。
「流感」那样悲伤的眉目忽然自他脑间略过,王国梁摸了肚子一下,然後又
微笑起来。他突然想起,「流感」之所以会变异,最浪漫的说法,是因为它爱上
了一个人类……说起来,他好像曾经也听到那个少年说过……
没问题的,也许明天起来,又会发觉自己不过生了一场小病而已。
他笑笑,昂步翘首,坚挺著腰板又重新往家门走去。
+++++++++++++++++++++++++++++++++++ 二目:嗯,看来我可以来一个流感
系列了……
哈哈……
衍生
「敏敏提醒你:「流感」的高峰期是十一月,在此期间市民应做好防风、防
味措施,睡前谨记关好门窗,以防感染。」
——政府宣传品第N81 号
1 我爱你。
「流感」知道只要说这句话,当中总有几个会情愿、会软化、会在抵抗中略
过一丝不忍。或是放弃的合起双目,或是感触流涕,男男女女,他的每一个宿主
无有例外,总是偷偷地为他打开了心房的一道缝,让他溜进去。
我爱你。他几乎已掌握了每音节的波幅频率,说到婉转动人处,每每不忍下
泪。可只有一个时候「流感」会有自己的心情,一个少年,悲伤的沉忍的凄苦的
无奈的凝视向他,於是他就有了自己的心情。
他溜了进去,穿过黑狭的窗缝与破旧的沙网,被那规律的方格割成一块块,
瞬即又重新组合。「流感」溜进了充满人味的空间,他有点高兴,徘徊纠缠在四
壁之上好一会,他才看到一个人,平静地躺卧著的一个人。
我爱你。
他既是一个,亦是整体,这句话只说一遍,亦能重覆无数。取代了晚安,他
偷偷的往下溜去,这句话,不过是他学会的,人类的话中的唯一一句。
2 十一月,王国梁明知故犯。他在睡前擦了牙,喝了口水,把书架上的书依
著高低起伏排列了一次,把学生的功课簿放进公事包,把红笔收回笔套中,关了
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套上被子,独独忘记了捡查门窗。
这怎麽可能?已成为习惯与本能的一种行为,王国梁却偏生在这种处处都有
提点的时节,忘记了。
别想这麽多,他不过是忘记了,不应该受到这样呵责。王国梁拉起被子盖过
了理志的唠叨,默默的看向他长年失修的天花板,某种颜色闪动,他却装作只是
一种寻常。
飘渺的烟霞自天花板上散开,缠绕过五十火的悭电胆,又流向四壁角落。薄
霞中一丝白云轻逸成长带飘条,不意的扫过,王国梁的脸面,反复又流动成一个
类人的形状,划一双精瞳,紧紧的往他盯看。是那一个少年的模样,久存心中,
王国梁手脚都僵住了,躺著,一切都晃如当时。
下来,他暗地里动著唇齿招唤。缓缓的,丝线坠落,拂过王国梁绷紧的脸,
又细落绕向颈畔,直往下爬。一切都晃如当时。
我爱你。
「流感」缓缓的降临,然後他低下头吻上王国梁,当然,那对他来说,不过
是呼吸道感染的开始。
3 王国梁迷惑极了,就似是口鼻都被一泡感动淹浸,满满的充斥著窒息的体
液,直把所有怀念与爱慕的话呛回。冰冻的气流一席卷入被窝,爬上了他睡衣的
钮扣,直把王国梁的肚子敞露出来,缓缓的细腻的,梳扫上一层凉。
五指抓在肚间,指尖的寒渗透成五道直直的长线,又随著指势一偏,绕道成
为踏冰後的印痕。接连的碰触惑乱心智,搓揉连连压过肚面,又故意在肚脐间长
留,似乎就要透过那始生的一点,直涷入沸热的肠脏,牢牢的把他的心给冰住,
好保留住那刹那的鼓动与疼痛。
王国梁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异色的荒唐,明明有许多,他却沉迷於那一个。腹
膜蒙上了白亮的一层,极其紧致的,又随著他的呼吸涨伏起来,一个抚摸深入,
触动了些许痛,又顽强的深刺而下。王国梁本要呼喊,却任由腾热冲破喉咙,乾
涩的拉紧了喉道内每一处柔滑的肌肉,只允许一声咳嗽流出。
「咳咳,咳咳。」王国梁压著喉核下无数骚动的虫子,忍住了许多荒唐的话
