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况,听说你和陆子周特别熟!那是十多年的交情。这你还推辞什么?合该你去啊!你不去谁去?只消你这一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合约立时可成。咱们这叫人熟好办事嘛!”
江中流这一番话说得是天花乱坠。欧阳怜光听进去听不进去实在不好说,叶十一在一旁听着却是连连点头。当然了,他是不知道欧阳怜光和陆子周以前很有些老交情的事儿,就算刚刚从江中流嘴里知道了他也不关心。只不过既然能有一番不应该叫欧阳怜光出使乌虚的道理,他总是要点头以壮声势的。以他看来,欧阳怜光这样的严肃冷漠之人,连他都几乎忍耐不了,更不要说乌虚单于了。由她出使,一言不合被乌虚人宰了点天灯的可能性着实不小。虽然说欧阳怜光其人相当让他讨厌,但到底也没有特意要她送死的道理。这样说起来,反倒是江中流的性格更合适一些。
事实上,任江中流如何贫嘴,欧阳怜光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仿佛铁了心要去送死。她静地待江中流吐沫横飞地说完,伸过手去,从江中流怀里将那卷轴轻轻抽回来,道:“唯其太熟,所以更加不能去。”
“为嘛?”江中流翻着眼睛问。
“人太熟,不好下手。”她说。
风起
凤仪元年三月,江中流使巴蜀,欧阳怜光使西戎。纵横天下的态势就此展开,轰轰烈烈的战争在金戈铁马声中,宛如疾风骤雨,席卷九州。
凤仪元年三月二十七日,根据洛阳方面的命令,驻守武昌的水军都督罗文忠移师沔阳。近十万的水军溯汉水而上,撤离了武昌。
武昌方面,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撤出主力向中原腹地靠拢,这就形同于放弃武昌。各方面都猜测,这是叶十一集合主力,进攻关中的前奏。因为不止武昌,南阳、彭城方面近来也有大批的兵马调动,一致是往洛阳、晋阳方面集结。于是,各方据此得出结论——秦晋之战,一触即发。
这个鹬蚌相争,如何渔翁得利?众多的谋士们立即就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一时之间,那叫一个吐沫横飞,那叫一个奋笔疾书。献计献策之人挤得差点都没打起来。
谋士们在大后方怎么动嘴皮子是一回事,前线的统兵的大将们却不可能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战机一纵即逝,必须得立即反应。哪有工夫东想西想,琢磨那些个没用的啊?反正在九江前线磨刀霍霍的曹秋何一听到罗文忠主力撤出武昌的消息之后马上就跳了起来。
“全军倾巢而出,攻打武昌。立刻,马上!”他大声下令。
“现在?”王余不禁抬眼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夜。
曹秋何瞥了自己这得力部下一眼,反问道:“那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王余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便是连夜出兵,总要先留点时间造饭,让将士们吃饱了肚子才好打仗。”
旁边一直皱眉思索的杨同这时候也道:“不会有诈吧?”
“有个鬼的诈!”曹秋何道,“再耽误,武昌就要便宜给江陵罗小乙了!”然后,他冲着王余一通大骂:“你个吃货!现在武昌就是白捡,少吃一顿你能死啊?给我立即点齐人船出战,小杨留守九江。”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诸将和杨同说的。
众将被骂得精神抖擞,纷纷抱拳领命,集合战船士卒,漏夜出兵。
三月的长江,水深风满,正好行船。楼船扯帆开拔,全速行驶,一时半刻,便到了武昌城下。
说来,曹秋何也算兵贵神速了。接到消息,夜都没过,饭更没吃,一刻也没耽误就出兵了。大军半夜出动,到武昌城下东方未明,天刚拂晓。这够快的了吧?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拂晓白蒙蒙的江雾里,隐约可见武昌城头已经换了蜀军的赤红大旗。
之后,战场上无比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守卫武昌的大郑军队凭空消失了,两支本该进攻的船队倒是在武昌城下来了个楼船喜相逢。那一刻,两军主帅旗舰之间的距离甚至近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喊话。这把双方的舵手吓得够呛,几乎同时操持大小船只拼了命地往后退,以拉开两军之间的距离。
一阵纷乱之后,蜀军一方首先压住了阵脚。毕竟他们昨天夜里就已经接管了武昌,现在的船队只是跟进,无论心理还是物理上,准备都要充分得多。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曹秋何能跑这么快,一时碰上了,措手不及罢了。
罗小乙先一步整理好阵势,是打算索性趁乱攻过去来着。然而紧接着曹秋何一方也停止了骚动,严阵以待。于是只好遗憾放弃。
这样,武昌城下,蜀军的船队就形成了列阵“欢迎”之势。罗小乙傲立旗舰,哈哈大笑,向曹秋何挑衅不已。而对面曹秋何则对罗小乙表达了充分的不屑。其具体表现就是站在巨大的楼船上跳脚大骂:“罗文忠你个王八蛋!”
