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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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四章(7)
为此事马可至少向我做了三次道歉,他的态度还是真诚可信的。他说这一赛果不仅令卡利亚里保级前景不容乐观,也令他损失了大笔赌注。假如当时旁边喝倒彩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他也决不会坐视不理,不过最后的结果肯定大相径庭,双方将拳脚相向。
  我们共同观看的另一场赛事是在罗马举行的汽车拉力赛。虽然很刺激,可因为受不了超高分贝的噪音和汽油味,一出赛场我就开始呕吐。他郑重地命令我:“你必须学习适应,适应我喜欢的东西,因为我的生活中离不开它们。”
  可是,从此后我还是决定不再跟他参与男人们喜欢的各种体育赛事。
  每个星期一的早晨,我都怀一腔热情、穿着体面地来上班。店铺给我提供了炫耀行头的机会,还有高薪收入。这让我越来越热爱我的工作。
  铺子九点钟开门,马可送过我之后还要赶去公司,所以我总是提前到达。门前立着个放邮件的小箱子,《 新闻报 》和《 商业信息报 》在我到达之前已经准时躺在那里边。这一天我下了车,一手提包,一手从信箱取出报纸夹在腋下,轻松地迈进大门。清洁工已将两层的店面清扫干净。
  贝萝看见我花枝招展地亮相,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我回应道。进到办公室,我先动手沏上两杯中国龙井,其中一杯放到贝萝那张被电脑和文件夹占去大部分位置的桌面上。第一次闻到茶香时,贝萝凑过来看,当发现一片片翠绿的叶子神奇地立于水中,她惊讶极了。从那个早上开始,她停止了延续多年用咖啡充当早餐的习惯,改喝中国茶,吃有奶油甜芯的面包。
  我坐下来,摊开《 新闻报 》从头版的小标题看起:政治新闻,天灾人祸,体育赛事,明星绯闻……其中一行不太显眼的小型字体吸引住我,“谁是吞噬同类的刽子手?”
  我对这类字眼极其敏感,像什么“逃亡者、从金色买卖到白色走私( 指香烟白粉 )、众家族的共同官员、公司迷宫一样的幕后”等,毫无疑问,这都是有关黑手党的报道,而且无一例外地是负面的。甚至有一次我在报上看到西蒙的名字,他与佛罗伦萨市议会竞选中的某个候选人出现在同一家高尔夫球场上,于是人们不得不怀疑卡兰德拉家族为让对自己有利的政党取胜而操纵了选举。
  长期以来,不仅仅是国家上层的要人无可怀疑地与大家族关系紧密,电视、媒体等宣传机构受控于黑手党的情形也愈演愈烈。权威杂志《 社会 》所做的一次调查显示,在意大利,集团犯罪组织已成为亚平宁半岛的第四大政党。
  翻到《 新闻报 》第三版,在“谁是吞噬同类的刽子手”的标题下,“各奇”这个名字跃入我眼里。我心跳急促,眼睛飞快地从字面上掠过。我读了三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各奇死了。这个曾与费里尼律师做认罪交易的家伙在撒丁尼亚区隐姓埋名数年,当新闻界已然忘记他,普通百姓对他失去记忆的时候,他死了。这个悔过者生前曾对保护他的警察说的那段话令人哀叹,“我很后悔当初,虽然我因此没有被终身监禁在那片高墙之下,但可怕的是我所获得的有限自由令我每天都在一点点死去……”等待扼杀自己生命的魔掌有一天伸过来,这种等待也是一种扼杀。他活在一个无力反抗的笼子里,每当清晨醒来他就划掉一个日子,他又多活了一天,同时,提醒自己死亡又靠近一步。
  各奇的死亡日期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一日,与此同时,我与马可跨越半个欧洲的旅行拉开序幕。时间的吻合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更要命的是,他怎么会在撒丁区?