语或倾诉。感染的过程很短促,有人却以为这便是一生,繁殖所需的不过一刹,
那却是「流感」毕生的意义。
王国梁抬起手来,头痛以及灼热使他的眼中渐现重影,他很想去摸摸「流感」
的脸,然而这不过是病中的一丝妄想。「流感」与其是一种存在,无宁说是一种
感觉,他无法碰触,无论是在变种前後。
他亦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後,他都是亲手害死他的凶手。
没有原谅,怎麽可能有原谅呢?王国梁沮丧的把手掉下来,看著那不明的身
影,却道:
「我爱你。」
4 二十一年前,他六岁,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一间属於他的房间,有自己
的电玩,还有一个「流感的孩子」。
「哎呀,小梁,你爬起来干什麽?快回去,快回去睡著。你不好好躺著,怎
麽会好呢?」愁眉苦脸後是一层柔声的呵护,母亲在笑著,父亲在笑著,不过是
愁苦间的一刻舒平。
「呵,小梁,我的乖儿子,等你病好了以後,爸爸再买鐡甲人给你好不好?」
父亲也把慈爱的脸凑过来。「小梁乖乖的,快把病养好。」
父亲在家里,母亲也在家里,这是一件很新奇的事。王国梁高兴的笑,摸著
那不自然鼓起的肚子,愉快又活跃的笑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父亲难得包含温柔的抱起王国梁,母亲亦悄然凑近。泪,
不过偷垂心里,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最宝贝的儿子竟遭遇了如斯的不幸。
「流感」变种是一件很突然的事,使各方措手不及,又教人啼笑怕非。「流
感」会变成|人!哈哈,那怎麽想也是一件叫人发笑的谎言,只有无知的小孩与老
朽会相信。父亲抚头压著脸面傻笑。开始的时候大家也不以为意,谁想到竟是真
的!「流感」会变成|人,而且危及他儿子的性命。
「流感」为什麽要变成|人呢?是对人类的报复吗?父亲抬头向著刚安抚孩子
睡下的妻子微笑:「睡著了吗?」
「睡著了。」母亲也想笑,可她走不了几步,突然就崩溃似的跪倒。「为什
麽?为什麽要是我们的孩子?老公,我们犯了什麽错,为什麽偏偏就是我们的孩
子……已经六个月了,接下来会怎样……」
她显得有点惘然,又带几分凄苦。怀了「孩子」的人无有活得成的,用药也
无法把那东西消灭,只有一天一天看它涨大下去,等待奇迹的来临。一个星期前
他们采信了自然疗法学医师的建议,停止对王国梁用药,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别无
他法了,不然谁愿意让那东西共存?……
夫妇两对坐双愁,王国梁现在看来无疑是活泼健康多了,可这种事情谁说得
定呢?难保是回光反照……。数算的日子越来越少,他们经已没时间了。「你想,
今夜「他」还会来吗?」
「这也难说得准。」她小心的回答,心里,却知道事情似有转机。
「朋友给了我这个东西,听说只要把「病原体」毁灭的话,或者……」他摸
著手上的蓝色的小瓶,看著妻子,终於下了狠心。
5 「你来了。」王国梁抱著被子自床上跃起来,小小的压著稚声问候。他等
待的那位从夹缝里溜进,微笑,又轻逸的飘到床头之上,下沉就坐在王国梁身旁。
「你来看我了吗?」他高兴的抱了童话书展示给对方看,那是爸妈新买给他
的,二十五色的彩图,还有按下会作声的键钮。王国梁快乐的向著「流感」示范,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只是笑著,冰冻的手连连抚向他的肚子。
「哎呀,不要,好冰啊。」王国梁笑著,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