这也难怪曹秋何要跳脚。他出兵的确已经够快了,没抢到武昌,这绝不是曹秋何的错。你反应得再及时,跑得再快,还能快得过人家台面下早有约定的?所以说,天下什么事,一沾上暗箱操作的边儿,那就要糟糕。
然而,他再跳脚终也是无用。气了一阵,他大约也饿了,遂收了声,恨恨道:“他奶奶的!早知道还不如先吃了饭了!”
于是,江南水军后撤十余里,扎营吃饭。罗小乙也趁机将全军撤入武昌。
曹秋何吃饱了肚子,一抹嘴,挥手道:“攻城!”
至此,江南巴蜀之战正式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天,是凤仪元年的三月二十九日。双方将士射出第一支箭的时间则是在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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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战的消息通过紧急传驿送到赵瑟手中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天的黄昏了。恰好晚上赵瑟为了磋商与关中结盟之事要开宴会,宴请薛玉京和金陵的一班权贵人物。刚换好了衣服要出门,就接到了这消息,不免又坐回到妆镜前。
赵瑟一边对着铜镜整理妆容,一边苦笑不已:曹大这家伙,真恨不得揪住了锤他一顿。武昌的确非争不可,可我这里也正为结盟的事跟关中谈判呢呀!这下可好,想敲竹杠都敲不来了吧!哼,打不下荆襄,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而赵瑟转念一想,骂也好,打也罢,隔这么老远,她也够不着。曹大那种人,大抵是不会在乎的。何况,她心中虽然发狠,但实际上也清楚原是不得不开战了。他们本来就在下游,倘若不立即发动,待罗小乙在武昌立足稳了,莫说荆襄再无指望,武昌都未必夺得到手里了。
这个时候,赵瑟心中也不由想起:“为什么不和他联手呢?”然而这念头刚在心中打了个翻,尚未来得及细想,立即就又被她自己给镇压了下去。她暗暗骂自己道:没出息!谁要和他联手。”耳边便响起了薛玉京那日提到那人时笑谑着对她所说的话——说实话,瑟儿,叶十一那般的美男子,要说不要,是个女人都舍不得。哼,你说不要反倒是便宜他了。我看便应该下决心打败了他,将他变作阶下囚,加上锁链,囚禁在后宅里才算够本。只要他,不爱他,便也算不上丢人。”
赵瑟苦笑了一下,站起身冲着镜子最后理了理腮旁的花钿,便往宴会上去了。
因为武昌开战之事,在宴会上,赵瑟颇为无奈地向薛玉京道:“玉京姐姐,你看,你们还没打起来,我这边倒是先开始了。如今,我可是想帮忙都无有余力了。”
薛玉京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脸色相当不好看,当时便皱眉道:“想不到罗文忠竟是撤出了武昌。他这一撤,武昌开战自不待言。十万水军,主力未损,游弋于汉水之间、长江上游,既然可以侵我武关,就能袭你寿春,徒增不少变数。这与你与我可都是大大地不利啊……”
正在说话间,有侍从匆匆闯进宴会,在薛玉京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薛玉京当即花容失色,震惊中以至于连手中的酒盏竟都掉在了地上。她在宴会上失声叫道:“这绝不可能!”
