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替针做媒人





  坤柔微笑,“欢迎。”
  她感动地说:“谢谢王医生。”
  坤柔问:“你还没有对象?”
  她摇摇头,摊摊手。
  “一直没有碰到那个人?”
  她低声说:“学生会、俱乐部、办公室、社交场所……我都留心找他,可是一直没看见,我有一个独身姑母,四十多岁,很豁达,坦白同我说:‘我不再寻觅,他不会来,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遇到车祸,我俩失去见面机会’,我听了痛哭一场,怕步她后尘。”
  坤柔恻然,她似看到自己。
  “你在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令我双膝发软的人,见到他我会知道。”
  坤柔问:“每日电梯里那么多人……”
  她十分肯定,“不,不是他们。”
  “周末你尽管来看看,不要失望。”
  她点点头。
  大日子终于来临。
  小何带着两名助手每人拎着两大篮食物到王家。
  坤柔喃喃说:“地球就是这样叫我们吃穷。”
  客人好似十分盼望,提早来到,有几个主人根本没见过,报上名字,坤柔在名单上划除。
  男生先到,女生陆续进门,他们并不含蓄怕羞,立刻成立小组,研究可能性,有人很快就有收获,笑声响亮,尽量把最好一面拿出来。
  衣衫贴身的女生会轻轻晃一晃头,抖动秀发,眼神闪亮专注,雪白牙齿咬一咬红唇,这就是所谓搔首弄姿,发出亲善讯息:我愿意接受异性追求。
  坤柔与小何忙着招呼人客,挥着汗,手不停。
  小何把一只虾烤熟夹到坤柔嘴边让她试味。
  坤柔唔的一声。
  舌头都几乎吞下,“好甘味。”
  小何得意地笑,敲打栏杆,“食物准备好了,请排队。”
  这时,坤柔约莫估计一下,已经不止二十个客人。 
 
  
 

十四、 
 
  地方有点挤,可是他们不介意,有人索性到书房听音乐,气氛愉快。
  他们胃口都很好,吃完再添。
  有两对年轻男女走近向坤柔说:“我们四人早退去看爱情电影。”
  坤柔一头烟,抹一抹鼻上的油,笑说:“好走不送。”
  希望他们每一对都速速告辞。
  陆续还有同事走上来。
  有人研究社会新闻,有人下棋,有人一起读诗,有人问有人:“我就在你楼上一层工作,三年以来,为甚么从来没见过你?”
  坤柔满意:成功。
  忽然,老张与务本带着两个小孩按铃。
  “我已向管理处投诉嘈吵过度。”
  这时人客已酒醉饭饱,纷纷散去。
  小何做芝士热狗给小孩吃。
  坤柔说:“小明高大老练许多,令人宽慰。”
  务本说:“我也那样想。”
  老张说:“不进则退,我们也得有个打算,不然他们大了,我们固步自封,活该寂寞。”
  坤柔笑,“张彭年你别光说不练。”
  “我已征求到孩子们同意,与他们母亲订婚。”
  那两个孩子正努力把热狗中番茄酱挤出来唧到对方面孔上,一边哗哗大叫。
  坤柔说:“还是直接问他们母亲比较恰当。“
  “务本说她已准备向前看。”
  坤柔转过头去,惊喜地看着孙务本。
  务本点点头,“我在演艺学校找到工作,自我感觉良好。”
  工作永远鼓舞人心。
  务本说:“我考虑与老张进一步发展。”
  坤柔发呆,一个一个,都妥协下来,走了。
  孩一与孩二很快就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养育他们的孩甲孩乙孩丙,一屋是人。
  而独独王坤柔,太过自爱,不愿爱人,所以孤独到老,花开花落,孑然一人。
  不不,是我没遇到那人,可是谁相信。
  这时务本推她一下,“坤柔,你怎么了?”
  “听到好消息,一时无措。”
  务本声音轻得像蚊子:“别太挑剔。”
  这是求偶四字真言。
  不不,王坤柔走了那么远,寒窗十载,辛勤工作,她如果马虎迁就,那是对不起自己。
  她抬起头,发觉秘书一个人托着腮发呆。
  坤柔走近,笑着扬起一条眉毛。
  秘书又摊摊手。
  坤柔说:“家母送我一件桃红色毛衣,尺寸太小,不如送你。”
  “王医生你穿桃红色也很好看。”
  “我才不穿红色,你进来试试。”
  经过走廊,坤柔问她:“怎么就你一人毫无收获?”
