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助理
不叫华人丢脸;已是一项成绩,这叫先修身。”
振星不语,一直喝闷酒。
“我知道有些景象使你感动,修女给我看过那些孩子的照片,忽然之间你觉得自己
拥有太多,以致内疚,故急急想分出幸福给他们: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没人会怪你。”
振星微笑,王沛中并不笨,说他笨的才最笨。
“这种热度会过。”
“沛中,”振星忽然说:“我想把婚期押后。”
“什么?”他放下酒杯。
振星转动那只订婚指环,“我还没准备好,我需要多些时间,现在离五月只得两三
个月了。”
王沛中凝视她,知道在这个关头他需要维持镇定。
他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到了结婚前夕临阵退缩的人,无论男女,实在不少,这种心理故障是可以克服的。
王沛中一早知道周振星是感性动物,倒并不太过意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需
要更多时间,可是这样?”背脊已经爬满冷汗。
周振星原以为王沛中会大发雷霆,大兴问罪之师,当晚就叫她下不了台,正在害怕,
谁知王沛中不但没有发作,还像十分了解似的。
她如皇恩大赦般说:“正是正是,我需要多点时间。”
王沛中接着问:“那些时间拿来何用?”
振星吞一口涎泊,“用来看清楚我自己,用来做一份工作,用来试练一下我倒底擅
长做什么……”因为的全是真话,语气逼切。
王沛中自然听得出来。
他微微松口气,还好,看情形并没有第三者。
他有点为难,“我同你在五月的婚事,亲友都知道了,怎么押后?延期多久?”
振星抬起头,她并不想敷衍王沛中,“起码一年。”
“哗,一年!”
“沛中,请你包涵。”
“帖子都几乎发出去了,喜筵也订下,就差一袭婚纱没选好而已,振星,你知道婚
后我会给你最大自由,大可同独身一样生活。”
振星恳切地说:“沛中,一年,多一年陪父母,多一年陪姐姐。”
“我从没听过更坏的借口,你又不是要嫁到西伯利亚去,这里边一定有别的原因。”
菜肴端上来了,两人哪里吃得下,任由它们堆在面前。
振星拿起香槟瓶子,自斟自钦、侍应生抢着过来服侍,她扬手叫他们走开。
“振星,你整个人变了。”
“是的,在过去两个星期内,我的视野广阔千倍,我有机会亲身体验到从前只在新
闻中看到的人与事,沛中,原来世界真的那么大,层面那么复杂,而我,我是那么幼
稚。”
“振星,相信我,你没有什么不好。”
振星越说越坦白,“我已不甘心在一袭婚纱中钻进钻出。”
王沛中叹口气,隔很久才问:“你肯定不是因为第三者?”
周振星扪心自问:说,说呀,可是因为邓维楠?有什么话不妨清心直说,一了百了。
不,她很清楚,不是因为邓维楠,邓维楠那自由宽大的世界也许,但不是邓维楠本
人。
周振星心平气和道:“不是第三者。”
王沛中说:“对不起,我猜你也不是那么轻佻的人。”
“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呵,那是何时何地?”
气氛略为缓和,可是两人仍然全无胃口。
菜白搁着,凉了,由侍者收去。
振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原来,出过力是那么愉快,帮了人:心里有那么大的满
足。”
王沛中苦笑。
“怪不得婵新不愿停下来,她似一只玉瓶,她的爱心点亮了她,她美得使人眩目。”
“你不是想追随她吧?”
“不不不,那是艰苦的天路历程,我只是想回温埠找一份工作,我喜欢孩子,也许,
我会教幼儿班或小学。”
“周振星,小学教师?”王沛中合不拢嘴。
“是,也许教障残儿童。”
(七)
“那你自己先需要接受特殊训练。”
“所以要把婚期押后。”
“你会胜任那样的工作吗?”
