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
纵然惆怅,也愿意体谅他的苦衷。
在这一刹那间,千悦自觉明白了宁可走前对她说的那些藏头露尾的话中真正含义。难怪他告诫她要低调,不要让自己太过出名。难怪他说,感情是虚无的。原来他把每一个城市,都当作是暂时落脚的所在。千悦自问,有必要向宁可学习这些保护自己的方式。
阿诺看面前的女郎一脸的恍然神色,禁不住问:“小姐,你想到了什么?”
“哦,”千悦回过神来。她已经决定,关于她猜测到的宁可的相关秘密,不会向别人提起。纵然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对宁可并无恶意。可是,一个人总有权利保持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吧?
她说:“我想,宁先生也许是你所说的约克的子侄之类,所以会比较相似。”
阿诺一怔,脸上露出失望神情。“也可能。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可是,他们的气质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千悦尽力要打消阿诺的疑心。她说:“如果约克与宁先生同属一个家族,那么,拥有相同气质神情并不出奇。”
她又说:“何况,一个人怎么可能十数年后依然是那样的相貌神情?阿诺先生,你肯定是认错了人。也许你太思念故友,所以一见略为相似的人,马上想象成故友。”
阿诺看来让千悦说服了。他说:“那么可不可以让我见一见你口中的宁先生?”
千悦一脸诚恳笑意。她说:“所以我猜宁先生与你口中的约克是亲戚呢。宁先生也这样性格,说一声要出行就走得没影,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阿诺失望的叹一口气。想一想,他取出一张卡片交到千悦手里。“如果宁先生回来,请他务必联系我。如果……他有约克的消息,告诉他,我是约克的朋友,我非常渴望知道老友的消息。”他放下钞票离去。
千悦把那张卡片好好收起。不,她没有打算在邮件里转告宁可关于阿诺的事。甚至,她不打算在邮件里写阿诺曾经来访的事。她害怕,若果宁可真是阿诺口中的约克,那么也许为着守秘,宁可再不与她联系。
现在呢,还有一点点希望,千悦牢牢记得,宁可对她的承诺。他说五年以后,会回来探她。这个承诺,千悦连对小杨都未曾提起过。
那是她与宁可之间的秘密。千悦小心的封存在心里。
也许宁可对她,真的是有点另眼相看的。千悦希望是如此。宁可离开以后,千悦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盼望能与宁可重聚。
她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宁可渐渐进驻她的心里。他的身影,在她心中那样鲜明。
她仍然随时写邮件给宁可。也许宁可从来不会去看,可是千悦真的爱上这种用邮件说心事的方式。从不回应她的宁可渐渐在她心中被神化,成为她一个精神寄托。这个时候千悦对宁可生出特别情愫,千悦甚至觉得,宁可也许是最了解她的人。
因为她与宁可同病相怜。都背负着不是普通人的无奈人生。
她开始学着低调,告诉小杨,不要替她大量的接单子。小杨讶异,可是千悦说:“这是宁先生的吩咐,他说我要学习低调一点做人。工作,够吃饱穿衣便成,不要一味追逐名利。”
小杨将宁可的话奉为圭皋,马上点头:“这是老大的经验之谈啊。老大为人也低调,可是反而有那么多的人争着求他任摄影师……”言下不胜感慨。
他开始替千悦细意挑选广告商,不适合的一概婉拒。可是也奇怪,也许是千悦运气实在好,她的事业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反而获得更多上佳机会。
千悦清纯的笑脸,日渐为这个都市的人所熟悉。
千悦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充实。如果……宁可还在便好了。至于聂行简,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
想又有什么用?前两月,报上登出消息,聂与他美丽的未婚妻容宓儿传出婚讯,预计来年春天完婚。
在这个都市久了,千悦渐渐明白了人情世故。回想起来,她之于聂行简,不过萍水相逢的普通人而已,他肯收留她,已是莫大人情,怎么会对她倾注什么特殊心思?
有的往事,在回忆中,会更形美好。也有的往事,在不断的回忆中,渐渐苍白。如果是后者,那么,不去想,也许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不知从何时开始,千悦不再收集有关聂行简的信息。有的人与事,也许应该忘记。
原来以为可以坚持得长久的感情,在无所凭依下,也会渐渐淡去。千悦惊诧于自己的现实。一度她曾经天真的以为,无论身边的人与事怎样变幻,她心里,终会留着聂行简最初带给她的悸动心情。
可是,俱往矣。千悦甚至开始猜测,自己什么时候会丧失给宁可写邮件的热情?
