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卿妃
镜峡天险,又为水路北上的必经之地。若在此处动手,不但可以除去卿卿、破坏和亲,而且还能假托赤江夏汛,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七哥果然够老辣。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
“从门里调几个高手随行护卫。”他缓步走着,鸦色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是,属下定会亲力亲为,决不让……”
“成璧。”他停下脚步,淡声道,“还有任务非你不可。”
“主上!”
桃花美目兀地虚起,精光透过窗缝径直落在那人腰间的络子上:“你这么想去,为的是谁?”
一句话将林成璧击得无所遁形,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语。
“是朱雀呢。”凌翼然移到窗边,幽蒙的眼潭划过一丝波纹,“还是祥瑞公主?”
“主上……”
“怎么?你以为能瞒住本殿?”他眄睨窗下,眼波如这无边暗夜渺然蔓延,“十九妹将那块玉宝贝似的挂在腰间,本殿要还看不出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林成璧眉心微拢,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你是想问本殿,为何明知此事还派你进宫办差?”
“主上英明……”
“成璧。”凌翼然放缓语调,轻问,“你跟着本殿几年了?”
“已有十四个春秋。”
凌翼然推开窗,肃肃地望着那张颓丧的脸:“你的忠心本殿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你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难道在你心中,本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属下不敢。”
“哼。”凌翼然不悦地出声,“十九妹此次非嫁不可,作为王女这是她应尽的义务。”而且作为十二弟的胞妹,也更容易控制。他说一半藏一半,不该让人知道的绝不多言半句,“若不是本殿看得清楚,还真会以为你迷恋祥瑞。”
嗯?林成璧不明所以地仰望,眼中满是疑惑。
“不明白就慢慢想。”凌翼然斜眼一挑,哂笑道,“待本殿拿下翼国,到那时你若还能露出这般表情,本殿就将祥瑞嫁给你。”
“主上……”闻言,林成璧很是感动。
“好了,你去安排人手吧。”凌翼然关上木窗,眉间藏着一丝狠绝,“别忘了叮嘱护卫,虽然这次是顺水推舟地让左相诈死,但卿卿要有丝毫损伤,就让他们用命来抵吧。”
“是。”窗上的影子慢慢褪去。
凌翼然半转身,虚眸望向图上眠州。
定侯,就算你跟去又如何?到最后她还是会回来,谁要她是一个傻姑娘呢。
不知何时,那颗红豆已在心底悄然发芽,无声无响地茁壮成了大树。今宵他枕着满枝浓荫,于夜深时如痴如醉地想她。想到情难自抑,想到心跳如鼓,想到他难以入眠。
俊眸闪动着骇人的情意,紧握的右拳爆出青筋。
快来吧,卿卿,快来吧。他,都快等不及了。
……
四月的风浅浅吹过,吹响了流水,吹暖了夏阳,吹得满园牡丹香。
细白的手抚着前额,眼前渐渐清明。原来是梦啊,害的她真以为自己兽性大发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她抱紧薄被,心头涌动的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雪青色的床幔轻轻拂动,漾出风之流韵。她暗叹一声,望向幔外忙碌的人影:“艳秋。”
暗蓝色的纤影微地一滞:“大人,您醒了。”
“嗯。”她抚开颊上的长发,懒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四夜。”
“啊……”怪不得她差点将虚幻当成现实,原是睡了这么久,也梦了这么久。想到这,清美的容颜染上一抹胭脂,她羞赧垂首,心虚地转移话题:“这几日可有异动?”
“昨日宫里送来了诏书,王上命大人为护送祥瑞公主远嫁,以促青翼两国之谊。”
“哎?”她撑手坐起,喃喃自语,“原先定的人不是我啊。”
艳秋停了一会,又道:“九殿下说了,这是大人恢复真身的大好时机。”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原是允之暗中斡旋。是该走了,那日王的话犹在耳边,让她不由心惊。
“大人。”幔外影动,艳秋的语气有些急。
“嗯?”她敛神回应。
“以后……”纤影局促微移,他卑微出声,“以后……艳秋还能跟着您么?”
