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选侍三十六个一排自蓬莱殿殿内排到了殿外,叶十一就从他们中间一排一排地走过去。间或还会开口问某个选侍是哪里送来的。掖庭令跟在后面,恭敬地回答某某是某某郡守进贡的,某某是某某处镇守将军进贡的,实际却是满头的雾水——
皇后殿下这问的怎么都是看起来长得实在不咋地的那一拨啊?这种事儿不是更应该关注长得漂亮的吗?
叶十一本人是无可争议的美男子,这一点即使是厌恶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叶十一有着如此令人折服的容貌,所以他对容貌反而会非常迟钝。美一点儿或者丑一点儿,实际在他眼里的分别并不大。
但是,今天,以叶十一这样迟钝的眼光看来,带到他面前的这一批所谓各地进贡的美人也实在是谈不上美的。当然所有的人都不丑,出色的美人一排里面总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但其余的绝大多数则都平庸地让人乏味。
叶十一从殿内一路走到殿外,在殿外执宿卫的鬼头刀咧着嘴露出牙齿来冲他笑,满脸邀功请赏地得意。
而当叶十一询问过数十人的出身之地后,事情就更加明显了。
他得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听起来熟悉无比的地名。
叶十一对于自己所征服过的地方非常熟悉。那么,从掖庭令呈上来的履历看,这些平庸得过了分的“美人”们大抵都是叶十一战马踏过的土地进贡上来的。显而易见,他忠诚的部下们正用这种方式向他献媚。
这么说来,早在宣华三十三年的时候,军队的大将和那些被叶十一重新征服了的土地上的地方官员就已经有了把对皇后的忠诚置于对皇帝本人之上的迹象了啊。
叶十一并不反对军队和地方官员把对他的忠诚置于对皇帝的之上,但是……
“这些人一般会怎么安排?”叶十一问赵筝。
赵筝回答道:“按例是以选侍充实掖庭,依次进御陛下。陛下有所宠幸的,可以封五品以下的内侍臣。”
“掖庭的选侍已经够多了。”叶十一随便指了几个他自己认为还算勉强过得去的,道:“挑几十个留下来,剩下的送骊山离宫吧。”
赵筝答应下来。
叶十一道:“我明天要去神策军阅兵,你先走吧。”
赵筝告退而去,而后掖庭令也便带领着一众选侍退下了蓬莱殿。
因为这件事情,第二日叶十一到神策军阅兵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军中自大将而下自是不免惶恐,战战兢兢的这一整天别提有多难熬了。而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阅过兵马,众人提着的心稍稍要放下,狂风暴雨才真正袭来。叶十一没有立即回宫,关起门来将自己的忠诚部下们一通大骂。
“再敢自作主张,胡乱行事。绝不宽恕!”他这么说着,拂袖而去。
因为叶十一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将军们多少都有些吓懵了。半响,才慢慢擦着冷汗站起身来。于是,便纷纷去责备鬼头刀:“你见天的在宫里,明知道主上动怒,也不知道给咱报个信,让咱也好有个准备。”
鬼头刀都冤枉死了。他哪知道叶十一在生气啊。
万百千呲牙咧嘴道:“本来以为送点儿不入眼的进宫,主上能高兴,谁料这马屁竟是拍到了马腿上。这回可怎么办?”
众人也是垂头丧气。韩德功破口骂道:“这是谁啊,当初是谁出这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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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大将互相推诿了半天,最后得出个结论,大伙儿集体决定的结果嘛!
这样,矛头就转向了摇着小铲子一边儿看热闹的丐帮帮主江中流。杨普道:“江大人,我等肉眼凡胎,愚钝之辈,自然是猜不着主上心中所想。可您老人家不是老声称您自个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什么从来未出茅庐,就知三分天下,古有诸葛孔明,今儿有您江中流嘛。之前也没见您未卜先知啊,还不是跟我们一起挨骂。”
江中流就很不要脸地翻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还告诉你,当初你们一出这馊主意我就知道你们一准得挨骂,可我就是不说……”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群殴。江中流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精神,伸着小铲子大声说要请客,大伙儿才算放过了他。
万百千很费解地道:“老江,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主上如今想要贤良的名声了?不然咱们再选点儿漂亮的贡上去!”
