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赵瑟心底深处隐约有一个模糊地声音小声哀怨着,似乎抱怨的就是这些。
事实上,赵瑟更有冲动试试问陆子周——如果作为谋略中被牺牲掉的不是混天龙或者什么莫名其妙的其他人,而是元元的话,他会怎么样。亦或这个谋略本身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这么问。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虽然陆子周并不会因此就恨上她,但傅铁衣一定会在事后狠狠责怪她的。并且,傅铁衣也绝不会接受祭品中不包括混天龙的情况。
“阿云啊……”赵瑟无意识地低喃。
阿云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那个小鬼怎么能这样可恶!他在天上看着我们为他伤心和内疚,一定高兴地直拍巴掌吧?
虽然赵瑟怀着的是“让我们来补偿你吧”的心理,但很明显,陆子周误解了赵瑟的意思。
“阿云的事情……没能救他。我很抱歉……”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之差一点点就成了嘲讽的笑容说:“元元的话,现在应该还会顾及我的性命的。所以,这方面,请尽管放心。”
尽管陆子周所说的,是无可指摘的事实,但听在赵瑟耳里却是最刺耳不过。这分明就是最严厉的指责和嘲讽啊,指责他们在以亲人的鲜血换取胜利。
“不是这样的!”赵瑟发出尖锐的声音:“不要再说了!”
十一瞥了赵瑟一眼。这时候,他实际上很有几分看不上赵瑟的表现的。在十一看来,赵瑟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伪善嘛!确实是你们同意傅铁云去送死的。大丈夫敢作敢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再说了,不是就不是呗,你急什么?
“抱歉!”陆子周觉察到自己的话说得过了,很是后悔的样子。
傅铁衣沉沉地喝酒,一杯连着一杯。半响,终于他问了出来:“阿云他,临终前,可有什么嘱托?”
“他说,赵瑟再做错事情,他就永远都不原谅她。”迟疑了一下,陆子周回答。
赵瑟和傅铁衣的神气都不自然起来。看起来很是诡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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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陆子周考虑到十一在场的缘故,将傅铁云的遗言交代得很是含糊。可那小鬼一贯是什么人品啊,那大伙儿谁不知道?赵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的遗言是什么腔调——那不极尽威胁恐吓之能事才叫怪了呢!那小鬼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事啊?不就是他大哥和赵瑟的婚事么……
赵瑟能想到的,傅铁衣自然也能想到。两人目光一碰,不由各自都觉得别扭,连忙转开。
此情此景对十一绝对是个刺激。他挟裹着尚在朦胧间的赵瑟站起来,对傅铁衣说:“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傅侯和子周兄似乎很是相得,我看子周就留在傅侯营中作客如何?告辞!告辞!”
他这么说着便扯了赵瑟大步流星地往帐外去。赵瑟心虚,自是不敢反抗的。
出得辕门,守候在外的侍从立即肃然敬礼。御者牵了马来,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十一的手。十一的手上竟是还握着酒杯。御者不敢多嘴,只拿眼睛去瞟赵瑟。
赵瑟遂笑着去推十一:“喂,你怎么把人家傅铁衣的杯子都顺出来了!”
这一笑,将十一一晚上的怨气都笑了出来。他用力将酒杯摔在地上,极是愤怒与不甘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陆子周那家伙的计划行事啊!”
御者吓得出溜着跪在地上。十一却是已经发泄完了,呼了口气揽住赵瑟的腰跃上马匹。
“走,咱们回家!”十一大声说。抖动马缰,向前疾驰而去。
赵瑟发出一连串的朗笑,心想:有男人为你吃醋的感觉可真不错啊!
天地良心,赵瑟这么想绝对是孔雀了,但到底也不影响她美不?