幔内那人失笑,引得他一阵心慌,下意识攥紧衣襟。
“当然。”不知何时,她已不用假声虚应,柔美的女音轻轻响起,“我说过,你是我弟弟。”
这一句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蜷曲的手指缓缓伸展:“嗯……”他眼角微涩,转眸看向床边。接下来就将时光让给有情人吧,毕竟只有看着这位侯爷的时候,大人才会露出幸福的神情。
他的大人,他的姐姐啊。
妖美的眸子弯成月牙,精致的菱唇绽出笑意:“要没什么事,艳秋就先下去了。”
待行至门边,只听身后一声:“等等。”
他偏身站定,但见尘埃在酒色暖阳里游弋。
“艳秋,离开云都前我还要给你登户籍呢。”
是啊,有了户籍,他就不再是畜生了。要在过去,这等美事他可想也不敢想。
“户籍上是要写姓的。”
他眉梢微动,眼中溢出悲哀,可他没有啊。
“前几日,我恰好得知了你的本姓。”
一声如惊雷,炸破了他的思绪。
“你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停了半晌,那人也、未有言语,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她长叹一声继续道,“艳秋,你不问我如何知晓?”
少年垂下眸子,藏起眼中翻腾的情绪:“那是大人的事。”
韩月下紧盯着幔外,温言劝着:“其实这些年她也不好过,你又何苦……”
“大人!”艳秋扬声打断,沉声道,“户籍上就写张弥吧,弓尔‘弥’。”
她微微颔首:“好。”
“大人请休息,艳……”他迈开步子,脚下有些不稳,“张弥先出去了。”
“弥儿,今日我就送你一个表字。”她合上眼,别有意味地轻道,“元醒。”
房里静的几近可闻风的呼吸,半晌,一声隐着难言之情幽幽响起:“张弥谢大人赐字。”语罢,他拢门离去。
月下倚在床上暗自嗟叹,忽地只觉颊边染风,她蓦然睁眼。
“卿卿。”
正对那双湛然凤眸,春意无边的梦境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袭上心头,她的脸轰然若火山爆发。
“他会想明白的。”夜景阑撩开纱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丽颜,似要望进她的心底,“这一次我送你。”
“送我?”月下垂首嚅嚅道,只觉两道灼热的目光烧上她的两颊,随即渗入肌理,迅速热上心头。
“送你北上,顺道回眠州。”他坐在床缘上,俯下身让她无处可避。
“你要回去?”她抬起头,恍神中竟没发觉温热的男性气息已近在咫尺。
疏密有致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淡淡阴影,那一份清美看得他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卿卿。”爱恋之情在他的胸口发热,清声中带抹压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轮廓上轻抚。
“我们成亲吧。”
如丝缎般低稳的男声滑过她的耳际,轻而易举地迷惑了她的神智。
“好。”她听见自己轻道。
相拥的瞬间,只剩下两颗激越的心。
而后一吻绵长,如诗句千行,在唇齿间婉转低吟……
乱世二年四月初九,青隆王十九女祥瑞公主远嫁翼国,左相丰云卿陪使。恰逢定侯夜景阑启程归眠,赤江之上楼船百里,旌旗蔽日,可谓风光无限。
然四月二十一,行至琥州双生峡突遇伏击,主船尽没,丰云卿力战而亡。至此青国再无少年丞相,融融春柳月俨然绝唱。
张弥《战国记?青纪》
……
蓝天似海,流水如云,狂烈的江风吹凉了夏日,如一头猛虎撕咬着那身绛红官袍。
“娄敬,这几个月真难为你了。”丰云卿站在赤江大坝上,微散的长发扑打在她清秀的假面上,徒增一抹艳色。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苦。”何猛摸着头,敦厚地笑着。
“现在云都已是天翻地覆,各机要位置上都是我们的人。”丰云卿转过身,唇角微扬黯淡了夏光,“娄敬,不日你就可以重回云都了。”
“大人。”何猛收起惯有的羞涩,高壮的身子在风中纹丝不动,“下官只想留在琥州完成赤江工程,还望大人成全。”
丰云卿微挑眉梢,难掩惊讶。