“放屁!”江中流不屑道,“你们真是群猪!算老子今儿倒霉,费力气教你们个乖。你们那么干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好嘛,军队,地方,各顶各的为了讨好皇后就宁可得罪皇帝,你让皇帝陛下一看,心里可怎么琢磨啊?这玩意名册拿出来一翻,就知道谁是谁,你想不认都不行!”
众皆不语。半响,万百千道:“老江,你不说请客嘛?铁公鸡拔毛啊!咱好风楼?”
好风楼一掷千金,是上都极贵的馆子了。大伙儿一听就一起跟着起哄,企图通过这种方式造成既定事实。
江中流也很高兴,摇着扇子说:“好风楼算什么呀?一看你就没档次!那么没档次的地方是我江中流去的吗?咱要去就去曼舞轻歌堂!”
众人俱发出鄙夷之声。铁公鸡果然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曼舞轻歌堂那是什么地方,赵箫赵二公子的地盘。赵箫何须人也,赵瑟的亲哥哥啊。现如今众人正在叶十一那里动辄得咎的当口儿,谁冒傻气敢去那地界儿趟雷啊?
197
问计 。。。
宣华三十三年进入八月之后,不论上都长安还是皇帝李芛本人,都渐渐从先帝崩逝的阴霾中走出来。连绵多日的夏雨渐渐止息,大明宫在落叶飞黄的色彩中迎来秋高气爽。宫廷里各种宴游渐渐多了起来,欢声笑语也从各个宫室传出来。仿佛过了一个中秋节,整个长安都像惊蛰的虫儿一样活了过来。
长安城的官吏百姓们在突然间发现,一直以来动荡不安的天下似乎一下子太平了。从东都洛阳到上都长安,从河东向下经过中原直到淮河北岸,燕赵齐鲁长江一线,陇右关中汉中,二十年来,如此广袤的疆土上第一次没有任何烽烟燃起——巴蜀?不要提那么偏僻的地方。那里离我们长安很远!襄阳?如果不是因为先帝的突然崩逝,那里肯定已经早就平定了。
长安城仿佛已经黯淡的盛世似乎被抓住了尾巴硬拉回来,长安的百姓们满意极了。而这种满意,折射到皇帝的谋士集团,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急功近利。
皇帝的谋士们当然不会以为天下已经太平了,然而叶十一在战场上辉煌的胜利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看看吧!
随着彭城的克服,李珦叛逆集团的覆灭,关中、汉中、陇右、河东、中原,没有藩镇,没有士家,中央对这些地方的直接控制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江南虽然为士家所盘踞,巴蜀荆襄虽然在闹红旗军,但是只彭城、武昌、南阳三处的布置,就足以将这些势力牢牢牵制在长江南岸不得动弹了。
是的,最大的藩镇,傅铁衣还牢牢掌握着河北和山东。可是不要忘记了,他的背后是和他齐名的卢文瑶。一旦他有所动作,卢文瑶的幽云铁骑就会向匕首一样插进他的后心。
天下第一劲旅河西军?武安侯张钰?不错,的确是很厉害的军队与统帅。不过我们手里也有一张制胜的王牌。我们的皇后同样是战无不胜的!
