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柯一梦 十三党
图娅摇了摇头;“不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很习惯;皇上不用为我担心。”
曲意即心意;望着图娅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真不知如何安慰她的思乡之情。
看到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图娅又道;“真的不用…”
腊梅枝上忽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儿“扑愣愣”震翅而起;激起了一树桠的雪簌簌地尽数掉下;劈头盖脸扑到我和图娅的身上。
图娅惊叫一声;纵身投入我怀里;我不及多想下意识的收紧双臂将她牢牢护住。
“没事了。”我轻拍着图娅的背。
她蓦然从我怀中抬起头来;促不及防之下;她柔软的唇刷过我的。
我们俩同时一震;时间好象静止了;图娅的玉颊霞似云烧;水雾样的眼睛在我的唇上瞟来瞟去。我全身僵硬;只觉一阵燥热;难受非常;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别开脸去。
不知过了多久;尴尬的沉默才渐渐散去。图娅伤怀的声音响起;“皇上;我想回去了。”
在回宫的路上;图娅数度言又止;终于在下龙辇的那一刻;她象是下定决心般回过头;“皇上后天是…是我的生辰。”
残星敛;月儿暗淡;天即将破晓。我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眶;又是一个无眠之。
桌上的红烛已尽;唯有梁上的银制宫灯依然灼灼长明;银灯虽好;又怎抵她娇颜如;凝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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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齐!”苏平安扬着脖子高声的唱诺完;李德全双手捧着乌木三镶银箸递到我的手中。
我执着银箸久久;皱眉望着桌上七十二道精致无比的菜肴;它们每道都被冠上一个优雅的名字。可我为何连尝一口的兴趣都欠奉?
“皇帝;可是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皇祖母关心的看向我。
“不是。”我连忙挟起离我最近的一块芙蓉蟹斗;放入口中;“朕只是在想启了封以后不知有多少朝务要等着处理。”
皇祖母又挟了一筷烩鹿肉到我的碗中;“皇帝的心思太重了;你身为一国之君;要管的事实在是多如牛毛;所谓张驰有道;皇帝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自己个的身子也要保重。”
“是!”我低头应了声;又食不知味的吞下了鹿肉。
皇祖母满意的微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太后道;“玄烨呀;明儿个就是元宵了;哀家和太后想着;今年不止要猜灯迷;还要来点新鲜玩意。”
“什么新鲜玩意?”我抬眼看向皇祖母。
“对对子。”皇祖母挥了下手;沈嬷嬷将几页纸呈了上来;“哀家和太后已经各出了一个上联;就差皇上的了。三付对子;三个彩头。彩头哀家已经备下了。皇帝看这个主意可好?”
“那敢情好。到时候有人把皇祖母的好东西赢了去;您可别心疼就行!”我想了想;从慈宁宫的窗棂望出去;正见园小池塘边一棵垂柳;夕阳下;柳丝垂绦随风轻摆。遂接过李德全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烟锁池塘柳”。
皇祖母一看;“皇帝;你这上联也忒难了点;要把这金木水火土一气儿全对仗功整了;怕是不易!”
太后跟着偏过头一瞧;用帕子捂着嘴笑着对皇祖母说;“老佛爷;您还没心疼;皇上已经替您心疼了;一心要为您把彩头省下来哩!”
坐着肩舆离开慈宁宫时;又再度降临;暮鼓沉沉;一下下的敲打着;整个宫阙如同沉浸在朦朦胧胧的混沌之中。两旁的宫灯忽明忽暗;只有众人的脚步如磐石般沉滞;回响在窄窄的甬道上;格外清冷悠长。身边不断后退的斑驳宫墙把每一天都隔成了咫尺万里的距离。
风徐来;也带来了一阙清越的箫声;我的手轻轻一抬;肩舆停了下来;让我得以凝神倾听;萧音在晚风拂叶动的气氛中婉转起伏;吹奏之人似乎把所有的情怀都投入了这箫声里;她所诠誓情怀便如云锁空山;这次的都烈玛比上次在草原听到时更多了一份凄婉和深深压抑着的失落与伤情;更凭添了几分觉醒泪尽;万般皆空的悲怆。我和身边的李德全交换了一下眼神;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了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动容表情。这曲音不象是从图娅的箫声中流泻出来的;倒象是直接从我的内心深处奏响而出的;如此的黯然神伤。
萧声渐止;李德全小心翼翼的观了观我的脸;期期艾艾道;“皇上;奴才记起…记起今儿个…。好象是…。好象是…。”
“是图娅的生辰!”我终炕下去;叹了口气;替李德全说了出来;隔了一晌;我轻叹道;“去绛雪轩吧!”
