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铁鼠之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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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偶然没错,但这样想就太单纯了。这里有三十几个人呢。想要避开所有人的眼光,四处藏匿,也不是件易事吧?不过如果溜出寺院,跑到别的地方,也可以理解为何不会被发现啦。不管怎么样,他们不是躲在这座寺院里,就是曾经外出再回来吧?”
  “这么说的话,或许就是这样。但是贫僧只能说,这与贫僧无关。”
  “这样吗?常信和尚见了贯首之后,去了哪里呢?不,你觉得他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本人吧。”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啊,中岛先生。对不对,警部补?”
  “啊?嗯。”
  山下对乡下刑警与山和尚各怀鬼胎的针锋相对听得入迷,根本没有主导权可言。完全只是个旁观者。
  “是、是啊,中岛先生,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山下慌忙粉饰太平。
  佑贤用利箭般的眼神瞪视山下,山下心想绝不能退缩。
  “不知道的事,贫僧无从答起。贫僧不知道两位期待什么样的回答,但贫僧是不可能满足两位的。贫僧并无任意猜疑,亦没有辩护的必要。”
  “是这样没错,但……”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配合。”
  菅原擅自斩断了紧绷的丝线。
  “喂,菅原,不要擅自结束啦。”
  “警部补,难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呃,这……”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或许山下只是不甘心主导权完全被菅原夺走而已。
  “对了,中岛先生,关于大西先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我记得是……”
  随便掰个问题。
  “是下午两点过后。前往东司的僧侣发现后,首先向贫僧报告。贫僧认为要是引发混乱就不好了,但是抵达现场一看,场面已经不可收拾。贫僧暂时安抚众人,要僧侣们维持东司的现状。因为贫僧听说,保持现场很重要。确认之后,贫僧立刻火速禀报贯首,然后再一次折返,派僧人召来慈行师父。对……大概经过了三十分钟吧,慈行师父十分钟左右就抵达了。紧接着,警察的益田先生吗……他也赶到了。所以益田先生离开寺院,是两点五十分钟过后吧。还是三点之后?”
  山下在仙石楼待了不到十分钟,所以离开仙石楼是十四点十分左右。在山中碰到益田,是在刚过十五点十分左右。抵达寺院,应该是十五点三十分。
  时间符合。
  “那个……东司吗?就是厕所吧?被发现的厕所从早上到那个时候,都没有人用过吗?”
  “早课之后会进行打扫,听说当时没有任何异状。之后的事贫僧不清楚,或许也有人使用过,但是一直到那时才有人来通报,所以在那之前都没有人发现吧。”
  “是这样啊。”
  “可以了吗?”
  “啊、哦,谢谢。”
  山下似乎变得散漫起来。
  菅原意味深长地看着山下。
  ——这家伙……
  也瞧不起我吗?
  “失礼。”
  纸门打开,英生送膳食过来了。
  “哦,斋饭似乎准备好了。若是无妨,请恕我就此告退。”
  “哦,可以了。可以吧,菅原?”
  “嗯,我无所谓。”
  佑贤闻言,无声无息地站起来。
  英生捧着膳食进来。后面跟了两名年轻的僧人,将膳食摆到山下和菅原前面。
  此时……
  钟响了。

  “这种时间,是怎么了?”
  山下取出怀表。二十二时四十二分,非常半吊子的时间。
  钟鸣不休。
  力道也强得不像话,根本是乱敲一通。
  “怎么了!怎么回事!”
  佑贤难得踩出脚步声走向前面人口。
  英生等人不安地回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只有声音响起通告:“佑贤师父,博行师父他……”
  “混账!不许在这里提那个名字!”
  佑贤以机敏的动作回头:“英生,过来!”
  说完他便冲到外面。两名僧人行礼完毕,起身跟上佑贤。英生频频交互望着山下与菅原,悄声说道:“对、对不起。”
  然后他起身就要走,菅原抓住就要离开的英生袖子。
  “喂!英生,博行是谁?”
  “这……”
  “名簿里没有和尚叫这个名字!”
  “对、对不起……”
  英生再一次鞠躬,甩开似地转身,但菅原纠缠不休。
  “等一下。喂,山下兄,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喂,英生!给我站住!”
  菅原被牵引似的站起来,跟在英生后面追了出去。山下也跟上去。
  ——讨厌,讨厌死了。
  山下心想。自己的推理没一个说中;自己的经验没一个派得上用场;自己的头衔没半点用处;自己是这里不需要的人。

  僧侣们聚集在钟楼旁,里头也夹杂了几名警官,但比例悬殊。就算发生骚动,他们也不能够立刻离开自己的岗位,人少是没办法的事。怪叫声响起。
  钟楼上有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嚷嚷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正与数名僧人演出全武行。
  他的手中拿着像木槌般的东西。
  衣衫褴褛,头发和胡须也杂乱不堪,裸露的手脚干瘦得几乎要折断。
  “那是谁?”
  ——叫仁秀的老头子吗?
  山下反射性地这么想,但刚才的僧侣……
  ——叫他博行是吗?
  慈行在场。即便身处混乱当中,美僧的姿势依旧丝毫未变,抬头挺胸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慈行一看到山下等人,立刻横眉竖眼,狠狠地瞪了上去。那是一种“都是你们害的”的攻击性视线。这当然是冤枉的,然而山下已经几乎丧失驳回那种诬赖的自信。不,或许他的内心某处已经快要承认或许就是如此了。
  楼上的怪人大吼大叫,不懂他在狂叫些什么。
  ——什么都不懂。
  有一种仿佛置身梦境的心情。
  一名僧侣被木槌敲中脑袋,昏了过去。
  一个警官冲了上去。
  山下看见惊慌失措的佑贤。
  “中……中岛先生!”山下大声叫唤,“这是怎么回事!喂!中岛先生!给我说明清楚啊!”
  “这、这与事件无关……”
  警官被击中脸颊,鼻血直流,撞上铜钟。
  “咚”一声,闷重的声音响起。
  “大有关系!喂,要不要紧!”
  菅原推开两三名僧人,跳到钟楼上,直接冲撞怪人。男子一个踉跄,几名僧侣趁机压了上去。
  山下分开僧侣们形成的人墙,冲了过去。
  男子挥舞着手脚挣扎着。
  菅原手持捕绳,更加用力压制。
  男子的脸转了过来。
  一双死鱼般混浊的眼睛,看着山下……
  ——笑了?
  令人毛骨悚然。
  慈行不知不觉来到山下身边,用一种死了心的表情开口:“这位是明慧寺第三十七位僧侣,前任典座菅野博行。”
  “第三十七个?”山下发出走了调的声音。“还……还有其他僧侣?”
  “博行师父目前罹患心病,不仅做出蛮横无理之举,亦会像那样狂暴不已,因此将他隔离在土牢。向警方禀告得晚了,贫僧为此致歉。”
  “土牢?什么土牢,这……”
  “给各位造成麻烦了。”
  “问题不是造成麻烦……”
  山下在慈行的肩膀后面看见了……
  长袖和服的少女从三门背后悄悄地窥探这里。
  阿铃也又……
  在笑。


  铁鼠之槛(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