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
“是,你不是妖孽。”那个声音安抚着她,“你是海神的子民,你是不寻常的人类……”
“不,我不是!”在梦里,潮生也惊恐万状的嘶吼。什么神的子民,这只是转弯抹角的说,她不是人类!她……她不要做妖孽!
“我是人……我是最平凡最平凡的人,你说,是不是?”她向那个声音求助,语调转为哀切。“我真的是人,不是其它的……什么东西……你相信我……相信我……”她的手开始徒劳的在空中摸索,想拉到什么以寻求慰藉。
那个柔和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换成一种容忍诱哄语气。
“是的,你就是最最平凡的人类……你还小呢,为什么从小没人跟你说你的身世?”后面半句话,近似于自言自语,然后,马上转了口风:“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想了,好好睡吧,可怜的孩子。”
有一种柔和的触摸抚慰着潮生惊悸的身子。潮生感觉安全,渐渐的安定下来,坠入更深的沉睡。
醒来时,潮生只觉心情特别安静平和。她已不复记得昨晚的梦境,就是无故的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轻轻坐起身。
厚厚的落地窗帘让这间屋子的光线显得半明半昧,宽大的房间没有隔断,只有几件不多的家俱。噫,这是哪里?潮生要怔一怔,才回想起来,这好象是宁可的家里。
是的,宁可。那个之前在海滩边表示愿意帮助她的人。原来他是摄影师,去到海滩,是为了替一只化妆品拍一组平面广告。有一份正当职业在身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况且他的助手小杨对潮生非常之友善,外加拍胸脯保证他口中的“老大”是个大好人。
潮生走向窗帘。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这样半明半昧的光线,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醒了?”一个懒懒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响起。潮生惊跳了一下。
房间一角有个小小屏风,屏风后探出一个人的脑袋来。
“至于吓成那样吗?我又不是老虎……冰箱里有牛奶面包,哦,卫生间的柜子里有簇新的毛巾牙刷,你自己取用吧。弄好了我们来谈谈你何去何从的问题。”连珠炮似的说完,那个脑袋又缩回屏风后。是宁可。
潮生快速的把自己弄得清爽之后,怯怯的往宁可工作的小隔间走去。屏风隔出的是一间小小的看片室,宁可正在用放大镜在看片台上看胶片。潮生刚站到屏风旁边一分钟,宁可象感应到潮生的来到,头也不回的说:“这么快,有吃饭没有?冰箱里还有鸡蛋和肉肠吧?替我做个三明治如何?会做吗?”
仍然是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出,根本就没留给潮生答话的余地。潮生只能在他话音落下后,怯怯的答一句:“会做。”
“那快去做。”宁可背着身子对她挥一挥手。“我五分钟后来厨房吃饭,那时再谈。”
潮生乖乖的去厨房做三明治。这个并不难,她在聂家有学过。她也替自己做了一份,同时再替宁可倒上一杯鲜奶。
五分钟后宁可准时到来,看到鲜奶,眉头一皱,把杯子推开。“早上我习惯喝果汁。”他说,眉心打起一个结。这个时候的他,颇有点孩子气。
冰箱里有西柚。刚才在厨房里潮生也有看到榨汁器。她说:“那我替你弄西柚汁。”
有吃有喝的宁可显然心情大好。他的态度也温和许多,同潮生说:“你可以留在我这里,我的工作室也正需要一个打杂小妹。你可以替我看店,记录下帐目还有开单什么的。”
潮生尴尬的说:“我……我不会写字。”
宁可扬一扬眉。潮生本以为以宁可的急性子会刺她一句,可是宁可没有,脸上倒露出同情神色。“那么,你愿不愿意学呢?”他问潮生。
潮生大力点头。她什么都愿意学,只要对方肯给她机会。
宁可说:“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薪水是这个数,然后你如果没处可去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楼上还有间小阁楼,不收你房租,不过你得替我做清洁以及做饭。”
潮生怯生生说:“可是……我不太会做饭……”
“学学就会了。”宁可不以为意的摆一摆手,推开面前盘子。“你收拾一下,我马上要去店里,你也跟去,小杨会带你熟悉情况的。”
就这样,潮生获得了她的第一份工作。
宁可是一个不错的东家,潮生认为。他甚至体谅到潮生没有住所。
潮生非常满意她的住处。宁可的家在落阳道上,这一条街全是小小的两层楼房,小小的尖顶带一个阁楼,砖木结构,阳台上都摆着一盆盆的植物。沿路是一排法国梧桐,这是极有情趣的一条路。宁可家楼下是一间小小蛋糕店,二楼是宁可的天地,潮生则住在阁楼上。
