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秋-冬天
冬天摸了摸刺刺的短发一笑。「嫌麻烦就剪了,你要看见我三个月前的光头肯定会大笑。」
每个人都喜欢她的长发,偏偏她去的地方不适合长发,所以她索性剪个一根不剩。
「妳舍得?」
「有舍才有得,我大姊一看到我的头差点崩溃,歇斯底里的连吼了三天,害我耳膜都快被她吼破了。」想想也挺有趣的。
其实到亚马逊河取景有诸多禁忌,她一个女孩子混在一堆男人当中已经非常不便利,如果再为了整理常打结的头发而延误别人的行程,她会被丢下。
她没有任何不舍的请当地土人一把剪去,留颗光溜溜的头方便行事,起码洗头的速度快了很多,不致浪费彼此的时间。
不过大姊可不这么认为,她几乎疯了的以为她当了尼姑,一罐又一罐促进毛发生长的生发水拚命往她头上抹,看能不能早点种出一片绿地。
「你该瞧瞧大家刚见到我新造型时的错愕表情,宛如被雷劈中一般,动弹不得。」久久才颤着唇问:妳要还俗吗?
赵英汉认为自己也差不多,只是他的「惊吓」被她的另一件惊人之举给夺去。「冬天,把头发留长。」
「为什么?」她挺满意干净俐落的感觉,不用拖着黑斗篷到处走。
「我喜欢。」
怔了一下,她有些困惑。「你喜不喜欢跟我没关系吧!」
「有。」他回答得很直接。
「有?」他在说哪一集天方夜谭,怎么她抽不出头绪,如在雾里?
「我们接吻了。」他不能若无其事的学她洒脱带过。
「呃!然后呢?」她和很多人接过吻,他又不是第一个。
吸了一口气,赵英汉没看她的平视前方。「我们交往吧!」
「嗄?!」骤然掉了下巴的冬天讶异的忘了怎么言语,整个人呆住的盯着他后脑勺。
这件事是几时发生的,为什么当事人的她毫下知情?
可是……
能由他说了算吗?
他一定是还在记恨,不肯原谅刚才的玩笑话,故意回敬她一枪,好看她失去冷静的模样。
只是,他的样子太认真了,认真得令她害怕,折翼的鸟还能飞吗?
她沉默。
第四章
「妳是谁?」
开口问这句话的人不是向来恋兄成癖的刁蛮女赵英妹,而是身高不及一百二十公分的小女孩,满脸困惑的看着突然多出来的阿姨。
她用稚嫩的童音问出所有人心底的疑惑,并从第一眼决定她不喜欢她,因为妈咪因她的出现而拧了她一下,逼她上前代为问明真相。
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麻烦,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让大家都看着她,她并没有说错呀!是妈咪要她问的。
小女孩惊惧的眼不时的瞄向正低头编织的母亲,大家心里有数的不看孩子的母亲,认为孩子的天真不该被大人利用。
自上午老板妹妹被掴掌一事,几个目睹事件发生的工人背地里议论纷纷,一派认为殷水柔善良可人,真的没听见兄妹俩争吵的内容,一派认为她假兮兮的装模作样,故意在事发后才出来当和事佬,其心可议。
但不管是哪一种说法,他们只能在私底下口耳相传,没人敢大声的四处渲染,因为身有残疾的女人本来就受人怜惜,谁舍得真的伤害她。
而且她还是管帐的会计,他们的薪水全由她一人处理,要是一不小心传进她耳里,东扣西扣的薪俸可能就要大幅缩水了。
「我是冬天。」
「冬天?」小女孩的眼出现短暂的迷惘,像是不懂冬天明明是冬天,怎会是一个人。
「我姓冬,冬天的冬,冬天的天。」冬天是人名,也是四季中最后的季节。
她的自我介绍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哪有人这样解释,听来更迷糊。
「喔!」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连母亲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注意到。
她小小的世界里只想到童话故事里的冬之女神,还有银白色的冰雪宫殿。
「妳叫什么名字?」冬天伸出两根手指头要和她握手,她看了看不怎么满意的退了一步。
但她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是小叮当。」她骄傲的扬起下巴,一副非常神气的样子。
冬天差点笑出声的努力压抑。「现在已经没有小叮当了,牠改名哆啦A梦。」
小叮当是他们那年代才有的动画人物,近年来牠恢复原本的日本名字。
「谁说没有小叮当,我就是小叮当。」小女孩生气的跺跺脚。
「可每个人都有姓呀!妳不会姓小名叮当吧?」五岁大的孩于至少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冬天的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她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摇头暗示她别问,一脸紧张的神色?