  她颓然,“他也不在这里。”
  难得有人与王坤柔一般挑剔。
  她俩走进卧室,坤柔拉开抽屉,取出桃红凯丝咪毛衣,一转头,看到惊讶的秘书伸出一只手,指向长沙发。
  坤柔这时也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他熟睡,胸前还紧紧抱着手提电脑。
  这是谁?
  算是客气,没索性躺到主人家的床上去。
  秘书走近看到一头蓬松乱发,不禁掩嘴而笑,她说:“怎么像个小孩。”
  坤柔说:“我记得他,他是档案部的人。”
  秘书大声咳嗽一声,那小子惊醒,睁大眼,跳起来。
  一看环境,蓦然发现自己是何等无礼,涨红面孔。
  他试图解释:“我赴约前工作通宵,所以,十分歉意……”他颓然垂头,“我马上走。”
  “你吃过午餐没有?”
  他摇摇头。
  坤柔说:“我替你做碗泡面。”
  坤柔把桃红毛衣搭在秘书肩上,那小子忽然眼前一亮。
  坤柔到厨房做了壶咖啡。
  小何与助手正在收拾地方。
  他笑说:“王医生,这是一门生意:每人收五百,每次二十人,三十巴仙成本,利钿可观。”
  坤柔哈哈大笑。
  “门口就贴上王坤柔医生独身男女介绍所。”
  “你去过那种地方吗?”
  小何说:“一次与朋友参观过:大会议室,一百几十人,合眼缘就前去攀谈,也可当场偕伴离去,比酒吧安全。”
  “今天的客人都是未曾见过面的同事,人品算有保证。”
  “你看多成功。”
  孙务本与张彭年带着孩子们走了。
  小何抬着工具离去。
  “不喝杯咖啡?”
  “此刻累了,今天傍晚请到轻舟来。”
  他不爱赚大钱的事业,家人有嫌弃他吗,看样子不。
  看样子没有,他仍然优哉悠哉。
  这人得天独厚,父母爱他就是爱他。
  坤柔送走小何,想起还有两个客人未走。
  她进房一看,那一对年轻男女正在絮絮细谈。
  呵,找到了?
  轮到坤柔咳嗽一声。
  他们抬起头来,两个人都尴尬陪笑。
  坤柔说:“你送女生回家吧。”
  坤柔忍不住指一指膝头,她的秘书双耳烧红,轻轻点头,坤柔松一口气,她找到了。
  功德完满。
  奇怪,医者不自医,她比什么时候都寂寞。
  坤柔到美容院去洗头修指甲做按摩,实在太舒服了,竟睡了一觉,按摩师已经离去,可是她仍然觉得有人用手轻轻抚摸双肩。
  真是个好梦,直至有人在她耳边说:“王医生,我们打烊了。”
  看,天色已暗,她连忙起身披上衣服。
  她还有约会呢。
  拎起旅行袋出门,发觉晚风已经比较柔和,冬季好似快要过去。
  这叫王坤柔惆怅,冬季已经那样难捱,更何况是春天。
  她往停车场走去。
  看到有人站在她的小车前,正将一张字条夹在水拨上,那人抬起头来,坤柔缩到一条柱后,啊,是荣刚。
  只见他犹疑片刻,终于再把字条自水拨下取出,捏成一团,放进口袋里。
  他犹疑一会,正要离去,抬起头,忽然看到王坤柔,一时手足无措。
  坤柔问:“字条上写些什么?”
  他掏出字条,朝坤柔丢过去,坤柔眼明手快,一下子接住,打开来看,他这样写:“如果可以,愿意出来走走吗?”
  坤柔讶异,“为什么又收起?”
  “因为你不会答应。”
  “你怎么可以代我决定?”
  “我名誉欠佳,令你止步。”
  他们之间距离三十多尺,就这样说话。
  坤柔说:“许多女性喜欢挑战感情:我不同,我有魅力,他再坏,我也可以改变驯服他,结果吃足苦头,不死也褪层皮。”
  荣刚欠一欠身,“再见。”
  坤柔忽然扬声说:“你欠女人钱,你使她们自杀?”
  荣刚摊开手,“我说没有,你会相信?”
  “她们诬告?”