皇帝的谋士们举目四顾,似乎再也没有比这儿更美丽的局面了。
他们脑中开始构筑由北而南的洪业。大郑中兴的画面正在他们的幻想中徐徐展开。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争论究竟是先解决河西张氏,还是先收拾河北傅铁衣的问题了。各种各样的密奏在皇帝的案牍上堆起数尺之高。
正如许多年之后人们所评价的那样——由于叶十一一个人的胜利,大郑皇帝的谋士层在宣华三十三年集体陷入了某种狂热。这种狂热使得他们把非常明显的回光返照当成了千载难逢的中兴良机。而正是由于这一错误,叶十一才得以尽快从两难的政治境地中脱身,不必绑在大郑的战车上与它一起奔赴死亡。否则,毫无疑问,这之后的历史会被大大地改写……
究竟是先解决河西张氏,还是先收拾傅铁衣?皇帝也在考虑。但是,不论考虑的结果如何,近日之内要再动刀兵都是已经确定的事。
为此,皇帝李芛频繁地驾临宣政殿,分批次地召见各地方的守将。有些时候,她会要求叶十一陪她一起。毕竟,李芛所需要的只是驾驭这些将领,而对军事本身既不懂也不感兴趣。
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初三这一天,李芛召见的是中原东部,商丘、安阳一带的地方守将。这些将军官位大抵都在五品以下,不过是大郑中下级的武将。一般说来,他们的这样的武将几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进入宣政殿,更不要说得到被皇帝陛下亲口垂询这样的荣誉了。然而,既然赶上了这样的时代,作为皇帝的李芛也认为有必要去关注一下军队的人事问题。她不介意打破陈规陋习,和那些下层的武将们一一说话。不管怎么说,用类似这样的恩宠来换取军队的忠诚还是非常得划算。
比如其中有一位将军。他面目之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从额角穿过右眼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嘴角,连鼻子都被劈断,以至于这位将军看起来整个都恐怖的扭曲着。这样丑陋的面容,如果是在以前,李芛一眼都不会看。然而在今天,她的确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温和地与那将军说话。
那位将军得到皇帝如此礼遇,很是惶恐。恭敬地禀告了自己名字叫做吴光泰,目前是安阳的守将,官位则是正五品下的壮武将军。
李芛便微笑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受的伤呢?可是宣华二十八年平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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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光泰答道:“禀告陛下,臣脸上之伤的确是与流寇作战是所负,却非是在宣华二十八年,而是在宣华二十三年流寇大掠中原时……”
“宣华二十三年?”叶十一突然插口问道,“你当时在何处御敌?”
吴光泰答道:“臣当时是镇守汝州的守将,时值流寇合围汝州。臣下无能,未能保住城池,实在最该万死。先帝仁慈,免臣死罪,许臣立功自赎。”
“汝州……”
这两个字像匕首一样插进了叶十一的心窝,让他疼得哆嗦起来。那分明是他和赵瑟定情的地方。犹记得那日在汝州城头,他对她说等他立于傅铁衣之上再去找她。十年之后,他的确取得了立于了傅铁衣之上的地位,然而……
誓言却变成了曾经,他与她之间撕裂了伤口尽是鲜血淋漓。
于是,叶十一的心情变得非常之差。头晕、胸闷、前所唯有的沮丧和疲惫笼罩着他,使他感觉到沉重无比。甚至于召见结束、将军们退下之后,叶十一就直接侧过身体蜷在宣政殿睡着了。
等叶十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殿只三五个宫侍侍候,火烛也点得极少的,整个宣政殿都在一种昏黄而宁谧的氛围里。李芛也胳膊支在案几上睡着了。这个时候,叶十一才发现,自己的头竟枕在李芛的腿上。于是便坐起身来,离开了她。
叶十一一动,李芛就醒了。她的手搭到叶十一的额上,盖着他的眼。指尖凉凉地,大约是睡着时压到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说,“十一郎,你究竟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很无聊……”叶十一说。
“是啊,这样的日子的确很乏味呢。”李芛感叹着说,“那么十一郎,张钰和傅铁衣,你想先讨伐哪一个呢。”
“都可以。”他说。
“那就张氏好了!”
李芛正式做出了决定,那是在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初三的午夜。而最终使她下了决定的则是欧阳怜光的一番密奏——
“河西之于长安犹如河东之于洛阳,皆居高遥治也。不收河西,则陇右、关中之地尽在其牵制之下。倘使先伐河北,一旦河西张氏趁机生乱,则关中震动,大军不得不立即回师上都以安社稷。攘外者必先安内,关中不安,纵然殿下有百战之威亦难建功于关东。昔者襄阳之战,以先帝骤崩,河西不稳之固,功亏一篑,今陛下岂可再蹈襄阳之覆辙?”
然而确定了先讨伐张氏,如何动手也是一件颇费思量的事。直接出兵这样简单粗暴的办法对于即使是占据了道德至高点的皇帝来说也是不适合直接拿来用的。叛逆和讨伐都是个仔细活儿,谁都得先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光明正大,就算是编也得编得正气凛然。这就是所谓的“吊民伐罪”与“王道之师”。
关于这件事,李芛考虑再三之后,最终决定采用一个虽然老套,但非常管用的方法。于是,在宣华三十三年九月十一日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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