“喳!”李德全满面风的应了声。
我的嘴角滑过一抹苦笑;这个奴才的心思我如何不知;若说我的心从不曾对图娅有过一丝驿动;那是自欺欺人。可是对小菊的思念;就象一根无形的线;时光的流逝剪不断牵挂的羁绊;有形的结解了;无形的惦念然会减一丝一毫。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绛雪轩一片静逸;屋内的烛光映着窗边独坐的人影如梦似幻。推门而入;图娅低落的声音传来;“我不饿;我不想吃;你下去吧。”
我放轻了脚步走到图娅的面前;她闭着眼;一手执着萧;斜倚窗边;脂粉未施的秀脸庞沐在温柔的月里;我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她吃惊的睁开眼;见了我;眼中光彩乍现。“皇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说着泪意又沁了出来;“别哭;图娅;别哭。”
我用拇指拭着她落下的眼泪;“朕不是来了吗?”
我牵着她的手到桌边坐下;唤来李德全备膳。
不多时酒菜齐备;李德全心细如尘;连长寿面都备下了一碗。
“吃吧。”我挑了几样菜;放到图娅碗里;“我不饿。”图娅摇摇头说。
“今儿个是你生辰;别的都可以不吃;寿面却是一定要吃的。我将面碗推到她的面前;见她全无兴致的模样;便挑起一筷子来;“来,乖乖的;张嘴!”图娅痴望着我;顺从的就着我的手;把面吃了。
我想让她吃完整碗时;她却怎么也不肯了。
“我们草原上过生辰时没有吃面的规矩。”她推开碗;半撒着娇道。
“朕知道;你们要喝马奶酒嘛!”我有些无奈的拉着她的手;“你再吃些菜;朕就命人去取马奶酒来;如何?”
图娅灿然一笑;“不用让人去取;我这里就有。”
说完她起身;翩然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两手各抱了一小坛酒出来;她将其中一坛放在我的面前道;“这坛是你的。”
图娅麻利的把两坛酒拆了封;一股奇异的气随即扑鼻而来;我深吸了口气奇道;“这是马奶酒么?朕怎么闻着不是马奶酒的味道?”
图娅笑着说;“自然不是一般的马奶酒;”她的脸上忽地有些失落;满满的替我斟了一杯说;“这是我阿爸送来的;皇上你尝尝。”
我轻呷了一口;只觉佳酿入喉,酒味醇厚,用舌头在嘴中轻轻翻搅,就如雾化了一般;在口中弥漫开来;轻轻咽下;又如一股细细的暖流滑过喉咙;直达胸臆。最难得是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我不讶然的看着图娅;“这真是马奶酒?”为何竟全无一点寻常马奶酒的腥涩之味?
图娅淡然道;“这的确是马奶酒;只不过酿造的方式与通常大有不同;里面加了葡萄;山渣;青梅;枸杞还有…还有仙灵脾(4)。怎么样;味道如何?”
我举起杯一饮而尽;“果然是好酒。比一般的马奶酒好喝多了。你可知酿造的方法?朕可命内务府依法而制。”
图娅表情一僵;缓缓道;“这酒;要选新鲜上好的马奶和果子;经过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九蒸九酿;再装入胡杨木做的桶里埋入地下陈酿十年方可制成。”
我听得怔住;“十年?那看来等这两坛喝完;朕若还想喝;只得让你阿爸先送几桶来救救急了。”
图娅别开眼去道;“这酒…只酿得两坛。”
“为何只有两坛呢?”
