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
〃哟……看你这样子,可不是平时分毫不能亏着的模样了,怎么,老头我都看了你们吵闹百年了,难不成你还能喜欢上别人?不愿嫁他了?〃
玉英手指碰了碰那灯笼自己都觉得好笑,〃哪还有别人?你也知道外边那么高的山,只有我们俩个不人不仙的,我倒是想看上别人呢,可也没的挑啊……只是……我总觉得……〃她停了停,往前探着身子轻了声音问道,〃老头,你说这神仙若是跳下了万丈昆仑墟,可能保得元神不灭?〃
老头目光一紧,立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情,半晌才叹了口气说着,〃便是神仙跳下去了也没法子的,那下边都是上古留下的魔火,任什么下去了……都是要飞灰湮灭的。〃
〃那有没有可能……再投生转世?〃
〃哈哈……哪有这等事,神仙便有仙骨,仙骨不去则不死不灭,本就不经轮回之苦的……对了,我只记得大荒之东曾有位青华帝君是个异数,他自行剔除了仙骨堕入凡间……却不知后来如何了……〃老头说着说着觉出了玉英的意思,忽然也凑过来问她,〃你问我跳下去……难道你想问玄女?〃
玉英摆弄着灯笼的手指一停,屋外就是同样黑洞洞的夜色,只剩下面前这点红光如血,她点了点头,似乎极力地说清,〃我总觉得玄女当年跳下昆仑墟也许并没有……灰飞烟灭,因为我……〃
后边的话她还没理清思路说出来,那老头已经笑得止不住,〃别想了别想了,玄女注定没有今生,她本就是为弥补上古封印去做了祭品。〃
玉英黯然收了灯笼,〃我知道,同光也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然我不会还记着一个人……一个……穿青衣的人。〃
沉默独坐了一刻,她终究没有说完缓缓走了出去,那老头也不知道她问这些毫无瓜葛的事情有什么用,只哼了首百年前的老调,兀自抹了把桌子上半尺的积尘。他拿出个破木头箱子数起冥币来,〃咳……同光一直不告诉她,她攒了这么多冥币是不能去别处花的……只有冥界才能花,亏她还总是攒钱攒钱,也没做鬼……有什么用……〃
冥界是永夜的,没有四季。
她出了老头的灯笼铺一路独行,路边那些孤魂野鬼见了玉英百年有余,她明明不是鬼却能到冥界来,原因他们都懒得问了,只是早已不觉奇怪,间或熟悉的几个还同她道了喜,好似都知道这能随意出入冥界的师徒二人定了日子要成亲。
他是她认的师傅,孟婆和她念叨过,若是放在上边人世里,他们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可同光当时鬼鬼祟祟用个黑纱把自己从头到脚蒙着,八成是怕那张孽障脸出来害鬼,他只哼哼说了句放屁,弄得孟婆险些又被气活过去。
她走进黄泉之畔一直往东去,进了片竹林,这竹林长得幽然,听同光说和人世的竹林几乎一样,唯一的分别是这冥界的竹林尽头有处豁口,不知道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给震开过,据说自那之后便没法弥补了,轮回殿里十殿阎罗下了结界,鬼魄不得自行逃逸,却让外边不是鬼的玉英给闯了进来。
这地方外边直通着昆仑山巅,就是他们二人一直住着的地方,同光发现得比她早,却不告诉她,尤为可气的是他好似谁都认识,哪只鬼怎么死的都打听的一清二楚,玉英为此又同他吵了三日,至于这竹林里的冥界豁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问不清,同光遮遮掩掩,只说可能是三百年前那场大战造成的,昆仑清冷再无旁人,他们无事进来逛逛倒也乐得高兴。
巨大的青玉殿门开阖,昆仑山顶上的大殿中空无一人,她一个人拖着玄色的衣裳走回去,琢磨着该叫同光去挂灯笼,喊了两声连个回音都不见。
〃我若嫁了你怕也落个守活寡的命,你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每到了百年便这副死德性?〃玉英自己念叨,半晌才听着殿后有人回话,〃为师这是休养生息,不,该是为夫?〃
她呸了句,过去推了推他闭关的后殿之门,纹丝不动,只得放弃。玉英靠着那门随意地就坐在地上,青玉的颜色映得她满头银发和那月光混成了一处。
良久一片死寂,只有山上月冷。
〃同光?〃她只是习惯性地叫了一句,殿里一贯胡言乱语的人却突然沉了声音,堵了她的话,只道,〃你平日事事与我作对都好,便只有此事不得乱想……你谁也不是,你只是玉英,一个昆仑山上的小散仙,你只能留在山上陪我。〃
这口气说得远和往日不同,他当日说要娶她的时候都不曾这样,只是随手提着盏灯笼走进来扔给她,〃你我成亲吧。〃想了想又补了句,〃冥界那傻书生你可还记得?他不肯投胎,非说要等来她娘子才罢休,孟婆每日劝他,他却不听,今日又来同我说上些有娘子的好,洗衣做饭,操持家事……玉英,为师如今事事俱足,刚好缺了这样一位娘子,你可愿意?〃
她看了看她这位师傅的表情,只见同光满脸憋了笑,怕是只等她一句宁死不从,就能转了话头嘲笑于她,于是玉英立时习惯了的拗着,想也不想干脆应下了,还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安慰自己,这山上刚好一男一女,他们成亲岂不是天经地义的?
