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九霄

　　红尘松了口气，收拾了桌上的杯碟，悄悄退下。

　　“红尘，紫陌去哪儿了？”陆桐在拐角处拦下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紫陌？”红尘一愣道，“我让他去衣局取月侍君的规制宫装，怎么了？”

　　“他走的可不是去衣局的方向。”陆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往那边走，只能去一个地方，陛下的御书房！”

　　“陆副统领，你没有弄错？”红尘惊道。

　　“我和统领在御书房值守数年之久，怎么可能弄错。”陆桐道。

　　“可是……他去御书房做什么？”素来冷静的红尘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慌乱起来。

　　“你们到底是在为谁办事？”陆桐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杀气。

　　见她如此，红尘反倒镇定下来，浅浅地笑道：“陆副统领是怀疑我们是陛下安排在公主身边的内应？莫要忘记了，好像副统领您才是陛下指派过来的。”

　　“我陆桐心服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昊月统领。”陆桐毫不为其所动地道，“如果瑞卿公主是统领认定的人，那么陆桐就奉她为主。”

　　“你喜欢月侍君。”红尘怔了一会儿，肯定地道。

　　“你们男人啊，怎么就知道情情爱爱的。”陆桐不屑地审视了他一眼。

　　“我们就知道情爱？那又如何！”红尘只觉得心中一痛，忍不住声音也高了起来，“那你倒是告诉我，我们还能做什么？你身为一个女人，怎么知道我们这些被世俗压迫的男子心里的悲哀！”

　　陆桐倒是被他的爆发唬得一呆，半天没说话。

　　红尘抬手擦了擦眼睛，撞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在跑。

　　“统领对我有三次救命之恩，这辈子就算我为他去死，也欠他两条命。”陆桐望着已空无一人的走廊自语道，“我只是，不愿意这样纯粹的感情被曲解而已。”

　　凉亭中的苏海陵依然闭着眼睛，但唇边却勾起了一丝苦笑。

　　她是想睡的，但心里牵挂着昊月，却一直睡不着。因为一直运功消解暑气，她的耳力比普通人灵敏得多，陆桐和红尘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都进了她的耳朵。

　　紫陌，红尘，陆桐，甚至昊月……我都能相信你们多少？

　　迷迷糊糊中，她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现代，一身迷彩军服，在炮火纷飞的热带丛林里摸爬滚打，每一簇火花、每一篷鲜血的爆开，都让她冰冷的心用力跳动起来。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时分。

　　苏海陵伸了个懒腰，掀开薄毯，站起身来。

　　“殿下。”旁边一只手递过来一方湿润的丝巾。

　　苏海陵随手接过，擦了擦脸，清凉的感觉驱赶得残留的睡意远去，她才看清了身边的人，不觉脸色一沉：“去哪儿了？”

　　紫陌脸色一白，柔顺地跪了下来。

　　“有什么事，说吧。”苏海陵微微放缓了口气，重新坐下，却没有让他站起来。

　　“紫陌该死，私自离开朝阳宫，私自跟踪侍君大人。”紫陌道。

　　“哦？”苏海陵挑了挑眉，没有阻止他继续说。跟踪昊月？胆子倒是不小，不过……以昊月的武功，难道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

　　“紫陌本是去衣局取东西，不过半路上见到了月侍君，一时好奇之下……就偷偷跟了上去。”紫陌低着头道。

　　“然后？”苏海陵心里冷冷一笑，半路遇见？那陆桐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一直跟着月侍君，见到他进了御书房，与陛下相谈许久。”紫陌看了她的反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但事到临头也不可能退缩，便一咬牙，全部说了出来。

　　“知道了。”苏海陵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紫陌顿时愣住了，他事先设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却没料到结果竟是如此平静。就是一句“知道了”？

　　“还有事？”苏海陵不耐烦地道。

　　“紫陌告退。”紫陌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慢慢地退下，却依然一步三回头。

　　苏海陵摇头哂笑，懒洋洋地起身回房，经过陆桐身边时，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殿下？”陆桐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过苏海陵可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带侍从，自行推门进了昊月的房间。

