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夺





若真个就是此人,这回他可是立了大大的功。
    「为何?」开口的,却不是和尚。
    「主子们总喜欢明知故问。」淡淡的朝向公子,黑衣人爽朗的应一声,一刀
稍压向烟式,一边笑看和尚。「来,还是不?」
    「你这个是问题?」和尚也笑了。
    黑衣人答道:「不。」
    疼痛只是一线,血色或是一道,也许只是个奴才性命,毕竟再走一趟六道轮
回更为省事。和尚但可不应,无所谓的甩甩袖,虾起那道软绵腰板,回复他的獐
头鼠目模样,暗地走出世上风波。
    「请便。」公子许也是同等想法,只听他闻言冷哼一声,拂袖之声随之拍拍
而起,冰俊、傲人、简简单单——不送了,就送走一个孩儿性命。
    照说黑衣人听了,岂有不怒之理,岂有不杀之情?这刀也下得简单,不过连
削带割,便宜的让孩子走一趟。可这时下子,和尚却说话了:「这是何必?」
    随而他又笑说,云淡风清。「老纳既要随你远行,怎能不收拾收拾行装,备
一备路钱呢?」
    黑衣人又笑了,似乎是听到什麽欢喜事儿,那一脸的喜,若是不看他手上的
刀,却是比得起初为人父的小伙子。他缓一缓手腕,巧妙的把刀一扭,却是直指
向和尚:「没想到你可真善心。」
    「若非,你又拿住个孩子干吗?」和尚但亦笑作和应,越是显得道貌岸然,
越发露出一派非凡心计。一时,黑衣人也拿不准他是实是虚,默然瞧他一眼,却
仍旧有一副贪生怕死的琐相隐隐欲发。
    於是黑衣人心头一转,扬声作道:「俗话说杀鸡儆猴,咱若不拿住个猴儿,
师父你又怎会心惊?眼下若想路上平安,我看还是把人斩了好。」
    说罢,举刀欲起,瞄的正是小孩儿的心窝——「慢!」
    和尚怒而喝,惊而起,血刀未下,人已先行。只见和尚弃了一脸嬉皮笑语,
两眉紧缩但改作怒火心焦,莫看他昔日闪躲猥琐,此时改立心扑到黑衣人怀里。
只待那刀锋一偏,直直歪到他心头之中。
    黑衣人见了他焦懆模样,虽是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心下一疑,嘴角一
笑,刀,却在刹眼间滞了一回,偏过半分,歪歪的扭一扭头,却是架到和尚膀子
上去。
    眼下形势刹那万变,公子还来不及应声,黑衣人就满意的把和尚一捉,跌跌
撞撞就把惊徨未定的某人给拿来了。黑衣人瞄他一瞄,见了和尚眉目间就义之意,
心里就明了此人,想必,或许,真个是由衷担心,万分柔肠。
    於是他下了批注:「师父还真是个侠义人。」
    和尚掉了一脸笑,却又从速捡起摆到脸上去。「倒是大侠你言而无信,卑鄙
过人。」
    「说走,可没说连命。可看在师父脸上,放了,也就罢了。」黑衣人白眼看
向瘫倒在地的烟式,回头又与和尚忠告。「不过师父你在我手里,也休得生什麽
异动。虽说完个是好,可你的命,我也不是非留不可。」
    「这个自然。」和尚平然而答,摸著腹中冷物,渐而温温的,就似是添上了
世间人情。
    他本是要随他走了,可世事终归多磨,想要顺流而行,亦要抵得过暗流凶涌。
眼下一个瘫了,一个拿了,公子站在一角,既非能文能武,亦无惊世之才,除了
那半分主子脾气,又能拿黑衣人如何?可就在这个关节眼上,当个主子,到底还
能占点便宜——「主子!属下迟来了!」
    突然一声,接一声,几个身材硕大的人跳来,就为场中添了一分杀气。只见
他们几人手拿大刀,瞪起凶目,也来不及向主子作礼,马上就摆出一副迎敌架式
:「人拿来!」
    他们斥喝而怒,随之又迎扑上去,黑衣人接了两三招,渐也吃力,故又故技
重施,把和尚抵去作盾。大汉们大概受过什麽敕令,见了如此,也不敢莾然作对。
战著,竟是让了三分,又退了半步。黑衣人也不是什麽容易货色,见了如此良机,
还不乘空而遁?
    於是提了和尚,运功就要走去,可这时和尚未想他有如此一著,顿时襟怀一
空,滚滚,咯,竟掉出了他的如意宝贝。他偏身正想去追,却给了大汉乘时去抢
之机,黑衣人没料到和尚这番突然举动,一时四面楚歌悲凄,落得如斯境况,刀,
却已早於心而行——瓦全,不,宁作玉碎!