“我还不知道,王沛中,你问得真好,这不是那种下班可以搁下的工作,你看,婵
新全身全神投入,终于拖垮了身体。”
“振星,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你很快会忘记,而我们会如期结婚。”
“你刚才的口气似我妈妈。”
“英雄之见略相同。”
振星己尽了大半瓶酒,感慨益多,“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看,有手有
足——”
王沛中忍不住幽她一默,“还有脑。”
振星只得笑。
两人就此分手,各由各归酒店房间。
婵新已经睡了,振星踢到茶几一角,把她吵醒,她睁开眼晴微笑。
“对不起,我真是吵闹。”
“呵不要紧,正好告诉我事情发展如何。”
“你有兴趣知道吗?”振星大奇。
“咄,这样精彩的三角恋爱,我当然希望知道结局。”婵新用手撑着腮笑。
“你语气又不似修女了。”
“可是我像一个姐姐。”
“那并非一般三角恋爱。”振星气鼓鼓说。
“啊,你叫它什么?”婵新笑。
振星十分苦恼,她无以名之。
“王沛中反应还不错?”
“是,他接受我的延期申请,但是婵新,我已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谁,邓维楠?”f
“不,”振星坐在床沿,“我爱父母,我爱小王阳,我爱黄稀玉,我甚至爱张贵洪
母子,还有,我爱你。”
婵新诧异说:“但你说的都是敬爱与友爱,并非异性之爱。”
“那可以等。”
“一个月之前你却欲急急成家。”
振星发呆,然后狡辩:“我还年轻,我有权改变主意。”
“最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姐,你真是善良。”振星十分感动。
婵新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身边观音兵转来转去,前仆后继,也端是有趣。”
“婵新,我不希望离开你。”
“可是振星,相信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俩各有各的路要走。”
而且不是平衡线路,东一条西一条,这次相逢,纯属偶然,在交叉点上碰了头。
第二天一早,振星捧着电话嘟嘟囔囔与母亲说个不停,又叫婵新过去讲,又叫父亲
同婵新讲,婵新一直叫她看表,她别转头笑,又不住说些琐碎之至的闲话,像香奈尔手
袋其实在温哥华买还要便宜二十个巴仙左右啦等等,大半小时才挂线。
婵新说:“养你这个女儿真不简单。”
“只要肯同父母联络就还算孝顺。”
婵新缄默,过一会她说:“这是讽刺我吧?”
“你别多心,我不敢,我只是自嘲。”
“是,”婵新承认,“你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他们搬到邓维楠的小别墅去住,振星总算有了归属感。
那日下雨,以振星本来的性格,可是要好好抱怨几句,可是周振星已经过试练,她
此刻认为雪雨风都是自然现象,应该与之和平共处。
一进门,连婵新都赞叹:“多么舒服的小屋子。”
厨房里都已经放好吃的食物。
振星边吃冰淇淋边做意大利面。
今眼看到有契安蒂酒,连忙开了瓶豪放地喝。
十分开心,只是怕瘦子进来,变为胖子出去,不知大门够不够宽。
下午,王沛中来看一看,也啧啧称赞。
“捩星,将来我们结婚,公寓也装修成这样。”
振星冷漠地问:“公寓,什么公寓?”
“咦,海滩路那幢两房公寓呀。”
“你几时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沛中模摸后脑,“不是你的嫁妆吗?”