  午饭后,我来到位于市镇中心的图书馆。这座规模不大的文化场所属于百分百的社会福利设施,两间不大的厅内,除了三四位工作人员,仅有的几名借阅者都是老人和正趴在桌上认真做功课的小学生。这些特殊的读者群使这间电脑因特网、传真、复印机应有尽有的现代化场馆看起来更像是一间看护所。
  
《风月无界》第十四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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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工作人员坐在对着大门的办公桌后。我开门见山告诉他我想查阅《 新闻报 》。
  “要找哪些方面的报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告诉我你想查阅的内容,我在电脑里扫描,锁定大致的日期,你会节省很多时间。”
  我从皮包里翻出一个小本子,照着上面的一串日期念起来:“一九八七年十一、十二月的( 审判宣判前后 ),一九九○年三月( 各奇从服刑的监狱里失踪 )和去年十一、十二月份的。”
  工作人员直盯着我看了片刻,说:“现在我只能借给你去年的报纸。你知道,我们图书馆很小,不可能容得下那么多东西。但你可以在我这里下一张预约单,我去总馆借,你几天之后再来。”
  “噢,那太麻烦了。我借阅去年的就可以了。”我说。
  桌上堆积了厚厚的几摞报纸,都用特制的卡子别着,我先找到十二月第一个星期的,然后将头埋在纸堆里读起来。
  “预料之中的死亡”,“悔过者凶杀案”,“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逃亡者”,“又一部经典杀人之作”,“这是一笔交易”……
  刺激神经的各种报道出自记者,特约撰稿人,警署新闻发言人,还有匿名者。
  各奇的故事慢慢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我感觉到随着我对卡兰德拉家族的进一步了解,不但没有缩短我与那一切之间的距离,内心的不安反而加深了。
  6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各奇被判入狱三年,这是意大利法律允许悔过者坐牢的最低年限,事实上相当一部分悔过者在没有履行完这一千个日夜之前就获得了假释。各奇于一九九○年三月出狱,他没做整形手术,只是蓄起了大胡子。
  他最初考虑的隐居地是风景秀丽的水城威尼斯,但那里是毒贩们前往贝尔格莱德和伊斯坦堡进行毒品交易的重地,很多地盘受控于黑手党最高委员会。他本人上了死亡名单,各大家族里的成员只要看到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他。南部城市是西西里各大家族通向北方道路的必经关卡,中部某些地区又受控于卡兰德拉家族。这样看来,除了出国,就只有撒丁尼亚跟意大利最北部寒冷偏远的山区了。
  他选择了撒丁岛,隐居在东北部靠近加卢拉的一个由秘密机构控制的住宅内;每月他的账户上都会存入一笔固定的生活费;他一直隐姓埋名。直到他死,他还没拿到政府提供给他的新户籍,他也没有被安排就业,他只零零碎碎地做过一些散工,无非是为了打发时间。很荒谬,一方面他一天天在走向死亡,一方面时间又多得吓人。
  一九八二年意大利政府姗姗来迟地颁布了对那些“悔过者”适当减刑的条例,但这项关于“悔过者”的法律根本无法保证他们的权益,他们仍然得做牢;他们长期拿不到新户籍;因为恐惧杀手,他们无法重新就业;很多人最终死于非命。
  一九九二年夏天,由高级警察保护的一名十八岁女孩从罗马的高层公寓里飞身而下,结束了花样年华。她是年龄最小的女合作者。几天之前,她最信赖的、她唯一只肯向他开口提供家族秘密的保罗?博塞利诺###官与四个保镖被炸弹炸死在寓所门外。女孩留下遗书说:“……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我的保护人也被炸死了……”
  一个警察很深刻地保留着对各奇的回忆:他总是蜷缩着身体待在挂了窗帘的房间里,一只接一只地吸烟,身旁放着一瓶烈性酒。头两年他还小心翼翼地交往过几个女人,后来他又一一把她们打跑。他告诉这个他能信赖的警察,他为当初选择的这种死亡方式后悔……如果现在让他在丧失永久的自由和获得永世的不安之间选择,他宁愿要前者,那样他自然就守口如瓶了……他现在每天拼命地酗酒、抽烟,是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抢先把自己杀死。他甚至愿意死于一种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一种需要高昂的治疗费和进口药——而当局又不得不给他医治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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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十四章(9)