    ——「和尚!」
    其之五流泪眼看泪爷、爷、爷。
    香帐暖枕,婉转柔声,一切这般熟练,一切这般轻淡,就似是生生世世都在
其中,惯香眠软习以为常。所以自和尚迷蒙睁目一刻,即不觉是梦;所以自和尚
偏身欲起之际,即不觉是劫。
    梦非梦,此生此生,不过一场空|穴之风。
    「痛!」和尚薄汗一淋,滴滴滑往鼻头,还未解所为何事,即被背上赤痛勅
住神智。他无力伏下,痛一丝就喘一口大气,床帷外还是毫无动静,晃晃暖光,
似乎只是和尚登极前最後一睹。
    照理,应当部从依属跪满堂;照理,应当关切之声响遍天;照理,照理,应
当来一个人,温言柔声佛眼关视,施舍半分慈悲,遗下一枕热切。可当此真个来
时,和尚却又不情愿了。
    锦被压在唇上,搓揉之下又贴上鼻尖,粉色泛起柔暖的光,伴随哑了色的刺
绣,渐渐埋了和尚三魂七魄,淹住了心神五窍。木鸟但在床角俯视,伪花无香盘
往下榻,和尚伸指摸向那硬硬油滑,似乎能减轻一分痛,似乎能步近几生所求。
    当然,他早就知道公子絶非担閒常人。
    「咿?人醒了?」吱吱,晨鸟惊梦。
    来人揭起一角芺蓉帐,散开一股,又流入串缕薰香。和尚鼻头难受,抬手欲
掩,不意又牵动了痛处,皱成眉目间一堆乱糟。「啊!」那手似极了隔岸飘飘清
凉之柳,像是在抚慰孩童般阴柔,轻轻的揭一角被,小心的摸上和尚伤背,半响,
却吱声了。
    「呀?看来也是替换膏药之时。」她话说著,缓而又扶起和尚哄哄,回身捉
一碗儿就往他嘴边送。「来,喝了这口苦药,才能解苦忧。」
    说真,若非这丫儿翠环银钗一脸娇,若非这丫儿柔声好话连连哄,和尚真个
觉得,这非为何种苦口良药,而是黄泉路上一碗汤。
    太苦,太甘,太过於慈悲。纵是舍身成仁,那苦思总归随魂缠魄,往事,哪
得轻忘?
    头脑上压一堆糊涂帐,开得半目来又闭目,随之解下的一段白绫带,却是发
黄发酸药气薰天。和尚挤眉以待,丫头眉开眼笑,嘴中却不忘嚷道:「哎呀,哎
呀,你这折煞人的祖宗,这不就好多了吗?」
    「我……怎麽了?」声线凝住,又沉厚哑出,和尚施手压向膀子,原来喉里
含了一团火,贪了一口赤热。
    丫头先笑,後又送上清水若干,蜜露若干,锦帕一块轻过水痕,收拾停当了,
她才不慌不忙的应:「心里剜了一刀,背後劈了一刀,散散碎碎也在臂上划了几
度弧,昏了三天三夜,费煞我多天辛劳。哼,若非我家主儿善心,只怕你早去看
你佛祖爷爷了!」
    「你家主子是谁?」和尚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救他的,害他的,定非公子
无疑。现在一口一句善心,一口一句陌生,却反把和尚惊了,到底此身是落在何
人之手?到底……到底……
    正是心慌意乱,一个小童却又揭了外帐,捧著一盘白巾香药缓而入室。和尚
竭力外瞧,只见小童模样著甚古怪,一挘方戆醚涎系模袷前蚜谨耷岸疃挤?br /> 紧了,怎看也瞧不出一点馀丝。小童还没有觉察到和尚在看,熟练的把东西一阁,
开口又往俏姐儿买乖:「姐,你生累了,还不赶快歇歇,让小弟给你好生搓搓?」
    和尚正视一瞧,这,岂不是他寺内那个不肖水寂?