“下官自小驽钝,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官总慢人半步。圣人道,人有长短,术有专攻。昔日下官借岳父大人之力,以言官入朝。可下官天生口舌不厉,以致数年来鲜有功绩。”方正的脸上满是愧色,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夏风再道,“大人,征服这条河是下官长久以来的心愿。”
“哦?”丰云卿负手以对。
何猛垂首避开夏阳,眼中有些黯淡:“十多年前赤江发过一次洪水,滔天巨浪冲垮了堤坝,卷走了下官身为河工的爹爹。”
丰云卿睨视脚下,只见江渚上千余河工挑石扛木,那黝黑的胸膛上闪动着耀眼的汗珠。
“而后我娘以缝补度日,将我和三个兄弟拉扯长大。十九岁那年,我在去书院的途中救了路遇盗匪的岳父,我的一生就此改变。入赘华族何猛不为其他,只因泰山大人胸怀磊落、正气浩然,我敬他、崇拜他,愿乞终养。”他声音渐缓渐柔,微厚的唇向上咧开,“当我向家中说出接下赤江工程的时候,我妻子没有半分怨怪,只是贤淑地为我打点行装。而岳父则同我秉烛夜谈,说当初引我入朝就是看中了我治水方面的天赋,如今我能一展长才他很是欣慰。”
“何御史真个了不起的人啊。”她叹道。
“是。”何猛面露自豪之色,他伸开巨臂指向磅礴激流的赤江,灰色的长袖迎风横起,“这条河,既是我青国人的母亲,又是夺我父兄的杀手,大人。”他偏过身,抱拳一揖,“即便倾尽一生,何猛也要制住它的野性,还望大人成全。”
“好。”丰云卿从胸扣上取下象征一品大员的锦鲤结,郑重地为何猛挂上。
“大人?”他惶恐看来,又变成了一只巨型小白兔,“这……这使不得啊……”
“收着。”丰云卿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大掌,看着那只细白不似男子的小手,何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娄敬,我不如你。”她衷心赞道。
何猛惊得口不能言,呆楞在原地。
“放眼满朝,百官莫不是为私利汲汲钻营,连我都不例外。”她望着眼前这木讷的汉子,眼眸微动,“能做到胸怀百姓、一心为公的只有娄敬,百年之后娄敬定为天下人称颂,功德无量、美名千古。”
“大人……”他喉头有些堵,眼中隐见水迹。能在这样一位胸襟坦荡的大人手下做事,真是他人生的又一幸运。
“大人!”远远地,朱雀放声大吼,“补给都上船了,你就别再磨叽了!”
闻声,坝上的工人们大惊失色,只等着那位大人物发脾气。
“知道了!”出乎众人意料,丰云卿的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娄敬,我走了。”
“下官送送大人。”
“不用。”她摆了摆手,“汛期就快到了,你去忙吧。”
这话一针见血,他听了也不再矫情,俯下身恭敬行礼:“下官就此恭送大人。”
何猛一直目送着,目送着她走下长堤,期间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扶起颤抖跪下的年轻河工,只微微一笑就让八尺壮汉看痴了。她的身形被江风勾勒得极其纤细,让人不由担心会被吹走。即便如此,她的脚下却依旧平稳,一步步地,迈向江岸。
半晌,何猛骤然敛神:“啊,忘记告诉大人双生峡只可走一边了。”
此番治水,他采用的“束水冲沙法”。因此双生峡到了日落退潮时,西面的阴峡会露出水位陡降,让吃水颇深的楼船搁浅。
他望向耸立江头的豪华彩船,不禁搔了搔头。
就算走了阴峡也没关系吧,只要等两三个时辰潮水就能涨上来。嗯,没问题,应该没问题。他安慰着自己,再定睛望去。
只见那身绛红宽袍潇洒扬起,秀美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里……
……
三层爵室中,丰梧雨端着一盏绿茶,与宋宝言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看错吧,少主在傻笑?
恭喜你,眼睛没问题。
“夜兄?”忘山狼晃了晃手,笑得纯良。
隐隐上扬的唇线兀地滑下,夜景阑恢复冷然:“何事?”
“这次真是托夜兄的福,我和拙荆才有顺风船可搭啊。”
夜景阑默默看着他,心知这位狡猾如狐狸,绝对不是道谢这么简单。
“只恨小师妹将拙荆拐上前面的主船,让我形单影只、孤苦无依。”他垂下脸,满目伤心色,“夜兄你说,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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