这个都会似乎容纳不了没有现实感的情愫长期存在。千悦慢慢发觉,自己在被这个冷漠却又光怪陆离的都市同化。她并不刻意抗拒,原本,她就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隐迹在这都市里。
若果不是那天接到宁可的电话,千悦相信,她真的可以渐渐让时光的流转把宁可也如聂行简般,封存在记忆里。
接到宁可电话那一刻,她全无心理准备。可是,当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轻轻问:“是小齐吗?”她如遭雷击,立刻认出了宁可的声音,同时,喉咙里涌上一股热热的气息,好一阵子不能发声。
电话那头的宁可提高了嗓子:“喂,是不是小齐?”凭千悦以往的经历,她知道这是宁可不耐烦的先兆,只怕电话那头,他的眉已经微微拧起。
她连忙回答:“我是。宁先生……”太激动了,剩下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小齐,找到你真好……”宁可的声音里,居然透出一丝喜悦。千悦的心也不争气的跟着鼓荡起来。她紧紧握住电话,生怕一不小心,通话就此中止。
宁可说:“小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
千悦马上说:“宁先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那一刻她真是这么觉得的:哪怕是赴汤蹈火,她也要去替他完成。
宁可的声音里,有焦灼,有无奈,还有很多复杂情绪。他说:“你可以来这里吗?A市……”他说了一个地址。
千悦默默的把那个地址在心里念了几遍。她说:“可以,要我马上来吗?”
宁可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给千悦一种疲倦感觉。他说:“是的,小齐,麻烦你,尽快赶来……另外,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去向……”
千悦望向窗外。这个时候,夜色已经降临。是什么样的事件这样紧迫,需要她连夜赶去?
可是千悦没有问原委。她只是干脆的回答:“好的。”
何必问原因。只要是宁可需要她帮忙,她便义不容辞。
千悦心里甚至感到喜悦。宁可单单联系她,要她帮忙,还要她守秘……这说明,她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可信的吧?
千悦拿上足够钱款,披一件披肩就赶出门去。
她有拿到驾照了,可是上路还是不熟悉,开得很慢。为了不耽误时间,千悦截了一辆街车。
她心急,一再催促司机,恨不得车子就此飞起。
千悦从来没有过这样急迫心情。她望着车窗外。黑沉沉,路灯一盏盏掠过车窗外,然后隐没在黑暗里。
千悦只觉得心里有着隐隐期盼。可是真的期盼什么?千悦不敢深思。
7。
千悦找到了宁可所说的那个地址。居然是一家小小诊所。
这个时候已经夜深。昏暗的街灯照射下,这条街上杳无人迹。千悦怔怔的望着钉在墙上镌着“莫与颐西医诊所”字样的小小铭牌,考虑是不是应该进去。
为了保密行踪,她一到A市便下了车,换了另一辆出租汽车找到这里。地址……应该没错。可是……又一个西医诊所?千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想起在袁存问的诊所里那可怕的经历。
可是想到电话里宁可焦灼的语气。他说:“小齐,麻烦你,尽快赶来……”千悦心里又涌出一点勇气。犹豫了一会儿,她仍是按响了门铃。
马上有人应门。一个男人出现在拉开的门后,眼睛警惕的向千悦身后一扫,才望向千悦:“进来吧。”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特质,也许是一种人体磁场?千悦描绘不出来,可是感觉有点亲切。嗯,对了,宁可也有这样特质,所以千悦在那个饱受惊吓的夜晚过后,仍是信任了宁可,跟着他走进千悦的新一段人生。
千悦正要进去,宁可也迎了出来。“小齐,你来了?”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喜悦之情,可是很快,又暗淡下去。
不知是否灯光的原因,千悦觉得宁可的脸色异常苍白。并且,就在向她问候时,他的身子也似乎略为趔趄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扶上墙壁。
完全不由自主,千悦马上迎上去,扶住宁可的另一边手臂。她急声问:“你不舒服?没有什么事吧?”
