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大人。”他的确在磨牙。
“嗯?”这块不错。
“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一定会忍不住揍你。”
“没,不过说实话”我咬了口核桃酥,得意地斜了帘子一眼,“你打不过我。”
“……”
真不经吃,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绢,我很不甘心地掸了掸手。
“阿律?”
没人应。
“阿律?”
依旧无声。
“生气了?”撩开帘子,迎面一张晚娘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双手合十不住道歉。
“哼。”他飞来一记白眼。
“哎,我问你啊,殿下的宅子什麽时候塌了个角?”
“大人上朝后。”
“哦。”我长吁一声,“原因呢?”
他忽地露齿一笑,夕阳下那牙白的有些刺眼:“有两种说法,坊间的和实际的,大人要先听哪个呢?”
还多版本?挺有意思啊。
“坊间的吧。”
“嗯哼!”阿律清了清嗓子,语不带停地一口气说道,“今日卯时,天还蒙蒙亮,忽地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只听一声巨声轰鸣。王都东隅飞起百丈青龙冲天而去,爪牙鳞甲光怪陆离,所见之人无不惊叹。再看去,宁侯府因盛不动龙气,竟然塌了一角。”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不是真的吧。”
“大人聪明。”
我回过神,轻声低问:“是殿下让人传出去的吧。”
“大人着实聪明。”
“那实际上呢。”我相当好奇啊,允之这样妖言惑众,真正的原因一定不同凡响。
“大人到府了,请下轿。”
轿子微斜,我顺势走下。
“实际上是本朝出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啊。”阿律痛心疾首地叹息。
刚才是青龙,现在是妖女?看来过程是相当曲折的啊,我背着手迈上石阶。
“这个妖女和东边那位孤男寡女待了三天三夜,西边那位胸中掀起了醋海狂澜。他表面不动声色,待那妖女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来到了东边,真是冲冠一怒仗金剑。”
我定在原地,只觉风很狂。
“于是,东边那宅就塌了一角。”
“东边那位健在否?”这声音弱的真不像我的。
“在,还好他身边一位武林俊彦、盖世英雄舍身为主,赶在屋倒前将他背了出来。”
“阿律。”我慢慢退下石阶。
“嗯?”幸灾乐祸的语调。
我抬头看了看左邻的红门:“我想今晚这个妖女不会在家吃饭了。”
“大人聪明。”
“我想西边那位今天一定摆好了饭菜等着这个妖女。”
“大人着实聪明。”
夕阳,太过灿烂。
而风,依旧很狂……
恰似东风染春碧
脑子有点钝,怎么回事?
“卿卿~”
“啊?你刚才说什么?”我看着眼前这满目怨色的男人,总觉得不大对劲,五感好像慢了半拍。
“我说~”他一改愁色,眸中流荡着春波,倾身向我靠来,“这个毒只有你能解。”
“真的?”我喜上眉梢,一拍胸脯,“说吧允之,要我做什么!”好朋友,讲义气。
“就是需要你的一点点血啊~”气音在身边暧昧地喷薄着。
血?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一路走到了底。要血是吧,我有的是。一捋袖管,转腕翻上,下刀子吧,要多少流多少,最好把我心中的愧疚全都流光。
腕上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痛感,环顾四周那人却已没了踪影,地上软软地趴着一件红衫。
没了?直直的脑筋还是找不到转角处,木的很。
“嗡嗡。”耳边传来恼人的蚊声,我聚起掌风刚要扇去,就听惊恐的语调滑入耳际,“等等!”
“哎?”我偏过头,看着那只半指长的蚊子,颤道,“允……允之?”
“是我啊,卿卿,给我叮一下就能解毒了,我就能恢复人身了。”
“哦,哦。”我撩开颈后的长发,大义凛然地开口,“来吧。”
被叮上的刹那,头顶突然传来惊天巨响,伴着脱落的瓦片,一道金光映入眼帘。
“不准!”冷冽的一声麻痹了五感,我随即陷入黑暗。
……
我睁开眼动了动脖子,还能听见骨头的脆响,目光不经意定在身前:“修……修远?”
“你醒了啊。”他含笑看来,真是上等美色。
等……等一下,我没看错吧。
“你……你在干什么?”
