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柯一梦 十三党
一年后的五月;交泰殿里红烛高照;我用如意称挑起她的盖头来时;才发现欣沅的脸比她身上的霞帔还要红;那一年;我十三;她十四。
又一年的五月;吴三桂终于竖起了反帜;朝廷为了平叛;国库的库银几乎都消耗贻尽;欣沅拿出了皇后的体已银子;她的头上连个象样的金簪子都没戴;可我却觉得那时的她最;那一年;我十六岁;她十七岁。
还是一年的五月;坤宁宫乱成了一团;欣沅面白如纸;伏在我怀里奄奄一息;太医说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我毫不迟疑的说保大人;可成婚后从没忤过我意思的欣沅那时竟然如此坚决;“玄烨;求求你;让我生下来;让我生一个象你一样的儿子。”欣沅如愿以偿;可是;坤宁宫从此成了漆黑一片。那一年;我二十岁;她二十一岁。
欣沅;她是我最职称的皇后;永远和我并肩携手;如果相信依赖是爱;相濡以沫是爱;我想我是爱欣沅的。
可是我对小菊呢;小菊和欣沅不一样;欣沅是高洁的梅;而小菊是恬雅的菊;欣沅可以和我并肩作战;小菊却让我只想把她拥入怀里好好呵护;一生一世都不愿放手;是她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愁肠百结;什么叫思之若狂;什么叫患得患失。
想到这里;执起小菊一缕散发着桅子清的秀发轻轻一吻;柔情万千的说;“欣沅是朕的好皇后;朕欠她的;太多了。”我是欠欣沅太多了;跟着我;她空为皇后;却没有过过一天真正舒心的日子;我本该为了她让中宫之位永远虚悬;可是为了朝政;为了大清基业;我又立了钮祜禄氏为后;如今;我更是连心中的位置也再度给了别人。欣沅;我实在对不住你。
小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深深的埋进我的胸口良久;她叹息了一声;“皇后虽然去了多年;可她能让皇上这样想着;念着;也算是个有福气的。”
我隐约听出了小菊的不对劲;“小菊;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是说…”
“我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小菊露出一抹略带疲惫的笑容;伸手按住了我的嘴唇;“我骇了;想再睡会。”
我打量了下帐外的天;起身为她颐了被角;又吻了吻她的发鬓,“那你再睡;朕早朝去了。”
月渐淡;天边微微露出的曙光清清冷冷的透过窗棂照进了屋子里。
我没有看见;帐子再度放下以后;小菊脸上那怅然若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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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娣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时;已经是出了一身大汗;主子身子越来越沉;她的差也当得越发的辛苦了;尽管已经精疲力竭;但她还是按着老习惯;每次临睡前总要拿出自己的那个八宝盒看一看。摸娑着黄杨木雕着白鹭莲的“一路连升”八宝盒;温娣开心的笑了;里面的银子;应该够她出了宫以后也能舒舒服服的当个主子了吧。想到出宫;温娣的心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几拍;情不自的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来;昏暗的屋子里;温娣手中雪白的丝帕泛着一层柔耗银光;清润如水。丝帕的角上;用上好的绿丝线绣着一株翠竹;温娣用手指摸了一遍又一遍;针脚细密;平整光滑;这的料子;如此高超的绣工;那个人是什么身份呢?想起了那个人;温娣脸蓦地一下红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惠郝嫔来看良主子;小乘不知怎么的;愣是对着惠叫个不停;主子怕扰了人;便叫她抱了小乘去御园散散。她到了御园;见着浮碧亭的荷大片大片的盛开着;支支大如斗;风把荷的清私她的身边;薰然若醉。荷叶间碧绿的莲蓬随着水波婀娜多姿的来回轻摆;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家乡的时候;每年这个时节;便会划着小船很弟一起去采莲蓬;剥了莲心;那莲子的滋味啊;真是格外清脆爽口。
温娣左右看看;四周一个人影也无;放下小乘;她踩着岸边大石;几个轻松的跳步;就靠近了数支离岸最近的莲蓬;温娣手势熟稔;一通利落的掰折;手里已经是满满抓了一把;心满意足的沿着老路跳了回来;正想着几支煮粥几支生吃;下一刻她手里的莲蓬已经全部掉到了地上。
小乘不见了!