　　“啊！”屏风后的昊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手忙脚乱地想收拾东西，一急之下，手一滑，几支玉瓶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你在干什么？”苏海陵皱了皱眉，捡起一支滚到她脚下的玉瓶，打开塞子闻了闻，心下顿时一惊，急步向屏风后走去，“金创药？月，你哪里伤了？”

　　“我……我不是……”昊月站在床前，只穿了一袭中衣，见她闯进来，直觉反应地侧过身去，一手迅速捂住了右脸。

　　“给我看看。”苏海陵大步上前，一把拉下他的手。

　　“殿下！”昊月一慌，下意识地又用左手去遮。

　　“谁伤你的？陛下吗？”一瞬间，苏海陵已经看清了他脸上的伤势，一道细长的血痕划过半个右脸，边上已经微微浮肿起来，还清晰可见几个指印。

　　以她的经验，立刻就看出，这样的伤分明是重重地一巴掌，而那人手指上的戒指还划破了皮肤。

　
［第一卷　雏凤清鸣：第二十三章　信任］


　　“殿下，您能不能不要问了？”昊月无奈地放下手，一声轻叹。

　　“不行！”苏海陵怒视着他道，“还有，不要对我使用敬语，叫我的名字！”

　　“我……”昊月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你啊……”苏海陵叹了口气，拉他坐在床沿，挑出一点药膏，轻轻地抹在他的伤口上。

　　“殿下……对不起。”昊月低声道。

　　“对不起什么？”苏海陵没好气道，“偷偷地去见女皇陛下？”

　　“殿下！”昊月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都没说话呢，这么急着跪？”苏海陵板着脸一把将他拉起来，继续上药，不过手上的力道明显重了不少。

　　昊月垂下眼帘不敢看她的表情，沉默着忍着伤痛。

　　原本想再吓吓他的，但看到他的样子，苏海陵又舍不得了，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开口道：“你虽然是我的侍君，但也是陛下指派给我，保护我安全的侍卫，不过是回禀一下，需要这么心虚吗？”

　　“殿下，您……信我？”昊月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

　　“我不是说过吗？信任，也是需要双方一起呵护的。”苏海陵上完药，将玉瓶放在案头，伸臂将他搂在怀里。

　　昊月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回抱住她，头也埋进了她的颈窝。

　　“月，我信你，所以，请你也多给我一点信任，好吗？”苏海陵抚摸着他的长发，低叹道。

　　“嗯。”好一会儿，只听到微不可闻的轻应，颈上的肌肤微微感觉到了湿意。

　　“怎么哭了？”苏海陵惊讶道。

　　原以为……昊月这样的男子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我没有。”昊月抬起头来，使劲擦着眼睛。

　　“好了好了，别动！药膏都被你擦掉了。”苏海陵连忙抓住他的手，随即取了一块丝巾，温柔地为他拭去泪水，一边道，“她为什么打你？”

　　“陛下……想知道夜宴时你扶我离席后有没有做别的事。”昊月道。

　　苏海陵心中一凛，好敏锐的苏雪陵，她明明已经掩饰得非常好了，竟然还是被怀疑，不知道密折被窃的事有没有被察觉？

　　“殿下明明一直陪着我。”昊月又道。

　　“唉？”苏海陵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信了？”

　　“不知道。”昊月摇头道，“陛下其实也很可怜，她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她……很孤独。”

　　“那是她的命。”苏海陵毫不留情地道，“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而帝王之路，本就孤独。”

　　“殿下选择的路呢？”昊月紧紧地盯着她道，“是天高海阔从此逍遥自在，还是……同样的孤独？”

　　苏海陵一震，望着他认真而急切的目光，不觉淡然一笑。

　　逍遥自在，她只觉得那是无能和懦弱的人才会选择的路，而不是她苏海陵。逍遥，以她的身份，若是没有绝对的权势守护，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而帝王之路……她从来就不信命！

