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自茫茫+第二部





  
  从他有记忆起,他只是个矮矮小小的小乞丐,每天重复着捡剩饭吃,被人欺负的日子。有时候运气好,可以从别人看门狗的剩食中,吃到点泛着腥味的碎肉。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挨打,每天不是被穿得整洁的大人撵来撵去,就是被穿得同样破烂的同伴群殴。

  “呜呜~~~”他好痛。早知道不要贪吃了。那是他太饿了,就偷偷跑到那家狗食向来最多的宅子后门,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那家宅子的黑狗,毛油亮油亮的,不过好凶好凶,所以尽管他们家的狗食最多,连盛狗食的碗都比自己和同伴们的破碗好看,却没有几个同伴敢去捡剩饭。他也被咬过几次,腿上都被撕掉几块肉。
 
  因为太饿,自己早上要来的饭又被抢走,所以尽管被狗咬的伤口还散发着脓臭,他还是一瘸一拐地摸着墙壁去了。今天运气真好,狗旁边放了一个大盘子,大盘子堆满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旁边有他常见的那个大人,还有个喂狗的小孩是自己没见过的,穿着好看的绿衣服,阳光一照,上面的花纹就反射出浅浅的金光。他小心翼翼地躲在墙角,想等黑狗吃完饭再去捡。

    原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小孩招手让他过来,不知道那个大人跟他说了什么,小孩嘻嘻地笑了,说了些话。“傻子”,他唯一听懂的就是这个,这是同伴们打他时常说的。不过小孩很好,让他学黑狗叫,就给他包子吃。他学了很多声,最后哑得学不出来了,那个小孩才让大人拿起那个盘子递给他。
  一个、两个、三个、他只会数到三,不过这些包子肯定比三个还多,看着白生生的肉包子。他咽着口水。可那盘肉包子又收回去了。
 
  “好像冷了啊。热一热。小黑,过来。”小孩继续笑着,他也笑着,真好,今天还能吃热的。

  黑狗一泡热流浇在那堆包子上,“很香吧,好吃么?”
 
  包子的气味有些刺鼻,不过跟他吃过的饭菜相比,已好闻多了。他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点头,“好吃,好吃。谢谢,谢谢。”这是他会的不多的词语之一。

  后来那个小孩被人叫走了,他怀里揣着两个剩下的包子,高高兴兴往郊外的破茅屋走,那是他和同伴们的家,好香的包子,他要分给他们吃。
  
  后来,他就被他们打了,因为他太饿,居然忘记规矩,吃了三个以上的包子,才带两个包子回来。当他以为那些疼痛会一直持续下去时,周围突然安静了。然后,他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睁开眼,一个身子很单薄的大人站在自己面前,再看四周,自己的同伴都不动了,全倒在地上。

  “你既是玄武,玄武为北之方,为水,为黑,那就叫做墨吧。”

  他带走了他。后来过了好多年,他才知道,那个“他”是“她”。 

  她对其他人都很冷淡,只对他温柔。她带他到了一个山上,让他拜她为师,她对他很好,给他治伤,给他吃各种好吃的,晚上睡觉他害怕时,她就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睡着才离开。只是,她还有个徒弟,就是他称呼为“师兄”的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就冷冷地看着他,比后面有狗在追还让他害怕。
 
  过了几个月,她说他身子好了,教他说话,教他认字,教他练功和采药。他很高兴,一练功,就有好多好看的气冒出来,还有光。这时候,她就很高兴。可师兄的脸,就更冷了,看着他时,那种寒意就好像冬天时被同伴们推到河水里。

  过了几年,他比她高了,她常常和师兄一起下山,却把他一个人留在山上,一去就是几个月。他有点难过,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呢?还好,她是要回来的,没有丢下他。
  
  有一天晚上,他无意中看到了她沐浴,为何她的身体跟他和师兄的不一样呢?而且看到时,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好快,全身发热,动也动不了,好像生病一般。睡觉时,害怕的他问师兄这是为什么,才知道,师父跟他们不一样。