“我们使你享受着和国家金库一样严密的保护,只要你不制造麻烦,就不会受到损伤。”秘密警察这样开导他。他最近老是做傻事,他和毒品走私者搅在一起;他去夜总会找女人而跟几个搞不清身份的人打起来,险些被对方干掉。
  出事的前一个星期他给秘密警察打电话,说自己被人跟踪了,他立刻被转移到位于撒丁区西北部的第二大城市萨萨里。巧合的是与萨萨里的海路门户托雷斯港隔海相望的地中海孤岛阿西纳拉,曾是意大利###官法尔科内及其家人为躲避黑手党的枪口而藏匿过的地方——最终他却没能幸免。
  早晨的太阳挂在巴洛克式大教堂的拱形屋顶上,整座古城都被这温暖的色调照亮了。
  各奇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这一夜睡得依然不好,出狱几年来,失眠一直困扰着他,他去看过心理医生,然而无济于事。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看来他要在这间乡下农舍里度过今年的平安夜。
  敞开的大门外,一名秘密警察正在院子里耍把式,一只半自动步枪立在距他身体两米远的石凳旁。不久前,专为保护他们这些“悔过者”的高级警署被终结其使命,改为反有组织犯罪机构,曾与他接触过的几名警察都回到了当初来的组织。另一个新成立的、直属内务部的秘密机构接管了他们这些隐姓埋名、无奈地等待意大利政府关注命运的人。之后不久,他就听说有的“悔过者”因资料泄密被杀害。
  能活到今天是自己的幸运,各奇在厨房一边煮咖啡一边想。他眯着眼睛向后窗望,一辆运送垃圾的汽车沿着乡村公路急速地向农舍方向驶来,远远看去司机旁边坐着一个红衣女子。
  “妈的!”他禁不住诅咒了一句。从搬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盖在一片农田和树林里的农舍的那天起,他就没碰过女人。他是个好色的家伙,他对待女人就像对待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喜欢软弱顺从的。可出狱之后他始终没遇上这样的,往往三拳两脚她们就被他打跑了。他更深地怀念起以前的那些女人,她们都喜欢他在被窝里干的那些勾当。“狗娘养的!”他又骂了一句,倒上一杯咖啡坐在桌前喝,脑袋靠在椅背上,继续回忆他那些有趣的女人们。
  “啊!”从起居室方向传来一个声音。他一惊,跳起来,伸手从案台上抽出一把刀,牢牢地握在手里。
  农舍共建有前后五间房子,起居室和卧室依次在前面,一条走廊串起了另外几间房和后面的卫生间及厨房。他穿过走廊,悄悄接近起居室。里面寂静无声,唯一的声音来自窗外,小鸟的歌唱和树叶的沙沙声。
  他叫了一声警察的名字,没人回答。他迅速探了一下头,发现门外的卡维尔不见了。他毫不迟疑地掉头往走廊深处跑,他想从厨房后门溜出去。外面的田地连着一片树林,如果跑出去,只消几秒钟他就可以钻进树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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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一支枪筒顶住他的太阳|穴,一个声音严厉地命令道:“放下刀,进去!”
  吧嗒,尖刀应声落地。那只枪口滑到他后脑,声音丝毫没软,“双手抱住脑袋。”
  他乖乖地服从了。现在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他的脊椎上,他被推进起居室。他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发女子,她的脸庞那么妩媚,一身的打扮却很精悍:紧身的红皮夹克,黑色系带皮鞋。另一个戴墨镜的陌生男人已经在动手翻电视柜下的一排抽屉。他们不是组织里的人员。谁知道呢?像他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卡兰德拉家族的死敌,效命于黑手党委员会的杀手随时都会被派来执行死刑。
  “你们终于来了。”各奇的口气听起来像在欢迎久违的老朋友。“嘿,你的枪用不着这么顶着我,我不打算再跑了。”
  “闭嘴!坐过去!”男人吼道,把他推向红衣女子对面的一把椅子。
  他的双手立刻被手铐铐住,锁在扶手上。他觉得很不舒服,试图活动一下手腕,结果只是令腕关节被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