一道愤怒的视线同时射向她,当她若有所觉的回过头时,那怀恨的眼光蓦然消失,只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母亲正为小孩子编织冬冷时使用的围巾。
有些事是禁忌,说不得,而她并不知情。
「她姓赵,叫赵宜静,小名小叮当。」
「宜静?」大雄的未来老婆。
取名的人真有意思,铁定看太多藤子不二雄的作品,没有一点创意的抄袭人家的名字。
但……她姓赵?
若有所思的冬天抬头看了一眼赵家大家长,尚未说出口的疑问由一位小女孩代劳了。
「爹地,我叫小叮当对不对?」小小身影快乐的奔向出声的健硕男子。
「嗯!妳是小叮当。」赵英汉眼神复杂的看向挑眉微笑的女子,不好向冬天解释原因。
「爹地?」唔!真有趣,她好象走入一场肥皂剧中,而她还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何种角色。
「小叮当是我的女儿。」名义上。
喔!了解。「你离婚多久了?」
她一开口问,所有的人表情为之错愕。老板没结婚哪来的离婚?有小孩又不一定是亲生的。
「为什么这么问?」赵英汉的眼中有很深的不解,他以为她会有些不自在的问他结婚几年。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婚姻关系若尚存,你绝对不会开口说出那句话。」我们交往吧。
伸长耳朵的工人都想知道那句话是哪句话,怎么老板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释怀,脸上出现可疑的暗红,不怎么自然。
「妳不介意?」她太平静了,让人有一丝不安。
「我有何立场介意,她是你女儿不是吗?」她从不认为自己和他的进展有那么快,足以干预他的家务事。
一听冬天冷淡的响应,赵英汉一急的走向她。「我没结过婚。」
面对其它无关紧要的旁人,他可以不在意的随人猜测,小叮当的确冠上他的姓氏成为他的女儿,往后他会一直以父亲的身分抚养她长大,除非她母亲再嫁带走了她。
可是所有人都能误解这件事,唯独她不行,冬天是他发自内心喜欢的女人,他不能任由她想歪的以为他负心、薄幸,存心欺瞒她的感情。
十年前他已经错过一回了,他不想同样的事再发生,长发的她、短发的她他一样眷恋,不愿放手。
「喔!」那她明白了。
「喔是什么意思?妳在宣判我死刑吗?」她一身的谜,像只猫难以揣测她下一个举动。
冬天肩一耸的好笑赵英汉紧绷的神情,死刑犯也有最后一餐饭菜。「你知道我的工作不定时,老是东奔西跑定不下来,实在不适合发展一段感情。」
一段感情?耳朵一竖的殷水柔听得特别仔细,手指动作明显变慢了,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的勾着,就怕漏听了其中一句。
她的脚残废了,所以她更要捉住最后一线希望,利用她的缺憾来挽回曾经放弃的幸福,她不会再傻得认为爱情可以取代。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妳。
雁鸟飞累了总需要一个栖息的地方,风筝飞得再远只要手中的线不断,迟早还是会落向地面,回到卷线的人手中。
他是握线轴的人,也是她栖息的港湾,不管她走得多远、位在何处,他永远不变的待在原处等地谛来。
「很动听的承诺,比上句话更令人容易心动。」感动是一时的,他这句话真的让她有所动容。
她忽然想起对大姊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她遇上和山一样的男人,她这阵漂泊的风也许会定下来,不再流浪的找寻心中的彩虹。
因为这座山够高、够辽阔,足以让不定性的风游戏其中,不生驿心的甘为山守候。
但台湾的山似乎都太低了,阻止不了暴风雨的侵袭。
「妳的意思是?」赵英汉的表情没有一丝慌乱,仿佛不论她做何决定都影响不了他的决心。
心在彷徨,但她冷静的说道:「再看看吧!说不定会有意外。」
凡事不能太笃定,总要预防万一。
「妳在诅咒我,还是诅咒妳自己?」意外是指一方死亡,否则他不离不弃。
就是要她。
一旁的殷水柔早已怒火中烧的扯断毛线,假意编织的看着心爱男子一脸眷宠的抚弄那头短发,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滑顺的半长头发给剪短。