  不过,从这天起,师兄就对他热情起来,说无论想什么都可以跟他说。于是,他都跟师兄说了。当师兄知道他很想跟他们一起下山时,告诉他一个办法:要能跟师父一起,武功和法力必须很高,但就要一个人呆上十年修炼,这叫做闭关。否则以他现在低微的本领,可能永远都没法下山。他想了想,虽然闭关的几年看不到她,但以后可以跟她在一起,还是收拾了东西,禀告了她。看见她微笑的样子,他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高兴。
 
  修炼成功的那天,他兴奋地从山洞中出来,天还没大亮,他跑到她住的那间屋子,幸好,她还没下山,这样,下一次下山就可以跟她一起了。

  她还没有醒,睡得很沉,跟以前稍有些声音就会翻坐起来不一样。不过,十年没见,她还是老样子,跟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时没什么区别。他目不转睛地靠在榻边看着她,闻着她熟悉的香味。头上未结的乱发不小心掉下来,发缕扫到她。
  
  她睁开了眼睛,用一种迷茫的神情打量着他,下一刻,她突然扑在他怀里,柔柔地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心又开始奇怪的怦怦跳,全身发热。

  这是完全不同的身体接触方式。以前他还小时,总喜欢扑到她怀里,让她抱着他。后来长大了,她虽然对他关心,却并不怎么碰他了。如今,她要他抱么?
 
  他很高兴,紧紧抱住了她。

  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来人是师兄。师兄的眼神好可怕,像是山林中吃人的老虎。师兄突然笑了,可笑意好像多年前那个给他包子的小孩。

  “师弟,还不到两年,你就这么快出关了?可喜可贺,我们来切磋一下吧。不过还是先对师父保密。”

  两年?难道自己只用了两年么?他还没反应过来,师兄猛然将她从他怀里拖开,拍晕了她。然后不停地击向他,他连连避开,可师兄一直攻向他的要害,终于,他措手不及,拍出一掌,师兄连连后退了三步,扶住房门才站稳。
  
  师兄一边喘着气一边大笑:“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到你深藏不露!赶在这一天出关!”

  师兄的脸色好差,是生病了么?他正想上前看个究竟,替师兄诊脉,可师兄猛然抓起墙壁上悬挂的宝剑,唰地一声刺向他。
  
  用剑切磋很危险的,很久以前师兄让他用剑切磋,他不小心划了口子,被她发现,狠狠责罚了师兄,一边细心地替他上药,一边严肃地告诉他,千万小心自己身体,不能流血。
  
  师兄是忘记了吧。他微笑着躲着,提醒师兄,但剑光越来越快,他躲了好一阵,忽然看见她慢慢睁开了眼睛,身形一滞,就在那把剑要刺中他心口要害时,她挡在他面前。白色的中衣,霎那间染上了一片刺眼的殷红。
 
 
  任明昭的前世回忆
  
  眼瞅着剑尖没入她的胸口,他全身的血瞬间凝固,电光石火间,一向呆头呆脑的墨一边迅速点了她胸口周围大穴,一边重重一掌击开他。掌力甚猛,他被隔空打得撞在墙上,一口鲜血喷出。

  “墨,不可以伤害你师兄。”还在墨怀中的她微微皱眉,墨立即听话地收回了第二掌。墨将她放在床上,找药喂她吃下,又输真气给她。看着墨的脸色渐渐舒缓,他知道,她性命无忧了。不知她附耳对墨说了些什么,墨歪着脑袋,随即摇头,但她作不豫之色,墨才一脸苦恼地走过来,扶他到她床边,关上门出去。
 
  她脸色苍白,显然正在酝酿说些什么。他脑中百转千回,原先误伤她时,痛悔无及,然见她受伤后还如此维护自己,想到此前她偶尔显露的对自己的好,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希望,她屏退墨,难道是……
 
  要不要现在告诉她自己的全副心意?
  
  “师父,我不是要害你,我……”饶是他素日冷静自恃,如今大悲大喜,心潮澎湃,面热手汗,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她本是淡淡的语气,可如今虚弱之下,却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他心神一荡,又惊又喜,“你都知道?”
 