“美色”毫不吝惜笑颜,嘴角飞得更高:“擦剑。”本是暖暖的金色映在他眼里,却凝成了不尽凉意,凉的我头皮发麻。
“喝点水。”他很温柔地将瓷杯递来。
“哦……”有点不对劲,很不对劲,我心不在焉地吞下一口水。
瞪,瞪,瞪了半晌,我全身无力地瘫倒,一抹酸液自嘴角流下:“这分明就不是水!”
“那是什么?”我像破布娃娃似的被他揽到怀里。
“是醋啊!是醋!”就算没了脑子,我也能分出这两者的不同好不好。
他神态自若地舔了舔我唇上的酸液,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喝的太多了。”
突然间头上又是一阵轰响,脑门像有无数个小棒槌在猛敲,金光再次撒下……
“姑姑!姑姑!”
痛,痛,痛,我下意识地抚额,下意识地睁眼。
某只正在啄“米”的“小鸡”忽地停下动作,兴奋地碾过我的身子:“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我半撑着手拽回快要滚下床的侄子,自昨晚下了朝偷偷溜回哥哥家后,这孩子就一直黏着我。
“彦儿,痛不痛?”我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气,轻轻地揉着他微红的额头。
“不痛。”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投桃报李地搓着我的脑门,“十五下。”
“嗯?”
“彦儿撞了十五下,才把姑姑梦里的坏人撞飞呢。”
望着那双天真烂漫的童眸,我哑然失笑。
“真的哦,阿章教我的哦。”他附到我耳边,很神秘地轻语,“每次彦儿在梦里被打老虎追的时候,只要阿章一敲我,大老虎就不见了呢。”
“嗯,嗯。”我搂着软绵绵的小人,笑不成声。
“刚才姑姑闭着眼很痛苦的时候,彦儿就开始敲,可是直到第十五下姑姑才醒呢。”他嘟着嘴,好像很不满,“一定是阿章教的不对,我要去找她啦。”
“彦儿,彦儿。”我捉住不安分的小人,“不是阿章教的不对哦,是姑姑梦里的大老虎太大了。”我比划了一下手指,“有平常的十五个大哦!”
“十五个?”晶亮的小眼瞬时撑大。
“嗯嗯!”我点着他的小鼻子,赞道,“所以彦儿好厉害呢!是个大英雄!”
“像爹爹那样的大英雄?”像是盛满了清水似的,那双眸子颤动着。
“比你爹还厉害的大英雄!”
“娘!娘!阿章!”他爬下床,疯似的向门外跑去,“姑姑说!”小短腿突地滞住,他定在原地嚅嚅自语,“对了,出了门就要叫叔叔。”他扶门一笑,旋即改口道,“叔叔说彦儿是比爹爹还厉害的大英雄呢!”说着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冷风溜进半掩的门缝,吹动着我散乱的长发,透凉地沁入我的肌理。
为了我,连纯真的彦儿都开始说起谎了。
胸口一阵酸,仿佛真将梦里的那杯醋喝进了心里。
“妹妹醒了啊。”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蘸盐的柳条滞在齿间:“嫂子。”
她叠着两手,笑笑地看着我:“睡得好么?”
我涮了涮口,走到冒着温水的铜盆边:“难得回家,睡得可香了。”由着引章为我卷起衣袖,“嫂子。”
“嗯?”
“彦儿刚才叫我叔叔。”整个脸闷在热气腾腾的手巾中,我的心也闷闷的。
“是我教的。”她的脚步声渐进,“童言无忌、隔墙有耳,不得不计较啊。”一双柔荑轻搭在我肩头,“让妹妹住在相公的书房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嗯。”我狠狠地擦着脸。
“你的闺楼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嫂子盼着哪一天你能正大光明的回来啊。”
“我明白。”擦净脸,我伸手覆住她的纤手,“嫂子,难为你了。”
“一家人还说这话。”她笑着将我拉到铜镜前,盯着镜中的我,打趣道,“瞧瞧,这里头的姑娘可不一般啊,不似儿郎胜儿郎。”她拿起犀角梳,轻柔地打理着我的长发,“自韩月下被王上送去莲州守孝后,一到婉约社的社日,那些个夫人小姐都假惺惺地向我打听你的近况,私下里却盼着你不好。”她拢起眉头,秀颜愤愤,“我忍啊忍啊,忍住不卖弄。我们韩家可出了两个官呢,我家小姑子可是你、你、你。”她拿着梳子装作在点人,“你们家老爷的老爷!”