她一直追求的就是他此刻温柔的神情,好象他眼中只有一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旁人,深情蜜爱的只为所爱的人付出。
可恨的是,他看的人不是她,心疼的人也不是她!她只不过是他口中的责任和义务,他不爱她。
「小叮当是我的女儿。」殷水柔蓦然扬唇出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赵英汉的表情是没有表情,而冬天不以为然的一笑。
「听起来关系挺暧昧的,你们感情真好。」没人知道她眼底有簇不驯的火焰,她喜欢挑战。
「我们感情当然好……」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
她少添上一句:曾经。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最近的几年如此。
眼前的局面演变成一场罗生门各说各话,无心工作的工人干脆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热闹,看两女一男的大斗法谁会胜出。
管事的工头不知打哪搜出一包茶叶和整组茶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泡茶,状似悠闲得不像有忙不完的事。
而饥饿的牛群可以等一等,晚一个小时喂食不会饿死,牠们的皮下组织厚得足以挤出油。
「你们两人的说法并不一致,下回串供时,要不要考虑先辟室密谈一番再作答呀。」她打趣的说道。
「冬天。」赵英汉警告的一瞪,对她的幽默不感兴趣。
「喔!你认为我说得太严肃了吗?以后我会改进说话的艺术。」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彼动,我不动;彼怒,我不怒。这是冬天一贯的行事作风。
她有冷面笑匠的天分,往往一句看似无意义的话一经由她口中说出,马上成为意思深远的反讽话,而且往往说的人无心,听的人翻脸。
由于她走过太多的国家,认识无数的人,她的圆滑和世故变得老练,因人而异的发展出不同面貌,使人捉摸不定的又恼又怒。
例如那一向温柔优雅、不轻易动怒的冬雪一遇上她,不用一分钟就会很想掐死她,顾不得形象的在病人面前拔腿狂奔,只为这个令人生气的妹妹。
她用充满智能和稳健的态度让人心服,可是也令他们又爱又恨的既关心她又想亲手而刃。
总之就是矛盾,她给人的两面评价。
「对了,你手上的医疗箱是为我拿来的吧?幸好我这身小伤口没什么大碍,否则真要等你记起我的伤,说不定我会因为细菌感染而葬在你的牧常」
他会让她葬在他的牧场,七十年后。「把手伸出来,我先消毒。」
「我还以为你会先治我的脚。」冬天乖巧的将手伸出,非常温驯的怕他骤施毒手。
赵英汉取出消毒棉球往她伤口一抹。「我不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师父。」
「你不看小说吗?里面的男主角都是全能高手,能文能武还能治伤,一出手万夫莫敌。」她神往的看了他一眼,因消毒水的刺痛而捉了他一下。
这叫感同身受,她指甲满长的,像猫爪子。
「有没有人被妳气死过?」她总是能令人由平静变火爆。
「有吧!不过我没收过讣闻。」怕她把死者气得又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一顿。
细碎的伤口在清洗后,并无想象中的可怖,一条一条细细长长的白色伤痕像小孩子顽皮画上的签字笔痕迹,上了药反而神似破土而出的蚯蚓。
优碘的颜色较深,味道也较重,不似消毒水接触细菌先嘶嘶的冒泡,而后无味无色的淡化在皮肤上。
冬天的笑眼由明媚转为清辉,渐渐多了抹洞悉红尘的锐利,她的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可眼底的明亮却看透一屋子人的动静。
她心里想着,自己真像邪恶的后母皇后,明知道一旁渴望父爱的小女孩正用孺慕的眼神希望「父亲」抱抱她,用赞扬的语气哄哄她,而她却残忍的剥夺她小小的愿望。
摄影师一向较常人敏锐,她不难看出小女孩母亲的眼中有着难舍的恋慕,也许她自认藏得很深,但她毕竟做得还不够世故,处处露出处心积虑的用心。
摄影是她的最爱,她不确定目前的空间能容纳得下爱情,以她的狂热面言,真的没几人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