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
气大声道:“公公们不要给阮娃净身,我去见了万岁娘娘,就跟万岁娘娘说,阮娃比我聪明能干,让阮娃也来陪读,念书习武!” 说完,柏啸青再度转过身,跟小太监们走了。 阮娃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落下泪来。 柏啸青昏头昏脑地跟着两个太监,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一路经过许多仙境般的地方,最后跟做梦似的,来到了一个堆金叠绣的宽敞房间里。 房间分里外两层,用紫藤编的精美画屏隔开,入口处挂着半透明的纱幔。 外面站着几个侍候的宫女太监,里面被画屏和纱幔遮着,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全部看不清楚。 带他来的小太监在纱幔跟前弯下腰,调好气息,恭声道:“万岁娘娘,人已经带到了。” “呵呵,快领他进来,给朕看看。”纱幔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两个小太监答应一声,极有分寸的掀开纱幔,领了柏啸青一起进去。 里间有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年纪都不大的样子,气度尊贵,衣饰装束比画里的还要好看富丽,他们之间的桌案上摆了个玉棋盘,正在下棋。 “启禀万岁,他叫柏啸青,模样看来是极好的。就是年龄小,刚进宫,还欠调教,不懂规矩。”小太监朝两人欠身。 柏啸青看到那个女子时,不禁张口结舌:“你……” 那个娘娘,不是他昨夜,在湖畔遇到的仙女? 只不过昨夜她披散了头发,穿着随便,现在则用金凤冠将云鬓高束,遍体绫罗,颈挂金玉璎珞。 “什么调教?”姜贵妃连忙开口,打断柏啸青后面的话,然后朝柏啸青使眼色,“做公公的那些调教,就算他全学会了,又有什么用?我看哪,倒是没调教过的好。” “娘娘说得是。”小太监讪讪的笑。 柏啸青也不是傻的,连忙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太学阁的苏亢习文习礼,禁军的严明聿习武。他们一个是鸿学大儒,一个是禁军教头,本领都是顶尖的……你先多学点东西,二皇子眼下还小,等他大些启蒙了,你跟着他陪读,也好随时提点他。” 姜贵妃说完后,望着柏啸青:“在这之前,要点什么见面礼吧。” “快谢娘娘恩典哪!” 姜贵妃赏人,向来慷慨大方,小太监在旁边都替柏啸青激动,轻轻朝他膝弯踢了一脚。 柏啸青如梦初醒,就势跪了下去,心里立刻就想到了阮娃,朝姜贵妃磕了个头:“我有个朋友,叫阮娃,比我聪明能干,请娘娘让他也来陪读吧!” 姜贵妃喝口茶,挑了挑入鬓柳眉,忽然笑了:“这宫里,有些东西再贵重也可以赏,有些事情,提也不用提……人都有自己的命。你刚入宫,什么都不懂,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12“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想必,也不知道讨什么东西好,倒显得我薄待了人。去,把今年西萝进贡的玉如意给他一枝。” 这话一出口,就很快有宫女捧着铺了大红绒布的金盘进来。上面放着一枝青绿色、镂满富贵祥云图案的玉如意。 小太监知道这玉如意的价值,用艳羡目光看了看柏啸青。 柏啸青先是愣愣的茫然不知,等到道谢后,接过了如意握在手中,只觉细腻温润,隐隐透着丝暖气。他天性又不愚钝,马上明白是件难得的好东西。 “好了,今天你们先带他熟悉熟悉吟芳宫,认认路。我和陛下还要对弈,都下去吧。”姜贵妃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小太监应一声,引柏啸青退下。 出了房门,柏啸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旁的小太监:“我刚刚提到的,阮娃的事情,娘娘是答应了吧?” 姜贵妃刚才一直心情很好的模样,和颜悦色,还赏给他那么贵重的东西,她的话虽没听得太懂,但他想着是答应了才对。 “嘿嘿,娘娘是尊贵人,说话当然没那么直接。以后啊,你要多学着怎么听上头话里的意思,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小太监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人什么命,阮娃这事,不成。” 柏啸青捧着玉如意,低下头,只觉胸口间阵阵难过翻滚不休。 阮娃一定还在那间屋子里等他。 …… 画屏纱幔内,姜贵妃仍在与皇帝下棋。