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阁






天骄剑眉一扬,冷声反问:“怎么,朕莫非连自个儿的父皇也得这般提防着?”

红衣宫人赶紧垂头认错。

“罢了,快些准备去罢。”天骄懒洋洋地甩动袖摆,“啊对了,今日阁部呈上来的折子都送到朕房中去。”

红衣宫人乖乖应下,转身就要往外走。退到镂花的檀木隔断前,这人突地惊叫一声,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摔倒一旁,又听得隔断后传来年轻女子的低叱:

“这不长眼的奴才!太祖妃娘娘也是你撞得起的?”

天骄慢腾腾回过头来,正见太祖妃领了两名红衣女侍自外而入。先前一连大半个月都病得厉害,如今的太祖妃看上去的确清减了不少,面色也仍旧苍白,不过精神倒好了许多。

“……见过皇祖母。”天骄旋身端正衣衫,向太祖妃拱手一礼。

那不幸撞上BOSS的宫人满头冷汗,不住地朝小陛下递来求救的眼神。

太祖妃勾唇轻笑,手中轻摆着一只镶兔毛的缎面团扇:“哀家听闻陛下龙体欠安,疏于问候,这才来看看陛下,还望陛下勿要见怪。”

“劳得皇祖母亲自来一趟永熙宫,朕着实不忍,怎会责怪?”天骄亦是回礼,“您难得来永熙宫,方才这奴才不识好歹撞着了皇祖母,皇祖母认为该怎样处置他?”

太祖妃抬袖掩唇笑了两声,摇头:“念在他是无心之过,哀家不与他计较。”

“听到了还不赶紧谢恩?”天骄斜睨着老实跪伏在跟前的这人。

红衣宫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叩谢太祖妃与天骄。天骄摆摆袖子让他退下,将太祖妃引至上座,又命人奉茶。两名红衣女侍退到太祖妃座后,不敢造次。

“听说你父皇最近身体不大好,可有去探视过?”鉴于上一次在舒家的尴尬会面阴影深重,太祖妃挑了个两人都方便开口的话题。

天骄点头:“去过一次,却是给宫人挡了出来,到现下朕也仍是一头雾水。”

太祖妃又是一笑,随即捧起茶盅:“那么新年朝贺的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虽是赶了些,倒也算得顺当。”

“哀家听说好几位刺史业已抵达帝都,天候尚寒,也不知他们受得了是受不了……”太祖妃轻叹一息,道:“对了,哀家还听人说,那位枫陵王妃这回倒是亲自来了。按辈分,她也该算是你的姑母,与我,更是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若是得了她的消息,不妨派人送来重华宫。”

“朕记下了。”天骄答道。

此话之后,两人又是一番漫长的沉默。

天骄取过茶盅自顾自地啜饮,太祖妃原本也捧着杯子喝两口,一旦没了话,便觉着有十二分的不自在。

“……皇祖母还有何要求?”天骄首先打破沉默。

他已明白了,自舒芙的生辰宴上两人正式决裂,之后太祖妃的每一次出现,必是有目的的。

那么今天,皇祖母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太祖妃抿唇蹙眉,大约正犹豫着。天骄又道:“皇祖母不必如此,你我二人虽立场不同,但总有些话是说得出口的。”

“也好,反正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垂眼,美眸下漾开柔和笑意,太祖妃拢着衣袍缓缓起身,走到天骄的正面,而后敛裾跪下。

座后两名女侍低低呀了一声,而天骄亦是惊异地望着跟前这人。

她是赤国最尊贵的女人,除了麟华帝,她从未向任何人屈膝跪拜过,好似自打生来,她便秉持着这般折损不得的骄傲,永远高高在上。

面对天骄,她既是抚养者,又是教育者。她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出一位能为己所用的统治者。可是她失败了,天骄最终脱离了她预先设定的路线。

而寿王,也不肯成为她预想中的赤帝。

大半生的设计与谋略,最终无以凭依,溃不成形。

“天骄,皇祖母有一事相求。”太祖妃的笑靥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天骄皱眉:“皇祖母请说。”

太祖妃抑下眼底几欲碎裂而出的水雾:“明日,与哀家一道去碧玺殿看看你父皇,可好?”

——情理之中的请求,岂有回绝之理?