图娅大窘;咬着唇;红着脸说;“这是我阿爸在十年前就为我出嫁准备的;一年前随着嫁妆一起送来的。”
屋内一阵难堪的沉默;我们各自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一年前纳图娅的那天晚上;我心中愁绪难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顾不得在身边合衣而眠的图娅;逃也似的匆匆离开绛雪轩;原来今天喝的;竟是一年前就该喝下的合卺酒。
“且不管它是什么酒;”图娅朝我明朗一笑;“有酒当醉,人生几何!喝吧!”说着又替我和她自己满斟了一杯;“我敬皇上一杯。”
一边听着图娅说她小时和阿爸阿妈在草原上的趣事;一边饮酒;不知不觉间;我俩都有了几分醉意;“皇上;你看到过我阿爸的那只海冬青吗?它的翅膀;那么大;它振翅飞起来的时候呀;好象再高的山;也挡不住它!”图娅伸手比划了一下;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图娅;你在这里快乐吗?”我伸手挡住了图娅提杯饮的手。
图娅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迷惘和哀伤;“快乐?我不知道。”
取走她手上的酒杯;我轻叹着说;“图娅;朕知道你不快乐;你不属于这里;你属于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图娅恍如未闻;抱着酒坛说;“我是不快乐;只因有件事;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我不动声把酒杯放到了她够不着的地方。
图娅噘了噘嘴;无限惆怅的说;“我想不通;你告诉我;这世上;究竟情为何物?”
图娅似是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释;继续说;“你说究竟情为何物;可教人无怨无悔;生死相许?情为何物;可教人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愕然无语。
压抑着急跳的心;我看着已然有点醉意朦胧的图娅;她半趴在桌上;乌亮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两颊绯红;说不出的动人;我并非铁石心肠;对她几次三番的表白;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可是图娅;在我心中;她和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人有着云泥之别;我不想用一个院子几个奴婢就打发了她;若把自己当成她的兄长;我尚知如何自处;可若是把她当作子…小菊清善良的玉容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狠了狠心;我站起身来;“时辰不早;朕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安置了吧。”
一转身;腰已经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一具火热的身体也贴上了我的背。
“别走;求你;再陪我一会;就一会儿。”我的呼吸一紧;图娅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余音回旋缭绕。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片片飞絮;纷至沓来;蜂飞蝶舞般涌入脑海;我心中立时涌起难以名状的滋味;往事顷刻间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好象又回到了夕阳下的海子边;红彤彤水面上升腾起烟霞般的薄雾;远处的崇山峻岭层漫翠;小菊的手臂紧紧环在我的腰上;那一天之前;我从未过被人这样毫无保留的紧紧抱着;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自那一刻起;我终于深陷其中;不能自拨。
僵硬的转过身;心心念念的容颜慢慢的和眼前的人重叠;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变得既遥远又模糊;象是一场丽无边的梦境;亦幻亦真;“你要朕留下?”我的嗓子又干又涩。
“嗯!”小菊跟中异彩涟涟;叫人为之神夺;她的螓首轻靠在我的怀里;用手指轻划着我胸前的团龙纹;“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可不可要一个礼物?”
“你要什么?”我埋首在她的发间;鼻端所及尽是她发间清爽淡雅的气;酥酥入骨;小菊;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小菊灿然一笑;暖如朝阳;我痴迷地凝望着她迷离娇媚的神情,闻着她散放出来的甜气息,缓缓地、一丝丝的渗入我的血脉里。
她踮起脚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下轻轻一吻;“就是这个!”
我如遭雷殛;只觉一阵滚烫的热流由唇上扩散开去;须臾之间弥漫全身;狂喜之下;我倐的收紧双臂;又紧又狠把她圈在我的怀里;只怕自己稍一放手;她便如幻像般消失不见;这一次;换我重重吻上她瓣般丰润的红唇;这是一个委婉执著、深刻而又长久的吻,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吻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身子渐渐的热了起来;连屋里的红烛也闪着奇异的光彩。微颤的喘息着;我抚着她如丝缎柔滑的秀发;犹如久旱干裂的大地骤逢甘霖,我挑开小菊的贝齿;吮着她的舌尖;贪婪地品尝她口中甜的滋昧,潜藏已久的渴望终在今猛烈地爆发出来,如洪水猛兽般将我吞噬;小菊娇怯但又热情的反应让我更加心荡神驰;单纯的唇舌纠缠已经不能够让我满足。我拥着她顺势倒到了榻之上;强健的身体密密的压上她的;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只任由驱策着我;在她的身上印下一个个濡湿的吻;脑中唯一残存的意识就是小菊回来了;她又再度回到我身边;而这一次;我会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碧纱窗外;风温柔的掠过;月亮妖娆的从云朵后面露出半张脸来;将水仙婀娜的剪影倒映在粉白的墙上。屋里热气氤氲;马奶酒的余四处飘散;月醉了;人也醉了…——
(1)贝尔加湖在康熙朝本来是属于大清的版图;后来由于葛尔丹伙同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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