阁楼的空间不太大,有斜斜的房顶,房顶上还嵌着四块玻璃,阳光可以直接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潮生喜欢这个小天地,无人监管着她,比在聂家的华屋里舒服数倍。她将这方小小空间布置得十分舒适。
而潮生工作的地点,宁可的工作室,亦离住所不太远,就一条街的距离。潮生觉得每天步行上下班,也很惬意。
小杨甚至还带潮生去选购衣物,说是宁可交待的,衣服钱自会在她的薪水里扣除。工作室下午两三点钟是比较清闲的时候,宁可甚至替潮生请了一个家教来教她中文。每次潮生表现感激,宁可的声音就转成粗粗的:“我是为了自己店员的素质不让人批评,谢什么,都要从你薪水里扣还的。”
渐渐的潮生发现,宁可最不习惯别人对他表现感激。其实,说要扣她的薪水,并没有真的扣掉,宁可还替她办了张假身份证,嘱她:“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小杨,你是偷渡客。”
她是偷渡客?潮生先是哑然,然后释然。这个身份最能封印她的来历。就让宁可认为她是一个偷渡客吧。
作为一个偷渡客,自然要融入一个新城市,适应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是困难的。一度潮生粗手笨脚,在工作室里什么事做过以后,都得小杨替她扫尾。小杨不介意,他笑嘻嘻说:“一回生,二回便熟了,千悦,你是女孩子,保证以后会做得比我好,不就保养下器材这样简单的事儿吗。”
哦,潮生现在叫齐千悦了。齐千悦,是宁可替潮生办假身份证用的名字。潮生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新名字。就用这个名字埋葬过去,也好。
潮生,不,齐千悦于是听信小杨的话,努力去做好手里的工作。可是,没到小杨预言她做熟手的时候,她便失手了。有一天,一只昂贵的镜头自她手里滑落,摔到了地板上去。虽然地板上有厚厚地毯,可是宁可还是心痛得要命,马上冲过来拾起镜头,指着千悦骂:“你会不会做事?笨得跟头猪似的!”
千悦呆呆的站在原地任宁可骂。工作了一段时间,她早从小杨口中知道了这些摄影器材的价值。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她不怪宁可骂她。宁可的脾气向来是这样,千悦看过多次,来工作室拍照的模特儿,POSE摆得不好宁可也照样骂过去的。可是这次,宁可没有骂下去。他瞪了千悦一眼,把险些跌坏的镜头爱惜的擦拭一番,然后自顾自出门去。
他一走小杨便凑上来对千悦说:“老大为什么对你特别容忍?难道是女孩子特别沾光?早知道我也变性成女的。”
千悦无精打采。宁可并不是一个会对女孩子留口德的人。上次当红模特儿苏西来拍硬照,表情做不到位,宁可照样叱喝她,直至苏西达到他的要求为止。可是,对她,他为什么连骂她都不肯?难道觉得她无可救药了?她紧张的问小杨:“怎么办?宁先生会不会炒我鱿鱼?”
小杨安慰她:“不用担心,老大口硬心软,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一会便没事。”
千悦仍是战战兢兢。一直到收工宁可仍然没有回来,她去菜市买了菜,做蜜汁火腿与铁板烧牛排,豉汁西兰花,罗宋汤,希望用美食讨回宁可的原宥。这段日子以来她时时在家中拿着食谱操练,做菜的功力大进。
宁可没有回来。千悦在客厅等他,从天色微暮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他不回来,是不是不想看到她这个笨蛋?千悦的心里,越来越凄惶。她恨自己笨,她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栖身之地。
千悦珍惜现今的生活。
虽然也许是宁可出于同情给了她一个工作,可是,这样的生活,令千悦感觉有自尊。至少她有付出劳力,换与吃与住的权利。千悦并不太怀念在聂宅的生活,虽然那里有聂行简令她牵记,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象个吃白食的,统共没有半点自尊。在袁宅更不必说,不说在那里时时需要做身体检测,只要想到袁存问最终的目的是要解剖她,千悦就要打冷噤。
还是在这里的生活好。宁可脾气是坏一点,在家里与在工作室,都爱对她呼呼喝喝,可是他对小杨也是这样态度,这说明,宁可并无把她当作外人。在这里她感觉不到在聂宅或在袁宅那种冰冷的隔阂感,并且小杨也与千悦相处得如同手足似的。
若是这次的错误让宁可把她扫地出门,她又该去向哪里?千悦心里泛起酸涩滋味。
大门处传来一点响动,宁可回来了。
千悦赶快用手指拭一拭眼角的泪迹,急急的迎上去。
宁可看到少女千悦用一种急切的姿态向他迎上来,昏黄的一盏小灯在勾出她曼妙的身影。她迅速赶到宁可面前,然后顿住脚,象小学生见老师般站得规规矩矩。宁可发现,千悦的一双眼睛,眼珠子又黑又湿。
她说:“你……吃了饭没有?”象只等着主人笑脸的小动物,一脸讨好神情,又有点怯怯的不敢太过往他身边靠近。
她……是怕他生气吧?