    「你!」怒声一吼,水寂连生抖了三抖,好不容易才勅住,脸上却犹带惊徨。
    「师父……」水寂虽是个男儿,却不是个好汉,一下又躲到姐姐身後,吱吱
唔唔。「姐姐,东西我给你送来了,请你慢著辛苦……」
    说毕,一溜烟去了,和尚纵是想追亦是有心无力。他瘫倒床头,就等著这丫
儿笑话,谁知她不声不哼,缓缓提起膏布却似无事。既不问水寂与他是何等关系,
亦不带一眼好奇神色,或许,是疑问皆往和尚心中藏了。
    「你不问?」和尚斜眼一瞧,晃晃,竟带点往日神气。
    丫儿卷著手上膏布朝向和尚,本瞧他白皮尖腮,滑肌细眼皮相,就知他是何
等人物,在这府中又占何辈份。可现今一看,却又带点不同,思量之间,竟是啓
唇答了:「我辈三代为奴,那一点规矩,难道还不懂得?」
    「哦?」她不语,和尚亦难问,只是见了水寂如今行动自如,心中也觉平稳。
想来就是教人抓了,也是礼遇万分,既然如此,还可作何担心?倒不如清清静静,
睡一场稳觉妥当。
    和尚随著丫儿的手翻背朝天,感受著那丝丝串缕贴肉轻解,吹拂著暖风,又
抚上柔冷。他咬著掌背上肉,扯起指骨薄皮,眼里却不知寻的什麽。丫头摸著换
著膏布,许是耐不住嘴上寂寞,徐而又道:「别看你受了点皮肉苦,到底还是好
褔气。我家主子待人向来极好,如今这府第也赏了与你,教你一干人担閒混,这
刀倒是生受值得。」
    丫头说著揉著,也不知是羡是妒,不过也是一句:「咱这种人都是死了便宜,
如今受了大富贵,抵这点苦又算什麽?」
    「你家公子……品尚……」
    良久才自脑中挤出一个名儿,和尚轻声问向丫儿,带点猜度,又有几分期冀。
他这般问著,意在言外,亦不过想知道一声安好。
    「品尚?主子可真风雅。」丫头倒是闻声而笑,巧指半压朱唇,虽不是国色
生香,倒也是风情万种。虽是下人,可到底是个深闺女儿,也不知男人险恶,可
防而不可纵。笑著笑著,竟拍上和尚掌心。
    「他……」
    和尚溜了她一把手,竟是看的呆了,也忘了该问什麽。可自丫头看来,却是
一般黯然神色,於是好生带劝,柔声又出:「休傻,你虽是受了大苦,可主子又
哪缺你一人?」
    「不缺,不缺。」和尚仿声答著,也不知听到什麽,丫头见他如此,心里又
道可怜。
    她收拾一番,又把罗衣轻盖卸风,百般照顾,竟把一时三刻功夫,拖成千百
段长。丫头把东西备好了,又想到方才老嫲嫲所嘱,看来已到了时候,於是罗裙
一偏,托了东西起来就走。
    临行,还不忘偏头一看和尚,恰时却有一手滑臀,竟随著裙带而离。她又惊
又怒,却又微带笑脸但嗔一声:「坏东西!」
    转头,就把和尚一人留在室内。
    ※※※z ※※y ※※z ※※z ※※※过了一刻,又或是三数日,再怎麽久,
也不及和尚待在寺中久。
    亭台楼阁,水榭香木,这倒是寺中没有的。
    和尚扶著木杖一踏步,带有三分打量,却又留有几丝唏嘘——再美,亦不过
身在京中;再好,亦不过刹那风景。
    「师父,你怎麽走在这处吹风?」那声音既有关切,又有畏意,水寂顶著劣
徒的名份上前,一欲扶和尚一把。
    和尚见此笑著,依著旧日情份,竟随著习惯摸上水寂。「啊!」水寂到底是
个孩儿,又哪里有和尚老练,被他挑弄挑弄,随便也在脸上红了一团火。他推推,
他弄弄,欲拒还迎,可水寂心里却又是万般不情愿。到底,已试过女儿香气;到
底,也拨弄过儿女私情。
    於是到水寂真个拒了,和尚大病初愈的身子又哪硬来?「放肆!」怒目瞪,
骂声起,和尚一个把掌就打上去!
    这度力使得不轻,打得水寂金星乱冒,摔倒在石阶一旁。待到他愤愤抬起头
来时,和尚却支著木杖,笑坐在亭楼凉椅之上。「水寂,你真个以为你是什麽捞
子?」
    水寂缓缓瞪视著他,虽是个孩子,可还有几分杀意。
    「水寂,你生来就是这些材料!……你以为你还是什麽?」和尚笑骂著,不
轻不重的讽著,笑著,蔑视著。似乎那场病一来,就把他的威风都召回了。
    「你管我!」
    他大声回骂,握著的拳头未几竟不及红起的眼圈圆,不甘不耐不忍,水寂盯
向和尚,只觉异常可恶可憎,又是那般可怕可怖。於是牙一咬,腿一拔,不管了,
就送和尚一人尝尝西北凉风!
    可恶!可恶!
    水寂抬肘挘慌堇幔捕诩偌偈锌癖级弧?br />     ——你又以为自己是些什麽?
    和尚却始终弯著那一挘Γ菩牡种菊龋诼缰校道淞肆橙荨?br />     ……
    接下来,或许是三数天,或许是月已满,府内众人都只道新来的那位怪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