“嫂子。”我嗔笑着。
“你不知道,我憋了多大的气啊。”
我轻抚着帮她顺气:“知道知道,都憋出这么大一个肚子了。”说着,睨了她微凸的衫子一眼。
她面染红云,一瓣丹蔻点上我的额际:“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捉黠取巧的功夫是半点没落下!”
我捉住她的细指,笑道:“要不伶牙俐齿,早被朝臣王侯分着吃了。”
“妹妹,你辛苦了。”她叹了口气,捧起我的脸,“再见,你已全然不同。”细嫩的指间划过我的眼角眉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像藏着无尽的秘密,叫人读也读不懂,猜也猜不透。”
“嫂子……”
迎着融融冬阳,盈盈秋水眸定定望来,她的眸光中映出我的影。
“唯一看的清的,就是这双眼。”她叹了口气,“少了份悲,多了份倔,像极了你哥哥,像极了。”
“嫂子。”我轻轻抚上她微隆的腹部。
“嗯?”
“给我生一个侄女,好不好?”晨光下,案上的水仙开了一朵,静静地流泻着愁云结雨般的水沉香。
“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发上的梳子轻轻滑下。
我转过身,看着铜镜里的泪颜:“让她做一个真正幸福的韩家女孩,我会很用心地疼她,很用心,很用心。”我扬起缓缓、柔柔、怅然的语调。
“好……”
韩家的男儿生来血管里就激荡着英雄气,注定征战沙场、列土封疆。女儿会好点,只有我是个例外。
“嫂子,不用梳这么麻烦的样式。”我叹道,“晚上就要拆的。”
透过镜子,她径直往来,眼神有点凶,眼眶有些红。
我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当起人偶娃娃。
“姑姑。”我瞅了一眼镜中人,好严肃啊,怪不得能镇住哥哥,“姑姑近来如何?”
“秋天里染的伤寒到如今还没好透呢。”她的十指在我发间穿梭,旁边的引章也卯足力气在梳弄,“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听太医说是姑姑深冬气阻,病气郁结于胸所致。”
宫柳怨尽北风恶,愁红惨绿又杀卿。
轻吸一口凉薄之气,我慢声道:“嫂子,下次你进宫的时候帮我带句话。”
“嗯,什么话?”
“就说。”扭曲的铜镜并未扭曲我的眼,目光不落腮,我定定视前,“弄墨,卿卿会救你出来的。”
半晌,传来轻且柔的一声:“好。”这个字藏着同样的坚定。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嫂子吟着诗,摇着我来回打量,“修以春远山,佩以碧玉环。耳著明月珰,丽雪淡红妆……”吟诵声渐止,她轻抚着我的耳垂,“妹妹,你没有耳洞?”
“是啊。”我轻快地答道,从衣襟里取出犹带体热的白凤簪,插在了高绾的发间,“小时候打过,后来又长起来了。”我转过身,挑了一件烟碧色的女衫,“嫂子也别叹气,这样正好。”再取过一条春白色的腰带,绕起一圈又一圈,“你想想啊,如果我真有了耳洞,还能在朝中行走么?”
“不成。”
“哎?”我诧异抬眸,正对一双肃然丽眸,“嫂子,你想干嘛?”
“等你结了朝堂里的事儿,就给我回来穿。”
“不要。”我捂着耳朵誓死不屈,又不是无痛穿耳,小时候的惨烈还犹在心头呢。
“不要也得要。”她挺着肚子,气势逼人。
端着笑,盛着笑,满着笑,溢着笑,趁着她俩看愣神的功夫,我跳窗而出:“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
要是目光能穿肉,那我的耳朵上早就一排小洞了。
搬着椅子,我谄媚地向安全地带移去:“哥,你怎么不及晌午就回来了?”我是无耳兔,我是无耳兔,嫂子,请无视我。
“今天王上召我入宫,结了征兵的事就放我回来了。”
院子里,腊梅带着点雪,透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嗯。”看来上官老头吃瘪了,人果然嚣张不得啊。
“卿卿,我问你。”哥哥放下书卷,目光沉沉落下,“昨晚你给我的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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