  “当然知道,从我们初见之日起,你就不服我,心心念念想胜过我,让我按照约定解开你的咒术,还告诉你那卷古书所藏之处。”她冷笑了一声,他瞬间如坠冰窖,呆得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用迷心散,就是希望我对你俯首贴耳,可惜你不知,这迷心散与醉情丹药方几乎相同,只是迷心散中有一味药与醉情丹中一味药极其形似,你非但弄错药方,墨又正好出关,打乱了你的如意算盘!”她缓缓搭上他的右手,微微一笑。
  
  “若不是你还有价值,我今日就杀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想跟她在一起,咒术不解正好,他可以一辈子用这个名义跟她在一起。他想要辩白,然而此时全身五脏六腑如火一样地烧灼,却叫不出来,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她,又一次催动咒术了么?好久好久,她都没对他这样了,心,快要裂成碎片。不解释了,她以为自己原本想用迷心散就这样认为吧,或许,说出真相,自己会被践踏得更为不堪。

  好一会儿,她才停下,他已浑身冷汗,快要晕过去,“记住!想胜过我,就多修炼!墨,可比你强太多!”

  墨!墨!他咬牙切齿暗念着这个名字。
    只有变强,变得更强,才能得到她!自此以后,他练功更刻苦,还好,也不知是自己配药有问题还是她素来克制,醉情丹的效力只让她跟墨稍微亲密了一日,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不过,她对自己的戒心大大加重,开始让墨收徒弟,隐隐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
  时光匆匆流逝,没想到,一直以为不会喜欢上外人的她,居然与拥有白虎之琥的男子澜谈笑风生。
 
  那一日,她一个人望着月亮,手中的白虎之琥发着幽幽的白光,自言自语,“终于完成这些事了,澜,我后悔了,想跟你走,还可以么?”

  呵,利用他们发动阵法成功后,就想一走了知么?所以,当她解了他的咒术,告诉他那卷古书所藏之处时,他当面微笑着,转身却找了墨。
  
  墨是个傻子,虽然武功很高,可心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增长。“师父要跟人成亲,永远丢下我们,可那人对师父不好,还迷了师父的心窍,我们说什么师父都不会留下的。”他说的的确是实情,自从认识了那名男子,她常常会莫名地一个人叹气。当然,他也忽略了认识了那个男子后,她常常轻松的微笑。

  墨哭了。接下来一切都好办了。

  一不作,二不休,废了她的武功,他还娶了她。为了稳住傻子墨,他也让墨娶了她。不过,傻子墨不会知道要成为真正的夫妻还得做什么的。他很高兴。
 
  可她很聪明,几个月后,她利用墨逃了,不知她对墨说了什么,墨哭得很伤心,狠狠打了他一掌,带着一部分徒弟走了。他想她一定会去找那个男子澜,终于抢先她一天找到澜,没想到澜濒临绝境,刚刚饮了毒酒,临死前恳求他扮成自己的样子,让她知他平安,不要为自己报仇。
 
  终于见到她。
  自己以为骗过了她,没想到两人来到她和澜最初相识的那处悬崖时,他漏了破绽,他惶恐地解释着,她面色惨淡,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时对他微微一笑,打消了他的警惕,然而,顷刻之间,她跳下了悬崖。


第七十七章 对决(未完)


“咸与!”杨乐仪痛苦地喊着,想去抓住些什么,然而只是徒劳。司空旭、韦泽,都这样消失了,那,师父、还有小绿他们会不会也这样?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又急又痛之下,就在这一瞬间,勾陈之珠突然光芒大盛,照亮了鲜红的雾气,杨乐仪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眼前一黑。再睁眼,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是……

  “爹,快吃药。”一个身形不过四尺,面黄饥瘦的女孩端着一个半盛药汁的黑陶碗,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睡榻上躺着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瘦削得更是惊人,脸色都透着苍黑。
  
  那男子摇摇头。女孩又道:“爹爹可是怕苦?孩儿刚熬好了粥,又找了些蜂蜜,爹爹……”

  男子叹息了一声,勉力动了动手臂,女孩赶紧放下药碗,扶他坐起,他喘了喘气,慢慢道:“乐儿,我大限之时不远,难为你还一直辛苦照顾我。”
 
  “爹爹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一定是病糊涂了,不对,饿糊涂了。那先吃饭!”女孩拿起另一个粥碗。
  
  “乐儿,存粮不多了,留给你自己吧。”
  “爹爹,你真是糊涂了!”
  “乐儿,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