“小乘!小乘!小乘!”温娣一路寻一路喊;嗓子渐渐哑了;奈何小乘竟如上天入地一般;不见踪影。在浣衣局呆了三年;好容易日子算是熬出了头;可是现在…。丢了万岁爷赡狗;会是个什么下场;温娣想都不敢想。
在御园里来回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还是见不到小乘的踪影;害怕;伤心一下子齐聚到温娣的心头。往一块青石上一坐;“小乘!”温娣最后大喊了一声;可惜回答她的;还是一片寂静无声;终于她再不忍不住;头往两个膝盖中一埋;呜呜的哭了起来。正哭得伤心时;好象有人在拉她的袖子;温娣抬起朦胧的泪眼;一块雪白的帕子出现在她眼前;“给你;快擦擦吧!”温娣呆了呆;接了过来;继续抬头;看到的;是一双浅笑着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少年的怀里…“小乘!”温娣扑了过去。“这是你的狗?”少年好脾气的问。
“嗯;是奴婢主子的。”温娣抽抽鼻子。
“你就是为了找它才哭的?”
“嗯。”
“那如今找着了;你可不用再哭了吧;哭了;可就不了。”少年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温娣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讨厌;自己明明比他大呢。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奴婢…”温娣犹豫了一下;看这少年的打扮;又能在宫里出入;应该是非富则贵吧。“奴婢叫温娣;是…。咸福宫的。”说罢绯红了脸。
“温娣。”少年轻轻重复了一遍;温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念起来;也可以这样好听。少年微微朝她倾了下身子;“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温娣的脸更红了;手猪着衣角;“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把脸凑了过来;直凑到温娣的耳边;气息直吹到她的耳朵里;温娣只觉得脸颊似要烧了起来;想要避开;可身子然知道怎么了;一动也动不了。
“我叫…。我叫小成!”
“小乘?”温娣睁大了眼。
“哈哈哈…。”少年朗声大笑;转身离去。
“哎;你的帕子。”温娣追上几步。
少年转声回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加上眼里的耀眼光芒让温娣不敢再看;“送给你了。”
回转身;少年脸上的笑容渐趋敛去;“哼!原来另一只狗;是给了咸福宫的那位!”
小心翼翼的把丝帕折了起来;也收进八宝盒里;温娣揉着发酸的腿躺到上;明明已经很累了;可不知怎么了;平时都是一沾就睡着的;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眼里;脑里;全是小成风化雨般的笑…。
不解人前告密来——康熙番外(二十三)
初夏的黄昏时分,一片金黄映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渐已西垂的太阳余晖徐徐的洒在御园湖面上,微风吹来,桔的水面跟着泛起阵阵涟漪,一层层慢慢荡漾开去。
风吹走了地上升腾起的热气;却吹不走容若心中的焦躁与不安。他已经在重华殿的门口来来回回的踱了一柱的功夫。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念头;她;会来吗?
看看天;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宫里就要下钥了;容若苦笑着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痴迷不悟;小菊如今得皇上专宠;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下皇子;到时母凭子贵;哪里还会再来赴他的约?可是明白话虽如此;他却始终放不下;那天受了伤;他甚至想不如就此一了百了;倒也干净。可惜啊;本就不严重的小伤;加上御茨灵丹妙药;就算他日日买醉。过几日还是慢慢好了。可见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偏不愿顺遂了他的心意。三天后就是七夕了;大婚近在眼前;他只想再见小菊一面;便是这样的小小心愿也不能达成么?
罢了;收拾了心情;容若握了握腰上的佩剑准备出宫;方一转身却见一人站在他的身后;穿着冰海蓝的旗装;全身沐在晚霞之中;不是小菊却又是谁?
两人之间只隔了四五步;但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容若痴望了小菊许久;只听小菊喟叹一声;犹如梦呓;“痴人;你这又是何苦来?”
容若嘴唇一抖;没见之前;他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而今人就在眼前;他却如鲠在喉;只觉胸臆之前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齐齐涌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应了一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小菊身子沉重耐不得久立;遂寻了处回廊里的椅子坐下;细细打量起容若来;他比上次在北海边见着时更清减了;脸也更加苍白;两片红润的唇干涩的抿着;眉毛微拧;双目微红。小菊心中一酸;“前阵子;听说;你受伤了?”