周振星为自己羞耻,经济不能独立就妄想结婚,竟打算把开销转嫁到父母身上,真
正卑鄙。
“那公寓是家母的养老金。”
王沛中听懂了,“那,我试问我爸是否慷慨解囊。”
振星摆摆手,根本不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不要说是租金,连天天填满冰箱她都
做不到。
“回到温埠,头一件事,便是找工作。”
“好工作不易找。”这是蝉新。
“谁说要高尚职业,接待员我都做。”
“早上八时正风雨不改穿戴整齐了要到办公室。”
“我明白。”
“那么,我支持你。”
王沛中跌坐在沙发里,这两个星期内已发生了澈天大变化,只瞒着他一个人。
不不,不止两个星期了,王沛中想清楚,自从这个周婵新进门以后,周振星就变了。
直至今日,她已变得他不认得她。
他与振星已相处了三年,可是婵新出现才个多月,这个与振星分开已多年的半姐对
振星竟有那样大的影响晌力,始料未及。
王沛中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放弃周振星,二,容忍周振星。
说实话,他认为家里若是付得起,拿点嫁妆不算什么,王沛中家兄弟姐妹众多,人
人结婚,都由父母资助,兼打本做生意,没有什么不对嘛,如果振星不愿意开口,由他
主动好了,若振星坚持独立,那么,也别有风味,他不反对。
问题想通了,但遭振星抢白,深觉无味,便自动告辞。
他一走,振星也内疚。
一切都是她的馊主意,此刻又怪到王沛中身上。
振星自书架上摘下那只色士风,坐到门槛上,对着露台试着吹奏。
她在中学时选乐器时坚选色士风,曾受同学揶揄,到正式学习之际,又不肯痛下苦
功。
此乃周振星本色。
父亲说:“振星女孩子弹小提琴比较有气质,如果你愿意我可买只好琴给你。”
母亲说:“我无意见,自由散漫不拘,只要她自己高兴。”
振星试着吹奏起来。
像一个人温柔呜咽的声音,色士风这样唱:奇异救恩,何等伟大,救赎罪人,我本
盲目,如今得见,我本盲目,如今得见。
振星心中烦恼,一腔愁苦。尽发泄在乐器中。
婵新看着露台外潇潇雨,心如止水。
她一向在祷告中只希望有一颗平静的心,不再渴求什么,只望享受上主已赐给她的
福气。
可是看到年轻的振星那样彷徨,倒也恻然,总要到若干年后,振星才会发觉,她如
今的烦恼是多么微不足道。
振星终于放下乐器。
第二天地把姐姐送进医院。
一切程序已经熟悉,她不再那么紧张。
她握住婵新的手,婵新笑,“振星,你着实服侍了我这么些日子。”
“嘘。”
“振星,我要你知道,我小时候希望达成的愿望,此刻我已完全做到,我没有遗
憾。”
“你在说什么!”
手术床已被推走。
这次没有人陪,振星买了一大迭杂志逐本闻赞,个多小时后,她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王沛中要到这个时候才醒来。
振星没好气,这是名符其实的少爷兵,打仗不能靠他。
他赶到,医生也自手术室出来。
振星忙前去听病情。
医全满面笑容:“修女的胄大可再用三十多年。”
振星松一口气。
只要她那尊胃尊肠不在她们的父亲面前崩溃,一切好商量。
王沛中完全像个外人,他只得以外人口气说:“你很爱她。”语气纳罕。
振星说:“她是我姐姐。”
“不止是这样。”
“她是我所最尊重的人之一。”
差不多了。
婵新苏醒,疲乏地笑:“这样缝缝补补,不知还能过几年。”
“五十年吧。”
“真的?谢谢你。”
“这次不完全复原,不准出差。”
婵新清澄的眼睛看向天花板,“这次我也伯了,非遵医嘱不可。”
王沛中这时候对振星说:“过两日我要到台北去一趟。”
“请便。”
“从台北我将直接飞回温埠。”
“那我们稍后再见。”
“振星,你几时回去?”
“要看姐姐几时康复,沛中,回到温埠,叫秘书把所有有关结婚事务取销,已付定
金,由我家赔偿。”
王沛中完全处被动,哑口无言。
“沛中,日后见。”
这样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一则工作在那边等他,二则男子汉大丈夫不便苦苦哀
求,他转身走了,自背影看,肩膀腰身都是僵硬的不甘心的。
婵新说:“他还是受到伤害了。”
振星叹口气“已经够好了,我原应把戒子也还他。”
“那不行,”婵新笑,“指环一去,邓维楠会有所误会,可能得寸进尺。”
“婵新,你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谢谢你。”婵新仍然微微笑。
“最后一个问题,就让你休息,张贵洪为何向我要女装大衣,他的女友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