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158、蛰伏
进攻还是防守,这是一个问题。
一旦“开封失守”的消息晴天一个霹雳打在河南道行军元帅崔宜的头上,进攻还是防守便开始像两个恶魔一样不停地折磨着这位元帅纯洁而正直的心灵,使之备受煎熬。
将军们都是认为该进攻的,可崔宜不这么想。崔宜是谁啊,人是统帅,是大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明察秋毫,洞察万里,高瞻远瞩,深思熟虑之处,哪是鲁莽武将能明白的?
那么,到底是进攻,还是防守呢?
进攻?
攻不下来怎么办?
收复开封那可是场硬仗。是的,流寇很容易就攻下来了,可扒黄河口这等断子绝孙的活计流寇可以拍着胸脯往前冲,你朝廷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吗?那什么民心啊,天道啊,统统都别要了得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不在乎名声,可他崔宜总不能情等着遗臭万年吧?即便是想效流寇之故计,流寇也不能上当啊!
忒不公平了!郁闷!
反攻开封只能硬碰硬,还不一定碰得下来。兵力都消耗在反攻开封上,后面的仗还怎么打?开封再往前就是洛阳,洛阳再往前就是长安。姑且不论危及长安这等不靠谱的考量,崔宜不觉得东都洛阳失守了他能有什么活命之途。
于是,崔宜眼前恍然间出现了一张煮破了的饺子皮。
那么,防守?
守不住怎么办?
这里不是边疆,这里是中原腹地。这里没有长城,没有天险,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原。在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带,自古就只有散布在大平原上的一个个独立的城池。不论这些城池有多坚固,它们都不是长城。在它们中间有着巨大的空隙,如果朝廷不是主动迎击,只要流寇敢于穿越,他们就可以轻松突破全境,打到任何他们想打到的地方去!而官军,他们据守的一个个坚城也就变成了一个个的……饺子馅。
毫无疑问,攻方有利。
于是,元帅大人关于进攻和防守的考量就成了究竟是作饺子皮好呢还是饺子馅好呢的考量。
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比方。无论饺子皮还是饺子馅,不都是等着被吞进肚子的品种吗?
崔宜关在帅帐里和天地神灵沟通了整三天,终于在宣华二十六年的八月二十三召集了众将会议。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次会议不是会同诸将会商的意思。崔宜直接宣布了新的作战的方略。好吧,文官都喜欢指手画脚,自以为是,而且还经不起打击。出于照顾文人脆弱心理以及规避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考虑,将军们都忍了。
崔宜命令陇右领军使韩德功镇守潼关、剑南领军使杨普镇守虎牢、北庭领军使王显镇守伊阙、河东领 军使萧延让镇守广成关、岭南领军使石岩让镇守大谷、河北领军使白唯素镇守轘辕关、朔方领军使万百千镇守旋门、河西领军使叶十一镇守盂津,而崔宜自己则帅中军进驻洛阳,居中策应调度。这样,以洛阳为中心,以周边八座关隘为辅弼,建立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只等流寇来攻洛阳,聚而歼之、
这战法,大约元帅大人他是受了什么神灵点化才能想出来的吧?是啊,是啊,有神仙点化是不错的,可为什么来的是站在敌人那一边的神仙?
众将都在心里这样叹息着。
崔宜可不知道部下都在笑话自己,帐中鸦雀无声他还以为将军们是被他震住了呢。他遂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决于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为必争之地;安定天下,中原为控御中枢。中原之重有二,开封、洛阳。开封四通五达之郊,利于战;洛阳虽守不如雍,战不如梁,而不得洛阳,则雍、梁无以为重,故自古号为天下之咽喉。夫据洛阳之险固,资大粱之沃饶表里河山,提封万井,河北三郡,足以指挥燕赵;南阳、汝宁,足以控扼秦楚;归德足以鞭弭齐鲁,遮蔽东南,小天下而立,以经营四方,此冀选矣。”
“所以,流寇既然已经占据开封,那么下一步必定要攻洛阳。洛阳天下雄关,处中条山、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和嵩山之间,三面阻山,北方又有黄河横亘,也算山河四塞,乃中原第一有利之地形。吾以潼关拒其西,扼崤函之险;虎牢阻其东,扼嵩山北麓与黄河之间的通道;伊阙阻其南,扼嵩山与熊耳山之间伊河河谷通道;盂津阻其北,扼黄河渡口;另以广成关控制由汝河方向来的通道,轘辕关控制由颖河方向来的通道。”
“流寇来攻,我等只需固守东都,八方互相呼应,必可将流寇困死在洛阳城下。倒时洛阳久攻不下,流寇师老兵疲,我军再一口作气与寇决战,则不世之功成矣。”
他这一番话指点江山,说得是慷慨激昂,将军们却是哭笑不得,不消商量,心里都是一句感想:再没见过比这更不靠谱的纸上谈兵了,和流寇一伙的吧?皇帝老儿弄这么个家伙来干嘛?