“嗯!”容若轻哼了声;摸了摸肋下的伤口;已经好了个分;当时若是能死在皇上的剑下;如今倒是什么烦恼都没了呢。
“如今可大好了?”小菊别开了脸;视线只落在崇敬殿前的几盆朱顶红上;声音就象飘在空气中的羽毛。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容若慢慢走到小菊面前;把她笼罩在自己遮起的阴影里;“我告诉你;是我和皇上比剑;问意卖的破绽!”
迎上小菊惊讶中带着担心的目光;容若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你知不知道皇上为我赐了婚?嗬嗬;皇上可真为我着想啊;指了个和盈盈别无二致的福晋给我;我是不是应该很高兴?”容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可是我这里很痛;你有没有体会过什么叫锥心刺骨?”
小菊的眼光落到容若紧握在身侧的拳头上;她何尝不能体会容若心中苦和痛?拭去了滑下的泪;“命;容若;这都是命;容若;听我一句劝;认命了吧;好吗?”
“我不认!”容若狠狠一拳捶在回廊的柱子上;“他可以给我赐婚;他可以要了我的命;可他却管不了我的心!”
容若的眼神炙热无比;直望入小菊的眼底;小菊身子一颤;心中狂跳起来;嘴唇一嚅;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见容若突然刷得拨出的腰上的佩剑;“你…你要做什么?”
容若对着小菊从容一笑;语气温柔;“小菊;你别怕;今生;我想我们是无缘了;我虽无福娶你为;可是;我要许你割…臂…之…盟!”言毕剑落;在小菊的惊呼声中;容若已执着青干对着自己的左臂一划而过。
一道血箭迸出;点点顺着容若的衣袖滚落到了青石砖上;绽放出朵朵鲜夺目的;只是这红的刺眼;如鹃鸟的眼泪;如泣如诉。
容若对手上的伤恍如未觉;脸上笑意反而更深;振臂用还在滴着血的剑刃直指天空;“我纳兰德在此对着苍天盟誓;容若对卫小菊的心;便如那茫茫沙漠上的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魂梦相随千万年!”
小菊的泪止不住的滚滚而下。不复的;她不该再来见容若的;自接到容若传来信她就一直在犹豫;让温娣去打听容若的事却又不得其门而入;什么赐婚;比剑;受伤;每一件温娣都说的吞吞吐吐;让她听得心惊胆战。这些日子玄烨的心思她并非一无所知;可她不知道玄烨和容若竟已见疑至此。所以她才来了;她想告诉容若;现在谁欠谁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重要的是容若可以放开怀抱。可是;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来生吧;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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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定;人不静;乾清宫里;重重帘幕把原来明亮的八宝琉璃灯遮得昏暗不明。西暖阁一角的大铜盆里;冰块丝丝的冒着白气;本来最是凉爽的;可是今日却让人犹如坠入了终年不见天日的寒窖之中;从头到脚彻骨的冷。
“你退下吧!”我压抑着心头涛天的痛意;背对着葛根高勒挥挥手。
无力的滑坐到椅子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的厉害;割臂之盟;容若居然许了小菊割臂盟;那是我满人男子许给他心爱子的血的承诺。小菊能不感动吗?
我和小菊的姻缘是我一力求来的;有了她;别的人在我眼中已是如尘如土;我曾想过;多年之后;我和她儿成群;承欢膝下;该是如何的快活;可如今看来;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啊。
站在正大光明的匾下;我抬头仰望;金的大字熠熠闪光;匾额上的涵义是天道下济;匾额下是无数血泪斑斑的故事;正大的诠释;天地之情可见矣。通往龙椅的路从来都是由累累的白骨堆积而成;二十八载的岁月;多少次的刀光剑影;多少年的沥血争斗;逼自己硬冷;逼自己无情;直到一切都成了习惯。是小菊清纯的眼睛;无邪的笑容擦拭我心上的尘;让冰雪消融;让我重又欣喜开怀。可是;莫非在这幽暗的道路上;光明只能是短暂的瞬息?不!我不要继续寻觅;就算是一划而过的流星;也只能陨落在我的手里。
转过身;对面的落地镜里映出了我的脸;面沉如水;喜怒难辨。俐落的把辫子甩到脑后;我用斩金断玉的口吻吩咐李德全;“去把良嫔接来!”
李德全嗫嚅了一下;行了礼转身离去。
人生何须乐,已随风去;我闭目兀自胡思乱想;小菊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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