稍晚一些时候,当赵瑟从其他渠道获悉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她深切地理解了薛玉京为什么会在宴会上如此失态以及为什么认为“绝不可能发生”了。
三日之前,也就是凤仪元年的三月二十五日。乌虚骑兵突破了玉门关外自修成之日起就被认为是不可突破的防线,大举进犯河西。
紧接着,十万火急地军情急报便如同雪片一般一封连着一封飞报而来。不仅让人措手不及,而且让人不知所措。
凤仪三月二十六日,叶十一自晋阳出井陉,兴兵二十万,大举攻向河北。
赵瑟的手脚霎时变得冰凉:原来他要打的竟是河北!该死,我怎么竟没想到!我早该想到才是。
赵瑟的身体因为恐怖而微微颤抖起来。事实上,更加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甚至连援助都做不到了。武昌乃至于整个荆襄战局彻底捆住了她的手脚。这就意味着——
中原与巴蜀合流!
赵瑟几乎不敢想象这一结论背面所包含的隐喻。她脖子有些僵硬的转向薛玉京,发现她的脸色同样晦暗灰白。
因为,这个时候,关中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就在叶十一举兵河北的第二天,巴蜀的元元亲帅十万精锐,自金牛道出阳平关,直袭汉中。而不久之后,乌虚骑兵突破玉门关的坏消息也传了过来。
这样,薛玉京在金陵就实在呆不下去了。张襄就在大散关,首当锋锐,她做妻子的无论如何能放心得下?并且,既然中原与巴蜀有了结盟的迹象,大抵道路很快就要不通。她必得在水陆道路统统被截断之间将筹集来的粮饷运回关中。于是,一得知汉中战起的消息,她几乎是拔腿就走。匆忙间,只和赵瑟约定了一个相当笼统、模糊地结盟。
当然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有什么更加具体且行之有效的联合行动了。用兵之事,与围棋对弈的道理颇为相像。棋路上一旦被抢了先手,便不得不应着对方的棋路落子,其间腾挪躲闪的余地实在无有多少——现如今,她们便是已然被抢了先手,不能不应,也不得不应。只好暂且跟着落子,相时而动了。
赵瑟送走了薛玉京,自己也前陷入了前所未有忙碌。
必须在叶十一攻进河北腹地之前夺回武昌,必须!
现在,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不想别的,也不敢想别的。
“即便是要停战和谈,不取武昌也是没有可能的……”赵瑟轻声对自己说,“子周,子周……但愿你来武昌……”
于是,发生在武昌城下的战役空前的惨烈,攻守双方寸步不让。以此为中心,甚至于整个荆襄都卷被进了巨大的战争漩涡。在不久的将来,这一纠缠不休的局面最终会使赵瑟和陆子周不得不再次相逢于战场——当然,在目前,在凤仪元年的三月的时候,战斗才刚刚打响,一切还没有开始,只有茫然不可预测的未来。
在这个时候,隔着崤函之固,秦岭之险的关中,虽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战斗,却依然陷入了两线作战的绝大危机之中的张氏也不得不考虑对策了。
张媛多少有一点儿怒火中烧,摔了杯子,骂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干!”
真的不能怪张媛没风度,任谁被这样玩了一把也没法再装什么风度翩翩。贵族的风度与士家的家教在此毫无用处,反而越是贵族,越不能忍受戏弄,越会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放过他!”张媛咬牙切齿地道。
小七侍立在一旁,闻言脊背不由便是一僵。只是一僵,之后,他便又若无其事地垂下了头去。
相比于张媛的气急败坏,张钰则要要沉默得多。
他坐在那里,眼中是浓郁的失望与伤心,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对张钰来说,他的弟子可能勾结乌虚的猜测比他在战场上输给自己的弟子带给他的打击要大得多。
“他是我最优秀的弟子……”老将军喃喃地说,“怎么可能去勾结乌虚……”
张媛对此并不在意,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怎么摆脱蛮夷和土匪的两面夹击。她有些不耐烦地摆手,道:“那些只是猜测,都是没有证据的,就算拿来抹黑叶十一的名声也不会立即就起作用。现在,当务之急是乌虚怎么办!”
“舅舅!”张媛大声叫张钰,提醒他现在不是为那些无聊的感伤耽误时间的时候。
张钰叹了一口气,将精力集中到奏报和地图上。
张媛有些焦躁地踱着步子:“河西要调军增援,上都和函谷关也不能唱空城计,还要给大散关阿襄那里留出足够的援军。这如何调度得开?张凌也是无用,就知道一天三遍地告急,要援军。哪怕他凭险守坚,能与乌虚在玉门关外纠缠,也不至于有今日的被动。谁料他竟连五天都没守住就丢了玉门关。”
这时候,张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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