　　“殿下不用说了。”昊月一声叹息。

　　“月，只要你不背叛，今生今世，我不负你。”苏海陵仿佛发誓一般地道。

　　昊月不答，只是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

　　苏海陵明白他的意思，温暖地一笑，亲了亲他的唇，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让红尘给你送点儿清淡的食物来。还有，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看你心神不宁地，竟然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能跟踪你了，警觉心都到哪儿去了！”

　　昊月一呆，然而不等他开口，苏海陵已经推门出去了。

　　她还是生气的吧……昊月苦笑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铜镜中映出的容颜满是狼狈。本来就不漂亮，现在恐怕更难入她的眼了吧……

　　不知坐了多久，只听房门“吱呀”地开了。

　　“红尘，把东西放在外面就可以了。”昊月连忙道。拜托，他现在这副鬼样子绝对不要被人看到！就连刚才他从御书房回来，也是施展了轻功溜回来的。

　　“是。”红尘的脚步声一顿，随即是碗碟被放置在桌上的声音。

　　直到房门再一次被关上，昊月轻轻一叹，慢慢地走出屏风后。

　　桌上是简单的五菜一汤，配上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虽然看起来清淡素净，但制作得都很精致。

　　尽管没有胃口，可毕竟是一天没有进食了，为了隐隐作痛的胃着想，他还是勉强塞进去不少。

　　隐约的，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犹豫了一会儿，昊月找出一方面纱戴在脸上，推门出去。

　　“统领大人。”一个侍卫看见他，立刻迎上来。尽管他已经成为苏海陵的月侍君，但那群他一手带出来的下属却一直固执地不肯改口。

　　“怎么回事？”昊月问道。

　　“晋王爷和柳大人来了，原本还好好的，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公主吵起来了。”那侍卫答道。

　　“陆桐呢？”昊月左右看不见自己的副官，奇怪地道。

　　“副统领守在花厅外面，以免里头两位贵人出事。”侍卫一脸的苦笑。

　　“我去看看。”昊月皱了皱眉，向花厅走去。

　　而此刻的苏海陵已经快忍不住怒气了，本来她换了沾染上药膏的衣服后就想回去和昊月一起吃饭的，不料陆桐却来报告晋王苏锦陵和礼部尚书柳雁一起来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迎接。

　　然而，这两人东拉西扯了一大堆，一个尽说些风花雪月，一个又不断地旁敲侧击推销自己儿子，半天都没说到一点儿正题。她可不信堂堂一个王爷、一个尚书是闲得无聊来朝阳宫串门子的。

　　昊月应该等急了吧，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房里，以他那内敛却又细腻的性子，还不如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四姐，如果没什么要事，我想休息了。”苏海陵终于失去了耐性，将茶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顿。

　　“别别，这不就要说到了吗？”苏锦陵笑眯眯地将她按回椅子里，“其实呢，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柳公子得罪了你，柳大人是前来赔罪的，因为怕你生气，所以拉了四姐我来作陪。”

　　赔罪？骗鬼呢！苏海陵朝天翻了个白眼。

　　“小儿顽劣，希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才是。”柳雁僵硬着一张笑脸道。

　　“不敢，柳大人言重了，早上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苏海陵忍着性子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以后都是你的夫君，闹生分了可不好。”苏锦陵插口道，“不如这样，明日本王做东，请海陵和司徒公子、柳公子，再加上海陵新纳的月侍君一起去郊外赏花如何？”

　　“不错不错，这主意好。”柳雁立即道，“年轻人嘛，还是要多相处才会有感情。”

　　苏海陵皱着眉，半天不说话。

　　苏锦陵这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像她示好呢？而柳雁，明显就是一副不想来的样子，笑得真假……

　　“殿下，月侍君求见。”就在这个时候，厅门口传来陆桐的禀报声。

　　“既然这样，我就受了四姐的好意。”苏海陵心念一转，压下火气，平静地微笑起来。

　　“那么，本王和柳大人就不打扰海陵‘休息’了。”苏锦陵朝她一眨眼，大笑着走出去。

　　“陆桐，送王爷和柳大人。”苏海陵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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