“好,朕答应你,明日与你一道去碧玺殿看望父皇。”天骄松了口气。

*****

迈出永熙宫,太祖妃在玉阶前停下步子。

亥时二刻的天空已然全黑,星斗昏暗,想必明日不是个好天气。

两名红衣女侍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一路走到重华宫门前,这才听主子轻声吩咐:

“让他们即刻准备妥当。只此一次,不许失败。”

两名女侍自是省得其中之意,躬身:“是。”



正文
第一百章 真正的枭首(2)
'更新时间' 2010…04…18 17:27:09 '字数' 3409

是夜,枫陵王妃对赤英尧交底。除了身为凤朝王妃的旧事前情,还包括夜枭在凤朝王死后多番找上门来,欲让她执掌夜枭为凤朝王报仇,顺道再向儿子强调又强调——楚逢君与尉迟采二人他绝对动不得。

听到这里赤英尧心里老纠结了:尉迟家长千金那位本尊便是死于他手的,如今母妃却跟他说尉迟采动不得,这这这、这如何同母妃解释才好?

“ 你不用这般紧张,英尧。夜枭做了些什么,我虽不晓其中明细,却也并非如你所想的一无所知。”枫陵王妃慢吞吞摩挲着儿子腕间那只乌金镯子,镯子面上雕琢的那只金翅鸟昂首怒目,威风凛凛。她叹道:“夜枭本不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凤卓当年创立这支秘密组织,不过是当做暗卫,而后来……”

后来,夜枭便开始吃人了。

“我亦是探查了许多年,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英尧啊,或许你所执掌的夜枭,并非全部人马,抑或是……夜枭中早已分立两派,各向其主。”

赤英尧的脸色沉了下去:“母妃何出此言?”

枫陵王妃扬起美眸:“你须得同母妃说实话。英尧,尉迟家长千金在釜州被害,究竟是何人手笔?”

听得这话,赤英尧总算觉得好受了些。母妃并未将此事全然怪罪于他。

“夜枭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赤英尧想了想,“孩儿着实不便透露雇主的身份。”

枫陵王妃却是一记冷哼:“呵,若这位雇主便是真正的枭首呢?”

赤英尧大惊。

与太祖妃的合作从好几年前便开始了,她出手阔气,一分银钱也不少给,赤英尧甚至觉着同她做交易是件非常爽快的事……

见儿子迟疑,枫陵王妃索性再补上一句:“再来,若这位枭首正打算着对你的母妃下杀手呢?”

“对母妃下手?!”

“你不曾派出夜枭,在半道上冲着母妃威胁来罢?”枫陵王妃挑眉。

开什么玩笑!赤英尧皱紧了眉头,绿眸下怒焰灼灼:“……母妃这是在取笑孩儿吗?”

“既然不是你,那么还会有何人顶着夜枭的名头行事呢?”

“孩儿……孩儿这就着人去查察!”

赤英尧拍桌蹭地站起来,却听母妃懒懒漫道:“不必费力气了,就是咱们当今的太祖妃娘娘,舒宛——要知道,她要杀你的母妃,已不是一日两日间的想法。”

早在凤朝王兵败身死、而自己却逃过一劫之时,舒宛便打定了主意要她陪葬罢。

闻言,赤英尧只得默默坐下来。

回想起当时接到太祖妃的密信,说是要请夜枭帮忙在霜州应承一帮要紧的客人,再顺道去丰川瞧瞧尉迟家那位丫头是真还是假……那日信中如是说——若有襄州的客人前来,便要他以“赤凤卓”这名字接待,再谎称自己乃是叛贼九王赤允湛的叔叔。

“想必舒宛一早便知晓你是我儿子,便要连你一道坑了去。”枫陵王妃捶桌,“英尧,你若是还在替太祖妃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断掉,统统断掉!”

见不得人的事吗……的确是不少。比如橙国那边,再比如紫国那边。咳,真要同母妃说起来,只怕给她抽死都还不够。赤英尧冷汗着合计了一番,觉得猛一下子抽手不管着实有些不讲江湖情谊职业道德,还是一步一步来罢……

“英尧?”见儿子面有菜色,枫陵王妃陡然拔高了嗓音:“可有听清母妃所言?”