赵瑟美滋滋地靠在十一胸口,故意道:“要不然就算了吧,十一。”
“做什么要算了?”十一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傻瓜……”
走到半路,十一突然勒住马。他将赵瑟放下来,说:“让侍卫护送你先回去吧。今天都被你气糊涂了,竟忘了商量详细的用兵方略。”说罢,便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赵瑟其实并不想回去。便上了马慢慢往往傅铁衣大营返。刚进辕门不大一会儿功夫,便见傅铁然带着几个卫士陪着陆子周往大营里走。赵瑟忙叫住了。
“四将军先去忙,我和子周聊两句。”赵瑟从马上跳下来说。
傅铁然带着人退开一些距离,远远地围着他们。
赵瑟和陆子周并肩走在一处,月光如洗照在他们前面的雪地了。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商议用兵细节么?”赵瑟问。
“打仗我也不懂,带了个叫小成的孩子来,他在谈。”
“哦……”赵瑟点了点头,她玩着手里的马鞭,问:“子周,我还是想问问,你今天说我的好处是最大,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子周沉默了半响,才道:“君王之道,在于制衡。叶十一得到河东之后,和傅铁衣的势力大约勉强可以平衡了,你以后可以省不少力气……另外,赵氏还是没有放弃让你取曹秋何的打算吧?曹文昭死后,你的为难总要少一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氏即使是倒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你得到他是一大助力……”
“什么呀!”赵很是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然而,只是一小会儿,她便又眉开眼笑:“哎呀,子周,我发现你心里还是很向着我的嘛!”
陆子周的表情微妙起来。
这个时候,傅铁然突然斜□来,站在赵瑟和陆子周之间。他道:“监军大人见谅,末将须得送先生回帐篷了。”
陆子周随着傅铁然消失在营寨深处。赵瑟独自在雪地上踱步。因为陆子周的提醒,她满心都是曹秋何的事!
“诶呀,不好!”
赵瑟猛然间想起,那赌棍因着前一阵和猗猗在邺城,很是跟自己的宝贝女儿玩得来。倘若他听得风声,把猗猗拐了去可怎生是好?
想到此处,赵瑟也等不及十一了,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晋阳。看见猗猗睡得极香的小脸,她这做娘的总算松了口气。
济难
宣华二十九年年尾,由于陆子周的勾连,流寇、军阀、贵族三方面势力的野心家举杯共贺,庆祝新的联盟成立。
紧接着,在新年的元旦,流寇悍然出兵,尽起精锐做最后一博。匪首混天龙率领流寇主力于深夜三更毫无预兆地冲向包围网的北面。那里是河东节度使曹文昭的防区。曹文昭仓促迎敌,亲自率军与流寇死战。流寇悍不畏死,数次突入中军。激战极其惨烈,河东军伤亡者甚重。在其中的一次突入中,混天龙箭取帅旗,曹文昭中箭身亡,河东军大乱,晋阳防线几乎全面崩溃。幸得左右傅铁衣与叶十一援军及时赶到,战局方才转危为安。两军决战三日,流寇主力伤亡殆尽,匪首混天龙束手就擒,只有少量残部穿过战场的罅隙,往西北,东南方向逃窜。
是役,官军以河东军精锐尽折,河东的方面的最高统帅曹文昭以身殉国为代价,换取了全歼流寇主力五万余人,生擒匪首混天龙的战果,史称“晋阳事变”。
而“晋阳事变”之所以被称为“晋阳事变”而不是“晋阳战役”,是因为其不仅成为大郑末年农民战争的转折点,更是使天下的政治格局与军事力量对比都随之发生重大变化的导火索。
于此同时,“晋阳事变”制造了敌方与己方数以十万几的冤魂,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阴谋。关于这场阴谋,数年以后,在新王朝的实录里,叶十一直言不讳——“予少年游剑,长而从军,凡大小战逾千,然自晋阳,始知权谋。”
“自晋阳始知权谋”这一感慨个中的滋味着实值得玩味,但那的确是真实的。,叶十一从不说假话。那是他作为一代枭雄经历人生最大转折期时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因为,以傅铁衣其人面对
“晋阳事变”后尸横遍野的战场都要不忍而喟叹:“杀孽有更甚于此者乎?他日我若死于非命,必因今日之业!”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
“晋阳事变”的消息传回到上都后,朝野震惊。这是大郑立国三百以来,首次有如此高阶的武将不是死于朝廷内斗,而是战死沙场。朝廷立即就做出了反应,这年也不过了,洛阳也不收复了,皇帝第一时间就下诏为曹文昭治丧。
丧事极尽哀荣。除了令全军服丧,并在上都城外筑坛祭奠忠臣的英灵之外,皇帝下诏追封曹文昭为太子太保、骠骑大将军、唐国公,并赏赐给他的继承人曹秋何大批的土地、田宅、奴仆和金银。她还亲自题写了挽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我军威,派钦差送至晋阳曹文昭的灵前(这地方一定要说明一下,光绪写给邓世昌的)。文武官员,士族亲贵纷纷跟风。花圈、挽联、祭文、碑文,等等等等如雪片般飞来,在晋阳城外排出数十里之远……
甭管怎么地吧,咱先办了后事再说!