剑南领军使杨普是个老好人,上司剑南节度使暂时也对朝廷也没外心,于是便谨慎的提醒崔宜不要随便分兵。奈何崔宜正在兴头上,自信得很,压根就不听劝。众将本来就存着保存实力的意思,又看崔宜不顺眼,便索性谁都不再提醒他。既然叫他们坚守,那就依令守着呗!只要流寇不来和他们玩命,爱去哪儿去哪儿,免得浪费手下将士的宝贵性命。至于人流寇要是不肯钻元帅大人的圈套,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反正有主帅给兜着呢,不怕!
于是,议定散会。众将各自回营准备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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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出营门,立时便忍耐不住,扁了扁嘴,冲外面等着他的宇文翰和越鹰澜低声骂了一句:“白痴!”
宇文翰嘴角勾出一个笑容,约鹰澜却呆呆得有些发怔。毫无疑问,这时候的十一很可爱。将军兼美少年抱怨的样子,男人和女人都会喜欢。
宇文翰微笑着问:“怎么啦?”
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天杀的万百千便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勾肩搭背地道:“XX的XX,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头回遇见这么XX的方略,你说崔老头怎么琢磨的?小叶,别人你可以作壁上观,咱俩的交情可不一般!流寇来攻我旋门你可不能当不知道。”
越鹰澜对万百千的敬仰之情立时便如滔滔江水,敢如此肆无忌惮跟十一动手动脚的,不夸张地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哪!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万百千比较不要脸。自从和十一比了一场武,这家伙便以知己自居,全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他天赋异禀,武功又高,偏还是同袍,隔三差五地这样猛然间扑将上来,十一也没法次次都和他计较。
今天十一的心情却是太差了,铮地一声抽出宝剑。不用再说,万百千立即落荒而逃。宇文翰扯了扯嘴角,很是优雅地问道:“属下很好奇元帅究竟下了什么样XX的军令。”脏话在这人嘴里一如赞美般优雅。
于是,十一便很郁闷地说了崔宜的用兵方略,末了还是以一声“白痴”结尾。
“这不成吧!”越鹰澜失声道。
宇文翰剑眉微挑,语带嘲讽地道:“元帅不会以为咱们大伙都是舍己为人的大圣人吧?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啊!难道他不知道兵法上有各个击破这句话吗?”
是啊,对于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来说,你怎么还能指望他们互相呼应,彼此救援呢?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方略本身没问题,可摊上这么一支自保为上,彼此拆台的军队,你还要分兵那不是情等着输吗?这是有多少名将都不管用的事。要说崔宜在朝堂上也是有数的俊才,怎么一上战场就成了XX的XX的白痴了呢?果然看不起武将是要遭报应的。
越鹰澜问道:“那么,我们守哪里?”