宁可的心软了一下。他原本在外头吃过了饭,可是这时,神差鬼使的,他摇了摇头。
“几乎没饿死。”他夸张的说,“给我留饭没有?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千悦的一张脸马上亮起来,神采焕发。她说:“我马上去准备。汤啊菜的都凉了,我热一热。”她转身快乐的奔开去。
宁可望着千悦象小鹿般奔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希望她快乐。她有权利快乐。虽然她过去经历了太多不开心往事。
宁可对千悦,有着莫名的怜惜。在刚刚认识千悦的那一天,在千悦的梦里,他分享了千悦的悲泣与孤清。
接下来宁可额外注意了一下他的态度,看到千悦做错了事,也忍住不去叱喝。不可以对她要求太高呢,她毕竟不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学不会那么精乖。
可是,就是这样笨笨的千悦,倒可以激起宁可的怜惜情愫。
小杨首先发觉不对劲。他惊恐万状的问千悦:“你跟老大之间有什么暧昧?是不是孤男寡女共居一室,天雷勾动地火……”“砰”的一声,头上被异物砸中。小杨急急转头,宁可就站在三五米开外,神色不善的盯着他,手里拿着一只镜头。
小杨马上自地上拾起之前偷袭他脑袋的镜头盖,涎着脸送到宁可面前:“老大,镜头盖。”
千悦立刻走到一边,用力的擦洗看片桌。耳根几乎都红透,小杨怎么可以这样猜疑她与宁可?她……怎么可能!
宁可是她崇拜的对象。那样有才气,拍出来的照片,不管是人物照或是产品照,一张张仿佛似有灵魂,美奂美仑。所以纵然他随时有可能发脾气,城里的模特儿还是乐于与他合作,小小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千悦真也想成为这样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方可拥有个性。象自己,便只可以安安份份,不可以任性。
千悦的确崇慕宁可。可是,不是因为他的帅,不是因为他是城中炙手可热的摄影师。千悦欣赏宁可工作时焕发出的工作美。有时候,千悦觉得宁可专注工作的神情异常动人。
然而,不是爱慕,不是心仪。千悦有自知之明。
对宁可有意思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千悦不只一次看到那些美丽的模特儿看到宁可,眼睛马上亮起,身子软软的贴上来,暗示性十足。有时几个模特儿还会似真似假为宁可争风吃醋。这样受女性欢迎,宁可怎么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千悦真觉得小杨的猜测,太过不着边际。
况且千悦心里有人。她还记得她的聂大哥。奇怪,他对她算不上好,尤其是带她到了明阳市后,简直是扔她在一边让她自生自灭。可是千悦仍然怀念荒岛相处的片段。聂甚至亲吻过她……亲吻对于千悦来说,那样神圣。
聂行简住在千悦心中小小的角落里。千悦不是特别强烈的想念他,可是,那个影子,在心里,一时半刻无法抹去。
不,千悦对聂行简也没有特别想法,如同她自觉配不上宁可,她也自觉配不上聂行简。
只要有一个角落,可以容她静静的怀缅一下与聂行简相处的点滴片段,千悦已觉得满意。
千悦学中文学得非常努力。甚至每个晚上,她也躲在阁楼上,偷偷复习白天补习老师教的课程。她学识字学得异常快,一两个月后已经可以买来报纸杂志阅读。三五个月以后,剪报杂志存了厚厚一摞,只要报纸上杂志上出现聂行简大名的,她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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