“有,孩儿知错,孩儿一定不再与太祖妃往来。”赤英尧赶紧乖乖应下。

然而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子时末,一名夜枭禀明身份进入赤英尧宿下的屋内,称“那位”有密令送抵。

不与太祖妃往来,固然需要些时日来慢慢调节自家手头的活,可如今的情势却已容不得人细想。待看完密令,赤英尧再也睡不踏实了,一个翻身坐起来,着人赶紧去唤醒几位主子,说是大事不好。

一刻钟后,楚逢君、尉迟采、枫陵王妃与梁佑微全体聚在二堂。

“大事不好,呃……或许叫做快不好了。”赤英尧给母妃训了一晚上,如今已没了脾气,只乖乖交出密令书信,递给首座上的楚逢君,自个儿在一旁解说:

“此乃太祖妃的密令,至于为何会送入本世子手中,本世子日后自当向各位详陈其因。如今这密令的内容才是要紧——太祖妃要反。”

待赤英尧交代完毕,楚逢君业已读完了密信,随即黑着脸将信纸递给王妃。

尉迟采默然坐在他身边,蓦地想起从前天骄跑来霜州的理由——说是听闻太祖妃不让尉迟家的昭仪活着回帝都,吓坏了天骄,于是小陛下自作主张跑去保护昭仪了。

“送消息来的人说这是今夜发出的密令,恐怕舒家那边已有动静了。”赤英尧补充。

“……世子,这可不是玩笑。”楚逢君半掩凤眸,低道。

赤英尧反倒轻松起来:“呵,楚相既知我身份,必该清楚这消息是真是假。”

作为夜枭中人的信誉保障么。

“果真是防不胜防。”枫陵王妃将信纸丢给梁佑微,“……说起来她也忍了许多年,到这个节骨眼上才决意谋反,或许是晚了。”

楚逢君却是摇头:“如今寿王的人还盯着舒家,但这消息一时半会怕还到不了寿王手上,再加上若舒家人扣留了户部诸位官员,谋逆的消息便更是难以传递。”他思索片刻,转向尉迟采:“采儿,你同王妃与梁先生留守相府,我这就同世子往寿王府走一趟,兴许还来得及。”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向赤英尧投去一记眼神:

“世子,本阁可以相信你吗?”

尉迟采的眸光倏然扫向赤英尧。

对于这个男人,她总是本能地警觉着。或许是他的绿色眼眸让她觉着怪异,又或许……于是她抬手捉住了楚逢君的袖摆:“我要同你一起去。”

楚逢君稍稍一愣,转头瞧见她坚定扣在自家袖摆上的纤细手指。

“我信不过他。”她瞄着赤英尧,直言不讳。

枫陵王妃的嘴角抽了抽,面色显然有些尴尬。楚逢君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紧扣自己的那只手,“乖,如今不是能容你不信的时候了。况且他的母妃还在相府中,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

枫陵王妃的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就算要拿本王妃做人质,你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吧?

尉迟采总算松开了手指,杏眸却仍旧死死瞪着赤英尧。

楚逢君俯身在她颊畔烙下一吻,回身冲赤英尧颔首:

“好了世子,咱们这就出发罢。”

*****

深夜的重华宫寂静如死,偌大宫室,连一丝人气也察觉不见。

自从离开馥宫贴身随侍太祖妃后,烟渚总是心神难定。

她早已听说昭仪的死讯。那个年轻的姑娘被毒杀在霜州,险些让同行平乱的中书令楚大人一并遭殃。若那时悄悄自宫中消失的陛下没有出现在霜州,只怕楚大人蓄谋毒杀昭仪的罪名必是甩不掉了。

这些,太祖妃都有告诉她——将她与他们视作谋害昭仪的同党,日后无论谁捅出了漏子,连带着这一宫女侍与宫人都逃不脱干系。

太祖妃的手腕她再清楚不过了。二十年前起太祖妃便执掌掖庭,连景帝的中宫高皇后也屈居其下,多年来掖庭不曾让赤帝操心,太祖妃可谓是功不可没。然,如今这个女人想要掌控在手中的,不再仅是一个小小的掖庭了。

烟渚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从榻上坐起身来,不敢惊动旁边睡熟的女侍。

昭仪的死令她时时感到恐惧。自从听闻昭仪的死讯,她便连着做了好几十日的噩梦,夜夜都梦见昭仪满脸是血地向她索命。

——烟渚,我不曾亏待于你,我也不曾做错什么,为何你们都要杀我?

思及此,烟渚又是一记哆嗦。

暮舟随昭仪去了霜州后便不曾回来,甚至连个信儿也不见。

再后来,昭仪也死了。

说是邪门已不足够安抚她。烟渚再一次深呼吸,胸中却更是突突急跳,好似浑身沾满血污的昭仪就在她身边坐着,在她耳边惨惨哭泣……

床板吱呀作响,烟渚心头猛地一惊,瞧见是对面一名女侍翻了个身,这才略微放宽心。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真真是应了老人们的那句话罢。

她抹了把脸,再一番深深吐纳,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点点头,而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