黑白两色的玉棋子,在青绿色的玉棋盘上,敲出叮叮的玲珑般声响。 “爱妃,那孩子是真的,很想让他的朋友也进来。”身着便衣的年轻皇帝微笑着,拈了一颗白子在指间,“你就答应了,又有何妨?多一个人罢了。” 姜贵妃摇头,发上的碎金流苏随之轻轻晃动,唇畔勾起个笑:“那孩子重情,这是好事,我看中的也是他这点。但他的情,今后只能放在小渭身上。他将来,是只为小渭而活的人……所以,他既然已经没有亲人牵挂,就更不需要所谓朋友。” “爱妃,你那个梦做得倒是及时。”皇帝皱了皱眉头,目光里掠过丝不忍,又随即展颜笑道。 “陛下明明知道,他一个没来历的孤儿,不找理由的话,怎么进吟芳宫?却拿这个取笑。” “话说回来,他要不是个没来历的,年龄小又孤身一人,而是出身达官旺族,爱妃也不会将他留在这儿栽培。” “呵呵,陛下西角的这条长龙,已经被臣妾堵死了。” “……哎呀!” “公公,带我再去看看阮娃吧。” 走出那叠绣堆金的房间后,柏啸青求身边的小太监。 “那可不行,娘娘吩咐过的,今天只让你在这吟芳宫走走,熟悉下环境,认认路。”小太监笑道,“当然,我们也不拦你。你找得到路,自己走过去瞧阮娃也行。” 柏啸青不再说话。这宫里太大,一路上又经过九曲十八折,让他自个找到来时的路,完全没有可能。 “我带你见见二皇子,你将来是要服侍他的,先磕个头,认认主人吧。” 小太监领着他,走过几道花溪上的拱桥,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院子跟前,走了进去。 “二皇子殿下,就跟娘娘住在这儿吧?”柏啸青打望着周遭的雕梁画栋,只觉得目不暇接,“我们刚刚去过的那个大房子,又是哪里?” “刚刚那房子叫添香阁,和这剪风院,都属于吟芳宫。”小太监指点他,“娘娘住在添香阁,二皇子自出生起就由奶娘丫头们带着,住在剪风院。” “咦,母子不是应该在一起才好照顾?为什么要分开住呢?” “这是皇家规矩,皇子或者公主出生,身边都分的有十几个奶娘丫头侍候着,还有管针线家火什么的使唤人,就更多了去……娘娘们都只是平时有空,才过来看看。” 柏啸青还是觉得不大能理解,偏了偏头。 就算身边有再多的人侍候……但生母的照顾,到底没人能够取代啊。 “对了,忘了跟你说。娘娘的意思,你以后就住在这剪风院,还拨两个人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让你专心念书习武。”小太监捶了下柏啸青的肩膀,笑道,“唉,你小子当真是一步登天。” 一路走一路说,他们很快来到了二皇子的卧房跟前。 推开两扇镂花红木门,只见宽大卧房的地面上,铺了层厚厚的长毛地毯,房间四角燃了火炭盆,温暖如春。 两个宫女侍立在一张铺满锦绣的大床旁边,小太监领着柏啸青,面朝着床跪下。 床上坐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刚满半岁的模样。 娃娃戴顶坠满珍珠的小帽子,脖子上挂着个长生小金锁。他穿着大红的缎子衣,露出两节粉藕般的手臂,肉嘟嘟一张脸,嘴唇也肉肉的,红得跟新鲜草莓似的,可爱的不得了。 柏啸青朝他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两个头。 等他抬起头,他看到娃娃咧开草莓般鲜红湿润的小嘴,对着他笑。 娃娃眉眼深黑,斜斜的朝上飞起,异常美丽明亮……那是,姜贵妃的眉眼。 他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 而后,不自觉地朝那娃娃微笑。 13深宫之内,四季轮回交替中,时光荏苒。 转眼间,柏啸青住进剪风院,已是第八年。从当初什么都不懂不会的单薄孩子,成长为英姿勃发的十六岁少年。 也就是这年,北方金摩调兵谴将,开始大规模入侵天朝,天朝边关频频告急,朝野上下一片焦头烂额。 虽然柏啸青还住在剪风院里,担任二皇子周元渭的陪读,但有消息传来,姜贵妃已说服皇上,这次出征,会让他以参军的身份加入,在战场上历练一番。 他不过十六岁,虽说方方面面都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却连姜贵妃也没对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抱有多大指望。只是希望他能够多了解一些东西,将来能够更好地成为元渭的得力臂膀而已。 这一年,是建纯八年。 冬天刚刚过去,依着红色宫墙而植的柳树,纷纷吐出碧绿的芽儿,在风中舞动柔韧枝条。 柏啸青拿着个小包裹,出了吟芳宫大门,经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小路,脚下如飞,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到宫中的香坊,在门前不远处停下脚步。 