同光却也出乎意料的只将这件事当了真,上了心。
如今玉英悻悻收了话,她记得自己刚有意识的时候满身是水,从昆仑山上的弱水之中坐起身来,只有同光站在身前抱起自己,给了自己容貌帮助自己幻化而出,他是个皮相一等一的世外高人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在没事的时候会很高深的法术,玉英看都看不懂,每到百年却会旧伤复发,弄得自己很是虚弱,平日最喜欢做的是和她对着干,知道她喜欢攒钱,就要把他那些宝贝都藏起来不让她动,知道她想下山去看看,就把她关在这山上非要她陪他一生一世。
很蛮横不讲理的仙人师傅,但是她从有了意识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同这个孽障的男人有关,他好似很怕她下山,想要娶她,这样就能留她一辈子。
本来这是一场毫无意外的亲事……只除了那一身青衣的影子不知是怎么记着的,突兀地隔开了他们师徒二人。
玉英绕过无数巨大的石像一路往后走,出了大殿,一直走到风最大的地方,冷月青峰,万丈昆仑墟……深渊之下魔火重重,若是跳下去了,便再无一点存在的可能。
她坐在石头上望着昆仑墟思量,银发被风吹得乱了,半晌只轻声笑了句,〃同光,我总是要气着你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乖乖听话。〃
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下山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坑不是以前的风格了,想要写的简单愉快一些,亲妈果真就是亲妈。
往后一些会定时更新的……
【第一章】天水镇上的新鲜事
昆仑山上终年云雾,据说若是太阳烈,镇上有人能看见山顶上巨大的青玉柱子,〃那可是神仙的宫殿!〃
西域天水镇的人都相信昆仑山上是有神仙的,那里曾经有过不少修仙的门派,但最后却都没落了,再然后,这山上山下似乎再没人往来,镇子上没人敢走了。
老人只说那山后的昆仑墟里藏了大秘密,是会喷火的,于是胆子大的无事做的,统统不敢轻易上山。
镇子后方西北的地方有条天水河,从唐努尔记事的日子起,她就知道全镇的人过节时都要去河边祭祀,因为这河是从昆仑仙山上一路流下来的,起源估计是仙山上的弱水,再加上天水镇取水只有这一条途经,愈发将这条不宽不窄的河看得重要了。
可是今年她却怕了,一看到这河心里就慌得不成样子,想想自己才十七岁,好端端的却要被送去……
唐努尔揪着两条辫子正在发呆,面前的桌椅板凳都带了些黄沙,因为风是从沙漠过来的,夹带着干硬的沙砾。她看顾的是家里的小客栈,为镇子上偶尔路过的外乡人所办,自给自足,阿爹阿娘倒也乐呵。
她坐着刚想了一半,忽然看见镇子南边人影晃动,好似聚在了一处,唐努尔立即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西域姑娘特有的大眼睛四下望望,转身就把面前的奶茶壶塞到弟弟手里,随口说着,〃艾尼,好好看着不许乱跑。〃
她自己却遛到了镇子口,透过几层人群才看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辆极宽敞的马车迤逦而来,慢慢踏过黄沙,马车用精细的绸缎料子置了软帘,上好的珠玉琳琅悬在四角。
这……唐努尔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的马车,而且明显是从中原远道而来的样子。
全镇的人都觉得新鲜,这一下镇口热闹无比。
马车前行的道路受阻,一个小侍从模样的男孩跳下车来,唐努尔觉得这中原的孩子兴许比自己还要小些,也就十五六岁。
西域小镇民风淳朴,镇上的住民个个好奇的看着他们,小侍从只好恭恭敬敬回身,对车里的人说道,〃公子,咱们到了天水镇了。〃
里边的人懒洋洋的答了一句,〃麒生,去问问谁听得懂咱们说话。〃