“盂津!”十一哼了一声道:“这次大约也没有余暇看别人的热闹。”
越鹰澜神色间浮上跃跃欲试之意。无论流寇进取河东,还是西扣秦川,首当其冲的都是盂津。
宇文翰拍拍越鹰澜的肩膀,笑道:“别这么高兴,咱们得准备以一万对几十万流寇呢!我们可是没有援军可指望的哦。”
无论如何,军令总是不能违抗的。十一 只能勉强压制住对崔宜的强烈不满。检点兵马,前往盂津镇守。在独挡几十万流寇之前,他总还有半年的时间准备。
于是,朝廷在中原的局面便惨淡了。
流寇当然没有直接攻洛阳。崔宜傻,陆子周可不傻。
这个时候,混天龙和元元还在山东与傅铁衣死战。以玉面阎罗罗小乙为统帅,流寇在中原的兵力接近十五万,大致与官军的总数相当。官军分兵九处,他们没有。流寇只留了很少的兵力守卫开封便尽起精锐,兵分两路,肆无忌惮地向中原腹地穿插。不过旬月之间,便突破了南阳、河内。十月,混天龙率领的五万生力军自济宁攻入中原,一路势如破竹,将淮河上游搅得一片腥风血雨。一时之间,仿佛除了重兵把守的三川河谷以及洛阳,整个中原都沦陷了。
这一下正中要害。中原没有长城,只有一个个散布在平原上的城池,只要绕开这些重兵把守的据点,你想怎么突破就怎么突破,想怎么穿插就怎么穿插。这个时候,想要阻挡流寇的脚步,便只有一个办法——野战。崔宜十几万的大军就守在以洛阳为中心的三川河谷里,军报向雪片一样飞入洛阳。然而,崔宜还是不着急,大军像熊一样在洛阳猫着冬。死抱着在洛阳合围流寇的既定策略不撒手。
元帅不急,将军们却是有些急了。如果继续看着流寇扫荡周边,到时候被包围在洛阳城下的就不是流寇而是他们了。将军们一开始的确是存了看崔宜笑话的意思,可他们实在没想到崔宜能这么缺心眼。这流寇都摆出合围洛阳的意思了,他怎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难道真指望在洛阳城下反败为胜?战场瞬息万变,哪能像他这样以不变应万变啊!
于是将军们纷纷请战,可崔宜就是不动。无论谁来请战,他一律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轰出城去。接下来,左龙武将军庞玮也没办法继续和崔宜配合下去了。庞玮除了龙武军主将之外,同时还兼着监军。他这样的身份,照理说崔宜无论如何得给点面子,可这位元帅居然还是三个字——“不出战”。
庞玮的肺差点没气炸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主帅。一怒之下,在帅府里当着所有将领的面跳脚大骂:“崔宜你个窝囊废,乌龟当元帅都比你强!”
这是□裸的侮辱。崔宜呢,不愧是文官出身,朝堂上锻炼出来的,那是唾面自干啊。人家一不生气,二不表态,只当啥也没听见。反正你总不至于接着骂,更不至于私自出战。
众位将军算是长见识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散了吧!”
后来,东都留守周王李瓒也坐不住了。他不能不急啊,这时候,天气已经入冬,洛阳北面的黄河要结冰了。如 果让流寇踏兵而过,洛阳北面可就再也没天险了。
周王亲自跑去问崔宜。崔宜这才笑着说:“既然朝廷四面张网,流寇怎么也出不了中原。贼势正胜,此时出战,难免挫伤锐气,洛阳大阵已经排好,流寇终归要来,还是等等吧。”
这一段对话流传出去后,全体将军一致鄙视他们的元帅。
你就对你那个白痴阵那么有信心吗?
宣华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中原战局不利的消息和济宁之战的成果——“流寇”的头颅先后抵达上都。皇帝虽然对傅铁衣不肯在济宁全歼流寇不甚满意,但胜利就是胜利,只得益封其陇西食邑五百户,将士亦皆有封赏,夏侯广德官复原职。而中原的局面就难办多了,皇帝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用人不疑,继续信任崔宜。她总要给自己选的主帅选择战场的机会,不能稍有失利便临阵换将。并且为了配合中原战事,皇帝再次下旨,令河东、河北、山东、江淮、荆楚、关中严防死守,务必要将流寇牢牢困死在中原。
同年十一月十一日,元元死里逃生,历尽艰辛来到中原,会陆子周于伊水之源。
当时,三川河谷霏霏细雨,伊水水面之上拢起白雾一片,一叶扁舟孤零零地漂浮在河水中央。船头一男子素衣白袍,垂钓江心。舟尾则只有一渔父身着蓑衣撑篙,头戴斗笠,缓缓撑着竹篙。
元元在河边洗了把脸,从荷包里拿出小巧的梳子勉强理了理打结的乱发,方才扬声道:“阿父,可载人渡水吗?”
“可出得起渡水之资吗?”渔夫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
元元呼道:“但凭老丈!”
垂钓男子倏地起竿,一尾银鱼甩着尾巴在空中划过一条闪亮的圆弧落入鱼篓。
渔夫答道:“只此一篓鱼之资如何?”
元元朗声笑道:“鱼和钓鱼之人在下都买下了!”
“来喽!”渔夫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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