所谓香坊,实际上是宫中最最恶臭的地方。这里负责淘挖皇宫的各处茅厕,以及刷洗各宫马桶便器。 柏啸青站在门口,隔得还有点远,就能闻到一股隐隐的恶臭味从里面飘出来,不知里面更加臭成什么样子。 他站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个瘦瘦的青年太监,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色太监服,用粗布包了口鼻,推着一辆吱吱呀呀的架子车走过来。架子车上面,全是装了屎尿的马桶。 “阮娃!”柏啸青喊了一声,朝他跑过去。 青年太监愣了愣,将手中的架子车放下,缓缓直起身。 “娘娘不愿我和你多接触,我是偷着来的,就长话短说。这点钱是我八年攒的月银,还有年节赏赐,总共五十多两金子。”柏啸青跑到阮娃对面,把小包裹塞到他手里,“我听说,你总在宫里受欺负,还是不要再待下去了……用这点钱准价赎了身,再到外面做点小买卖什么的……” 阮娃抬起眸子,眼神怨毒锐利地望向柏啸青,慢慢扯下包住口鼻的粗布。 因为长年营养不良,阮娃生得又瘦又小,脸颊下颔尖削。他原本就面目姣好,再加上净了身,望去就像个秀致漂亮的女孩子。 “……我不要你可怜。”阮娃看了他一阵子后,冷冷垂下眼帘,“把你的钱拿走!” 他声音清亮尖细,越发像女孩子。 “阮娃……我是为你好。”柏啸青咬了咬下唇,“不要再跟我闹,争那口闲气。” “我闹?!我争闲气?!”阮娃忽然激动起来,伸出手,一把抓住柏啸青的衣襟,仰头看他,“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可是我,我比你还大上两岁……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那个娘娘,就是想整死我!幸亏我算机灵,这些年都躲了过去……可这宫里,没人不把我当烂泥,踩在脚下拼命作践!” “……所以,我才让你走啊。”柏啸青低下头,做了错事般低声道。 “柏啸青,你要真心把我当兄弟,为我好,就离了那妖婆子,跟我一起离开这皇宫。”阮娃勾起唇角,像蛇般盯着他,笑得尖刻,“你倒是肯不肯?” 柏啸青别过眼去:“娘娘待我恩重如山,而且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能。” “我就知道……所以,你也别再说那些劝我的话。我烂命一条,又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哪儿不是死?我还就乐意,留在这宫里死了。” 阮娃慢慢松开柏啸青的衣襟,扭头就走。 柏啸青急忙一把抓住他细瘦的胳膊,将装了金子的小包裹塞到他手里:“钱你先拿着……走不走的,你自己再想想。” 阮娃转过眼看他,眼眶慢慢变得通红。他怔忡片刻后,手臂忽然一挥,将那个小包裹用力扔掉,哽咽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狗屁娘娘……她比谁都来得重要……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你!!!” 说完,阮娃用袖子抹着眼泪,快步走到架子车跟前,推着车进了香坊。 柏啸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阮娃扔掉的小包裹跟前,把它拾起来,拍拍灰,放入怀中,发起了愣。 直至一个故作老成的清澈童音将他惊醒:“潜芝。” 潜芝,是大学士苏亢,给柏啸青取的字。 柏啸青扭过头,看到八岁的周元渭装束整齐,捏着小鼻子站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不由一惊:“殿下怎么来了?” “咳咳,我有要事要跟潜芝商议,你们先避避。”元渭板着小脸,严肃地朝身边几个太监宫女挥手。 太监宫女们躬躬身子,退到距他们十五步开外,背朝他们。 “亲亲潜芝!我午睡起来没见着你,急死我了,就立即出来找你!”元渭一背对着人,立刻像八爪鱼般趴在柏啸青身上,亲了他满脸口水,小声道,“你放心,母妃忙着呢,太监宫女又都得了我的好处,她绝对不会知道!这里好臭,你怎么散步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剪风院,我们斗蛐蛐玩去!” “好、好。”柏啸青笑着应他,牵过他的小手,“不过,那个什么‘亲亲潜芝’是从哪里学的混账话?以后不要提了。” “嘿嘿……这是龚侍卫跟洗扫小兰说的话,他总叫她‘亲亲小兰’。放心,我当然知道这是混账话,所以绝对不会在人前说。”元渭又亲亲他的脸,悄声道,“我只说给你听。” 元渭还是男女莫辨的岁数,容颜殊丽,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