这样,就到了宣华三十年的二月初。那时,残寇流窜河东的局势渐渐彰显了出来,还沉浸在为我朝优秀的忠臣,立场坚定的卫国战士曹文昭将军治丧的狂热气氛中的大郑官员们这才终于醒过闷来——原来这仗还没打完啊!原来这流寇还没有斩草除根啊!
文官们的春天来了,有几位老大人差点没激动地厥过去。三省六部御史台,有一个算一个,那人人跟打了鸡血似地疯狂上奏,一一致要求严惩前方失职将领,扬我大郑君威。
那么该把谁作为失职的将领来严惩呢?是手握重兵的傅铁衣,还是百战百胜的叶十一,亦或是已经是个死人的曹文昭?
皇帝那已经开始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少女般梦幻的笑容。她将所有的弹劾奏折全部压下来,并且下旨傅铁衣为河南道行军元帅,整顿军马准备收复中原。任命叶十一为河东道行军元帅,以晋阳为基础准备深入河东剿灭流寇残匪。由于曹文昭的继承人曹秋河正在服丧期,所以特别加恩任命曹文昭的亲信部将陈克坚暂摄晋阳留守,收拾曹文昭死后的残局。
到宣华三十年的三月初,终于晋阳的局面的各方的努力下稳定下来。曹文昭的后事也办完了,河东军的余部也各自返回驻地,粮草补给也到位了,叶傅两军整装待发。就在这个时候,御史台在朝堂上突然发难,将月前已经渐渐压下去的弹劾旧案重新翻了起来。
他们在奏折中以极其严厉的口吻弹劾前线的统帅,要求他们为晋阳之战不能取得完全的胜利负责。弹劾的矛头直指已故的河东节度使曹文昭。他们认为就是因为他不能坚守住防线致使叶傅两军不得不紧急救援,才造成了包围圈存在缝隙,进而造成残寇流窜河东腹地。否则早竟全功,何至于今日再劳师糜饷?
弹劾在当天并没有争论出结果来。于是,皇帝在第二天大朝百官专门廷议此事。大郑的廷臣们也是忒不厚道啊,专捡死人欺负。在这一天的廷议上,曹文昭将军受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光荣待遇。各种各样不吝恶意的推断不断被抛了出来。什么曹文昭从来就不是好东西,几十年前就开始贪污军饷啦之类的也就算了,甚至连曹氏与流寇勾结这样不靠谱的推测都能被堂而皇之的提出来。
真是活见鬼了!勾结流寇就是为了把自己弄死?他又不是和阎王爷勾结!
这一次,皇帝处置得极为迅速。和曹文昭漫长而富有浪漫诗意的葬礼完全相反,朝廷对他等同于翻案的处理几乎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宣华三十年三月初四御史台提出弹劾,初五廷议定罪,初六皇帝就下旨褫夺曹文昭的一切封赠,官职、爵位、财产,所有的一切全部剥夺。并派钦差率金吾卫士前往晋阳锁拿曹文昭的子弟族人,特别是他的继承人曹秋河进京。对,就是万恶的株连制度。这距皇帝给曹文昭大办丧事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政治,就是翻烙饼!”这是已经升任正五品尚宫局尚宫的崔莺莺某一次喝醉了酒,搂着自己宠爱的侍郎时所说的。
事实上,皇帝这么干也是没办法。人对死者总是宽容的,特别是战死沙场的死人。只要死了,咱啥都好说。要鲜花有鲜花,要名誉有名誉,只要你舍得死。的确,人死如灯灭,谁还能跟死人一般见识啊!所以能夸两句就夸两句,能说某某是个好人就绝不说他混蛋。大郑王朝素来也没有和死人过不去的传统,但是,政争除外。
朝堂上清流的压力固然有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皇帝也需要曹氏让出河东节度使的位置。根据藩镇的惯例,节度使都是世袭的。既然曹氏河东军的实力被流寇削弱了,那么当然是要向他们下手了。不管怎么说,收拾曹文昭的赌棍儿子,总比找傅铁衣和叶十一的晦气容易些吧?不要以为皇帝都是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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