宁可凝视千悦。她声音里的急切令他震动,而她的眼睛……那双晶莹澄彻的眼睛里,满满的都盛着对他的关切。分别前每次与千悦相对,她都显得拘谨。而此刻,宁可自千悦眼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情意。
他怔了一怔。
那么多年来静如止水的心,突然泛起一点点涟漪。用了他最柔和的声音,他答千悦:“放心,我没事。”
“没事才怪,输了2000CC的血还逞强……”刚才给千悦开门的男子接嘴。
“闭嘴。”宁可不悦的拧起眉。而千悦……他感到千悦扶着他的手一颤。然后,她不无担心的说:“我赶快扶你去休息。”
“我没有关系。”虽然是这样说着,宁可还是任由着千悦把他小心的扶到走廊一侧的长椅上坐下。
突然之间,因着感受到千悦那份默默的少女情怀,宁可觉得即将说出口的要求,难以启齿。
可是,时间又那样紧迫。
踌躇一下,他还是低声说:“千悦,我想求你一件事。”
千悦也感觉到了转为沉凝的空气。她答:“你只管开口。别说……别说什么求不求的。”
她还是喜欢一向意气飞扬的宁可,现在的宁可,低声下气的样子令她心里觉得不忍。
宁可轻声说:“里面……有个病人,她的情形很差,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血……输一点给她?”
千悦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答应着:“没问题,宁……宁可。”
“你能确定她的血型合适?”刚才开门的男人关好了门,又过来接上话头。
“快去替她验血啊,莫与颐你这个笨蛋。”宁可咆哮,“她应该是RH阴性,小愿是AB型,按说,她是什么血型都可以输给小愿的!快去确定小齐的血型!”
莫与颐——宁可口中的笨蛋,看来也是习惯了宁可的坏脾气。他马上拉起蹲在宁可身边的千悦:“来,我马上替你化验血型。”
千悦从他们的表情神态中明白,有一个重要的人急需输血。人命关天!她顺从的让莫与颐拉着往前走,可是对宁可,仍是放不下心,百忙中转过头去叮嘱宁可:“你要不要躺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莫与颐拉着千悦急匆匆走进一个房间里。他说:“你别担心他,这家伙喜欢死撑就让他死撑好了。”一边取出针管从千悦的血管中抽血,他一边继续念叨:“但愿你是RH阴性,这血型太他妈难找了,若果你不是,大可这死小子没准又要再逼我抽他的血……”
千悦惊跳了一下。莫与颐关切的问:“我弄痛你了?”
“不,不是。”千悦轻声说,“您快检测血型吧。”她比莫与颐更急。这么远赶来,一定要可以帮到宁可才行。不能让宁可再抽血出来了,他的脸色那样苍白。
这一刻千悦真心盼望自己的血型,是什么RH阴性。
莫与颐将抽出的血样放进试管里。他一边忙碌着一边说:“你要不放心大可,就去外头看着他吧,顺便叫他喝点我为他准备的葡萄糖水。这人也真是,叫他输一下液还怎么也不肯。”
千悦马上走出这间房子。
宁可已经不在原来的长凳上了。千悦看到左边一间房间的门半掩着,轻轻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间病房。有三个床位。左边靠墙的病床上,有一个人静静躺着,盖着白色的单子。宁可就坐在这张病床边。房间里的灯光比走廊上的灯光强烈,千悦可以清晰的看到宁可眼睛下面疲倦的黑影子。
他大大的憔悴了。千悦心里有着一点点酸涩。她轻轻的推门走了进去。
一听到门响宁可马上抬起头来。千悦注意到宁可眼睛里闪过期望神情。病床上的人,对他一定很重要,千悦有这样认知。
他哑着声音问千悦:“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RH阴性?”
千悦看到宁可这样彷徨期盼的样子,多么的想应一声:是。
可是她只能说:“莫医生还在检测血型。宁……可,你别着急。”
宁可咬一咬下唇,稳定一下心神,才轻轻说:“小齐,谢谢你。”
千悦走近他身边去。“不用谢。你是担心……”她往病床上看去,禁不住一怔。
纵然病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她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极之秀丽的少女。
弯弯的,象上天妙手偶得般好看的眉毛微微的蹙着。眼睛闭着,浓密的长睫毛在她雪白的脸上投下一排阴影。这个少女,她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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