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自茫茫+第二部






  燕烈翔还来不及解释,任明昭就出声道:“然儿,你别怪他,这几日国事不宁,他作为国君,心烦意乱,撒气也是自然。我有功夫傍身,无妨。”

  “师父,谢谢你这么体谅别人。”杨乐仪感激地看着师父,又见燕烈翔脸色不佳,忙走到他面前,将竹简递给他,问道:“小燕,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燕烈翔想到任明昭老奸巨猾,猜测若现在告诉她,万一任明昭否认,她多半不信,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跟我走,我们边走边谈。”

  杨乐仪早认定燕烈翔对师父有误会,所以才不愿在师父面前说心事,她始终想化解燕烈翔对师父的误会,如今听他如此说,又见师父点点头,没有反对,于是放心跟燕烈翔一道离开寝殿。
  
  约两柱香的功夫,杨乐仪急急忙忙冲进寝殿。
  “师父,小燕说你暗中策动百姓叛乱,还说前些日子他部下勾结异族,出卖他,导致军队大败,都是你指使的,是真的吗?为什么啊?”
 
  “你觉得呢?”任明昭面色淡然,取过手巾仔细擦拭她额头上刚才因快跑渗出的汗珠。

  “嗯,小燕给我看的地图上,的确叛乱分布跟未央教的主要分布地一致,而且我也看到了几分叛军的口供,跟未央教应该有很大关系。可至于前些日子勾结异族,出卖小燕之事,我不相信会是师父做的,因为我派的门规之一就是若与异族勾结,杀。但若真是师父做的,我想师父或许有深意,师父你不是说过吗,你有时做的事看起来不好,其实都是好的。” 
 
  “若我没有深意,就只是泄愤呢?”

  “那……”杨乐仪望着师父,那潭温柔的眸子中竟然淌过一丝凄苦,她心中一酸,紧紧搂住他腰际,“若是这样,我会很伤心很难过,或许会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再做这些事,再替你赔罪,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要去弥补你造成的过失。若要一死才能谢罪,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师父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

  “然儿……”
  “嗯?”杨乐仪身子一紧,被他拉入怀中,两人一起倒在坐席上,师父的呼吸轻轻拂在她脸颊上,虽不是第一次,她的脸还是红了。

  “如你料想的那般,现下的叛乱是我命人策动,不过之前他北伐被人出卖,跟我与未央教毫无关系。”他蜻蜓点水吻过她的额头,那双幽深的黑眸如今漾满喜悦。“你我果是心意相通。”
 
  “那师父为何要发动叛乱?百姓多遭殃啊。”

  “正是为了百姓。” 

  杨乐仪摇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人君之道,应恩威并施,礼法并用。燕烈翔登位后,不修文德,法令繁多酷厉,每年战事不断,虽赏罚分明,然人心渐凉薄,得小利忘大德,一如暴秦之时。朝堂之上,先前他北伐兵败,不但自己涉险,而且楚国宫廷发生叛乱,让你受惊,就证明燕烈翔对臣属的控制在减弱,逐渐失去人心。朝堂之下,也是如此。先前他先急于北伐,赋税猛增,靠严刑峻法,百姓负担繁重,敢怒不敢言。其后他出发时减免赋税,实乃朝三暮四之策。你还不知道,回国后这段时日,他暗中酝酿再次北伐,为着做准备,即将再次增税,增税后,下一步就是大量征召士兵入伍。不休生养息,却涸泽而渔,势必酿成大祸。暴秦当年每师必胜,看似强大无比,然陈胜登高一呼,响应者众,顷刻间大厦倾覆,暴秦身为天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一小小诸侯?”
  
  “就是说不用你策动,叛乱也会发生?但我们可以劝小燕改变主意,没必要这样做啊。”
  
  “我观此人刚愎自用,此次兵败他也认为是遭人出卖所致,并不反思。事实上,我仔细察看整个战况,他战线拖太长,进入冬季后给养不足,与当地百姓不能一心,即便他此次大胜,然不出三月,等异族再调集兵力回扑,必将大败。这样的人,必须再遭教训才能幡然醒悟,改掉志骄意满之心。在这些事上,他决不会听你劝说,只有用铁的事实告诉他。”
  
  “可是师父你的方法太极端了啊,真的不能好好说吗?我觉得和小燕还是可以好好沟通的。”
  