日头真毒,他们好不容易出了荒漠找到这个镇子,却又被堵在了镇口,而且看样子,交流自古以来都是个大问题。这里地处偏僻,因为左右靠山环境极端闭塞,不会有太多旅人买卖,这一下让那小侍从傻了眼,连说了好多句话都没人听得懂,急得直抓头。
唐努尔家里开了客栈,多少都是懂中原话的,可其他人却不一定。这热情的西域姑娘笑起来,一个人在人群中偷偷回味马车里的声音,那人说起中原话来有些烟水气,说不上来的感觉,偏偏却又透着股清淡劲,好似那水里的玉石籽料捞出来,轻轻磕一磕,带着些她不会形容的雅致。
于是她自告奋勇的站出去,〃我会说中原话。〃
眼看着一个瘦挑的异族姑娘站出来,麒生激动得就差要抱着她哭诉了,赶紧回身将这喜讯禀告主子,于是马车里的人终于肯动一动,挑了帘子,半只青色袖口露出来,一双狭长的凤眼生在男子面上很是少见,却让他凭空带了些淡漠的倨傲气。
这被叫公子的人只淡淡笑了笑说,〃多谢,我只想问问,天水河在什么地方?〃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清俊的男人,竟和她每日见到的人全不一样,瞬间像把唐努尔这十七年的勇气都点着了,她突然就冲过去,坐在了他的马车前边晃着腿,眼睛盯着车里的人想也不想就问,〃去河边做什么?不如先回我家的客栈歇歇吧。〃
麒生目瞪口呆,总觉得她这意思有点不对,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愣愣看他家公子,周围的人听不懂,却统统看着她的动作哄然笑起来,〃唐努尔想嫁了!〃
她赶紧拉着他的马车缰绳,不由自主红了脸,麒生也顿悟出她这是直接想把公子接家去了,赶紧慌张的念着,〃不不,姑娘,我们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不过……这……这……我们公子只是想问问河在哪里而已。〃
唐努尔笑起来,直接扬起鞭子赶走马车,那笑声带着昆仑儿女的爽利,还不等麒生反应过来,他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公子被那西域姑娘直接带走了。
〃公子!〃他大喊着追过去。
可惜的是,马车里坐着的公子果然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他安静地随她胡闹,直到唐努尔把马车拉到了家门口,里边的人才冷淡地又说了句,〃多谢,不过我不住客栈,我只想知道,天水河在什么地方?〃
唐努尔气得跳下车直跺脚,你说你放着全镇最美的姑娘不看,没事干嘛老和那条破河过不去!她忍着愤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遵从中原人的习惯,于是调动了这辈子最最温柔的声音问他,〃你叫什么?〃
麒生远远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撑着马车壁回她,〃这是我们青华公子。〃
她继续伪装温柔地笑起来,西域女子轮廓远非中原人可比,奔放的美感也全不相同,话一出口更加让人惊悚,〃青华公子,你如果住在我家,也许……或许……如果我爹娘同意……住一辈子也没有问题。〃
麒生大惊之下慌忙接了一句,〃我有问题!〃
青华在车里低声笑起来,却是松快了一些口气,他问他,〃哦?你有什么问题?〃
麒生扑倒在马车下哭闹起来,〃公子!你不能扔下麒生啊……麒生有生之年还想回江南呢……〃
哦,他是江南来的啊……唐努尔回忆了好半天,终于想起那个地方,她突然觉得这人不能要,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否则他为什么要从那么富庶的地方跑到这里来?
〃好了,去找天水河。〃
华丽的马车晃悠悠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