  荣刚转身走开,不欲分辩。
  可是这时有一对年老夫妇手挽手走过来,那约莫有八十岁的老太太,好不多事,看到王坤柔与荣刚,她站定。
  “你俩闹意见?”
  那老先生也耄耋,竟对陌生年轻男女说:“有误会立即讲清楚,不要含着怒气离去。”
  坤柔不由笑起来,“你俩可试过争吵?”
  老太太说:“吵完记得和好就无事。”
  坤柔说:“那是因为你爱他。”
  老太太笑,“聪敏的小姑娘说得对,如果你不爱这个人,又为什么站着不走?”
  坤柔愣住。
  老太太居然伸出手,把坤柔拉着走到荣刚面前,“讲话要面对面。”
  他们两人都不知怎样反应。
  老先生与老太太却咕咕笑,往转角走去,健步如飞,一下子失去踪影。
  这时,连荣刚都咧开嘴笑。
  坤柔问:“你可有车子?载你一程。”
  “我有一部机车。”
  “是哈利戴维臣吧。”
  “你怎么知道?”他诧异。
  坤柔说:“等于你知道我不会赴约一样。”
  “你错了。”他伸手一指。
  坤柔看到一架小小伟士牌旧机车。
  她心中有难以形容的震撼。
  她听见自己说:“可否载我到山上兜风,然后返回停车场。”
  荣刚意外,但是他把头盔递给坤柔。
  他开动机车,车子引擎噗噗噗响,往山上驶去。
  经过小径,路旁树枝几乎打着坤柔的头发。
  荣刚轻轻说:“天气回暖了。”
  坤柔不出声,她做过这样的梦:坐在伟士牌后座,她把脸靠在那人坚实的背脊上。
  车子在山上兜了半小时,坤柔满意地说:“可以回去了。”
  荣刚也不去勉强她。
  “以后喜欢兜风的话,随时叫我。”
  伟士牌噗噗噗的走了,不知怎地,坤柔的鼻端像是闻到橙花香。
  转头她看到管理处放着一只汽水瓶子,插着枝玉簪,俗称夜来香的白色花朵。
  傍晚,这花香气会越来越浓,坤柔却累了。
  进了家门,她拨电话给小何。
  “怎么,又改变心意?”
  “是,老姑婆心态,终有一日,会像那种标梅已过,心虚得不得不故作大胆,时时把男女间事挂嘴边,神经质地格格笑得花枝乱坠的老女人般。”
  “到了今日,人类仍然最最怕老。”
  “如果一事无成,亦无积蓄,中年更加坑人。”
  她坐在沙发上。
  “少年最好。”
  坤柔忽然轻轻唱起来:“春天的花,是多么的香,秋天的月,是多么的亮,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这是你最喜欢的歌?”
  “还有一首:太阳下山明天还是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照样的开……”
  “你该休息了。”
  “再说几句,人们就是这样结婚的吧:晚上有人陪着说话直至睡着,天一亮,又可与身边人絮絮细语。”
  何湖东轻轻的笑,“已找到铺位,这次,与大哥合作,仍叫何家店,不过,扩张成一家餐店,早上六时到晚上十二时,分两更营业,成本惨重,故生意方针也有所改变。”
  坤柔遗憾地说:“我知道,同城里所有名牌餐厅一样:有人守门拉门,名人明星云集,杂志报章争相报道,可是,失却往日亲切,领班只记得明星名字,普通人需三个月前订座,并且,那张小桌子放在卫生间通道边。”
  小何笑:“你来看过就知道。”
  “真累了。”
  “晚安。”
  何家店即将重新开幕真是好事。
  晚上做梦,看到有人穿着大红色暴露衣裳站宴会厅里,搔首弄姿,引人注意。
  只听那女子对人说:“新建大厦矗立,像男性象征,哈哈哈哈。”
  那绝望笑声使坤柔毛骨悚然。
  这时,那女子转过头来,坤柔吓得张大了嘴,她又看到了自己,穿着吊带鲜红缎裙语出惊人的正是王坤柔,血红嘴唇深黑眼线,天呀,还贴着假睫毛,坤柔寒毛直竖。
  呵,她还想吸引谁呢,她还有什么目的?
  闹钟喳一声 把她叫醒,坤柔跳起来直喘气。
  这是全世界最凄凉的噩梦。
  她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第二天坤柔一早开车到码头去找轻舟。
  巡来巡去,不见轻舟,她以为走错,在海边呆立。
  一个中年渔夫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