  “然儿,你能劝他一时,不可劝他一世。他即便这次听你,但心中对百姓不会有任何敬畏,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恩赐,随时都可以收回。但若百姓叛乱,起来抗争,他王位岌岌可危,他就知道水能载舟,也可覆舟。今后要做任何烦劳百姓之事,都会想到今时叛乱,不敢太过放肆。将来史官写入楚国史书,他后人也会引以为鉴。”
  
  “我明白了。师父你是让百姓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用斗争而非靠上位者的良心发现去争取自己权利,改变自己境遇,这样才是长久之策。”杨乐仪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也知社会发展阶段不同,不能强求古代的人有现代人那样要求自由平等的想法,贸然改变社会进程或许会酿成变乱。因此与燕烈翔相处期间,或执政期间,也只是顺其自然,并未强加劝谏或是改变。没想到师父考虑深远如此,颇具现代工人阶级要求解放之思,听了这番话,又喜又愧。“师父是大爱,我那是小爱。可毕竟很多人失掉性命了啊。我还是不赞成,师父,可以尽快停止么?”
 
  “此番若非他失德太过,我令人策动叛乱,也不会如此容易,一呼百应。目前叛乱地方都还非京畿要地,说明许多地方百姓还念着往昔国君余德,但若燕烈翔不改,祖先余萌用尽,这些地方的百姓也会起来反抗。我会将利害与燕烈翔说清楚,若他愿意改正,我也将命人尽快停止此次叛乱。至于那些死去的百姓,我会尽力促成他家人有妥善安置的。”任明昭深深地看着她,轻轻道:“我知你最喜欢还是你那时代,我必顺应你的心愿。”
 
  杨乐仪感动至极,紧紧靠在他怀里,两人相依相偎,又是一番甜蜜。晚间,任明昭即造访燕烈翔居处。
  
  “这些要求都答应你。那叛乱的事情也该做个了结吧。”一番不愉快的长谈后,燕烈翔没好气地挥挥手,心头一阵挫败,身为国君,当得也太失败了。
  
  “这些是百姓的要求。我的要求可不是这个。”
  “你还耍什么花招?寡人不可能再让。”
  “你答应,也对你有益。”
  “到底是何事?”


第七十四章 孩子


    “我要你建造秘密祭坛,再给我万名童男童女,其中,子年子月子日子时生及至亥年亥月亥日亥时生者,凡十二类,各十二名。”
  
  “你刚才又说助我,却要作妖法?意欲何为?” 燕烈翔虽不知任明昭要这些的真正意图,但他毕竟看过书中巫师血祭的记载,马上就联想到此。

  “陛下最近日子难过么?”
  “若不是你乘寡人新败之际,挑起刁民叛乱……”
  
  不等他说完,任明昭就打断道:“你刚愎自用,不思反省。这些正是你过去欠下的债!你治国无方,看似强大,实则人力凋敝,人心涣散,一有大敌进犯,加上天灾,楚国必分崩离析。你几年后必定还羡慕现在的日子。”说着,任明昭轻轻一拍座前的黑漆御案,那案几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裂成了一堆木片。

  燕烈翔恼羞成怒,可心知不敌,也不能发作,但料他决不会取自己性命,略一镇定,便道:“你教训寡人,是跟你的妖法有关吧?”
  
  “若你被敌军围困,要冲出重围,需靠一敢死队,以百卒之命全千人之命,你愿不愿意?”

  “这是当然,行军打仗,牺牲难免。但何事需要如此多人?何况早早断人香火,决非上策。”燕烈翔顿时明白任明昭的用意。
  
  “五年后,北方之地尽被羯胡匈奴占据,汉人将被胡人奴役,北方胡人大批迁入中原,南方沿海倭人入侵,西面高原吐谷浑东进,华夏之地岌岌可危。我决定用五行诛天阵扭转天命。”

  “有寡人在!不可能!”

  “这期间中原混战,异族实力大增。而从去年开始,天灾不断,粮食歉收,若再加上瘟疫,未来我族必有一番艰难时期。用神器看到的未来,应不会有错。”任明昭见燕烈翔半信半疑,又道:“若你不信,就让你看看。” 
 
  他念动咒语,召出神器,燕烈翔看见五年后的世界出现在炫光中,悲惨之状果与任明昭说的无异。等看见自己在战场上,身中数箭,心头又是一紧,然而,画面却消失了。

  “后来呢?后来呢?” 燕烈翔叠声催问。
 
  “我的能力只能看到这里。”
  燕烈翔怔怔地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场景,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惊得心中一颤:“那,为何只有我一人?爱妃呢?”

  任明昭没说话,忽然衣袖一拂,那堆木片瞬间被卷起,顷刻之间,悉数化成齑粉,落在地上,他手指在这堆木粉中写了几个字,随后又很快抹去。“若不是寻访特别年月时辰的童男童女需借助官府之力,查考户籍,况且时间紧急,我绝不会来找你。”
 
  任明昭走后,燕烈翔这一晚,因恐惧而失眠了。
  第二日,燕烈翔破天荒地放了群臣一天假,而去思齐宫,和任明昭密谈了许久,毕竟,建造祭坛容易,要名正言顺征召数量众多的孩子,不起风波,还需费一番思量。
 
  修造祭坛的事情十分容易,然而一下要牺牲这么孩子性命,饶是心狠手辣的燕烈翔,也有些犹豫。 

  根据民部郎中呈上的册子,十余年大乱前,楚国有三百八十七万余户,按每户五人估算,人数近两千万之众。加上后来并入的蜀、陈两国,皆是富庶之地,也不下一千万人,加之都是轻易攻下,没有大的伤亡,总计估算,三千万人是绰绰有余。然而,经过战乱,楚国都城附近平民人口损失十之三四,以此推算各地平民,结合远近各有增减,再体察士兵的伤亡数目,楚地全境现在也只得两千万之数。两千万分摊到各户,也就四百万之数,再考虑其他因素,比如家中无子或仅有一子,或家中有子却残疾的,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而今战乱之世,孤儿不少。你这边不妨以官府名义,收养他们。其余再命人以购买仆役为名,从各家购买,三月时间,应能够数。但十二类特定时日出生之人,一定要仔细。”晚上,燕烈翔回想着任明昭当时说的大体原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知道,此事全是官府出面,一旦败露,他的地位将受到极大打击。大部分百姓是不可能相信什么五年后有大灾的,大臣们也以墙头派居多。民间很可能有人以此斥他为无道昏君,若未央教以古时夏代“汤武革命”为例,加上前些日子收买的民心,举起仁义大旗,估计呼应者众,到时镇压,也颇费一番功夫。就算现在没人知道,未来只要有人提起,对他地位的合法性,都是一种威胁。说来说去,不管如何,任明昭都不会受到一分损失。难道是任明昭打算用这个来长久地胁迫他?

  不,以任明昭的武功,要想控制自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那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瞒过爱妃,以爱妃的心软,当年自己那样伤害她,她对伤重的自己都还那么好,她会同意取这么多孩子的性命么?可白天任明昭却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说让她同意不是难事,难道,他掌握了什么能控制爱妃的东西?

  此时思齐宫玉京殿内,任明昭已把征召上万名孩童和修建祭坛之事告诉了杨乐仪,她虽早听过他说此事,但当时燕烈翔尚在北方,还没来得及跟小燕商量。后来事务繁忙,把这事都抛到了脑后。如今一听燕烈翔也同意此事,连连摇头坚决反对。“不行,师父,这太残忍了,难道这些小孩的性命就不重要了么?我坚决不答应。”

  “然儿,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的瘟疫?你是怎么教他们的?”

  “记得啊。就是要注意饮食的清洁,施以对症的药物,最重要的是对病人和疫区的隔离,传染源得到控制,这样就不会反复感染了。”
 
  “这场瘟疫很快平息,除了萧慕雨配置的灵药,就是用你的‘隔离’。”任明昭作了个挥刀的手势。
  杨乐仪开始不懂,隔一会儿反应过来,又惊又急:“我说的隔离,只是让他们把病人跟健康的人分开,焚烧掉病死人的尸首,并不是让他们把病人杀了啊。”

  “这瘟疫太过厉害,只能如此。楚国当下兵力不足,无法派如此多人看管病人。为保多数,只能如此。此番也是一样。当断不断,犹豫不决,自以为是仁慈,其实却是大害。”

  的确,古代的医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