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
青华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似乎想再去神仙井里翻找一下还有没有器具可拿来用,丝毫不理会主人的态度。
明明已经说了,凡人戴上这东西就只有三日的阳寿。
同光靠在石桌上,他不由自主还是感叹起来,青华帝君,亦或者只是青华公子,无论哪一种身份,这个总喜穿青袍的男人仍旧值得钦佩。
青华折返回来的时候翻出来了许多前朝旧物,手上抱了一坛陈酒,同光冷眼旁观他如此擅自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
酒气晕染,很容易让气氛变得缓和了,翻滚浮尘,青华捧杯而至,看着同光,一笑之间已然清了八荒天地,这才该是天人气量。
三百年的劫难,生死之后,青衣公子只对同光说,“冥主虚危?我不喜欢这个尊号,还是叫你同光好听些。”
黑纱之下的男人不置可否,接了那酒没有饮,仍旧沉着一张脸。
但青华却自顾自地喝了两杯颇为舒心,“很好,没再将这坛百年陈酒砸碎,已是给我面子了。”
青色袖口染了酒液,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青华最终蹙了眉,“明明……玉英不是你要寻回来的人。”
同光抬眼,看着他问,“那她若是你要寻的人,你为何不拦住她?”
青华饮下一口苦酒,终于还是有些黯然了脸色,“我想起来了。她却不知道,我记得那么多事情……她跳下去的时候给我留过一句话……就为了这一句话,三百年后我过奈何桥,连那一碗孟婆汤都失了效,但今生……”
同光发现,青华公子其实不是个会喝酒的凡人,这世间,也不是所有的富家公子都喜好醉倒温柔乡。
“今生……她却同我说,会干干净净忘了我。”
那剩下这三日阳寿都显得多余了。
奇怪的是,最终青华没醉,醉得是同光。
厚实的黑纱其实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了,他胡乱地扒拉开,露出的手臂和颈下惨不忍睹,这一副肉身早就千疮百孔,同光却想尽办法用幻术凝住。
一直喝到快天亮的时候,醉得迷糊的冥主被风一吹,似乎开了些灵窍,他哈哈笑着瞥了一眼青华,那人脸色未改,纵有些微醺的意思也散尽了。
同光忽然看着他道,“这咒当年下得极狠,我也解不开,除非有活人阳气同水中鬼力抵消,弱水符才能被破掉。”所以青华若如此耗下去,必死无疑。冥主停了停,又举杯而至,“那我便按照人间死刑囚的待遇……最后敬你一杯可好?”
青华把那酒喝了,其实他并不是个很会掩饰自己的人,只是以前他都没有活明白,混沌沌地被一场梦纠缠。
想那阎罗仍旧给了青华帝君三分薄面,让他降生在人间俗世,但却是富贵之家,这一世二十三年来,青华未曾受过苦,但也因此而不懂凡人艰难。
如今梦解开了,他自以为能让自己寻到意义的那些感情……却也散尽了。
同光最终还是得意地看到了他的痛苦,青华觉得那酒太陈,似乎也变了味道,只苦着喉间道,“我知道这一次她要怪我,却没想到……她竟恨得永生永世也不想再见,甚至,想让我死。”
又换来对首的人一阵笑声,同光唇色灼灼,转了转眉目淋漓推倒了酒杯,“这可怪了,与我相比,你才是个大活人,可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什么也不懂?那你当年是怎么哄得玄女的?这女子的心思啊……”
青华惊讶地看着他竟然酒后失态,极尽张狂地边说边骂,却突然泛了泪光。
同光定定看着他,“我也不懂为什么丑娘恨我恨到了……不惜伤害自己的地步,为什么她能因为恨我,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她就不能明白,我做了那么多,无非只为了她一个人,从头至尾……”
冥主之泪落地生花,血红一片的曼殊莎华,前生因,只修得了这样的果。
青华淡淡推开那酒坛,“同光,你醉了。”
脸色已若桃花一般的人却只望晨辉,胡乱地倚在那桌上问他,“想不想听我说个故事?”
“冥界鬼书生的那个故事么?”青衣之人十分遗憾,“但我并没有冥币。”
对首的人只有些困乏,“我知道的比那书生详细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三百年前大战的起因么……我来告诉你。”他冷下声音说道,“这故事很长,也许说完你已被弱水符中的阴气化了,所以,不需冥币,我只要你这一条命就够了。”
这不过淡淡话语,透过地脉而下,灯笼铺的老头却已不做灯笼,双手合十,微微吟诵,听了这几语,他叹气道出的还是那四字,“离执去妄,何其难也。”
但青华只点点头,应了同光的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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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章】同光往事之烧毁生死簿
同光记得冥界有个寿终正寝的王爷,生前是正统的皇族,虽不掌大权,却在太平盛世下不争不抢,安然过了一世。那人过奈何桥的时候毫无遗憾,引得许多鬼来围观,都想看看人家是如何斩断尘缘,当当正正饮下那碗汤的。
鬼与鬼之间奔走相告,说那王爷乃是真豁达,下一世的命格仍是有福之人。
当时那日子已然什么都过去了,同光只是同孟婆胡扯,刚巧也坐在奈何桥头无事可做,冥界里各处当职的鬼统统见惯了哀怨悲苦,什么哭喊不绝的,什么带着恨意赌气投胎而去的,还有犹犹豫豫迷茫不定的,甚至还有的做了几百年的鬼,竟不知道自己已死的……
人世太过莫测,死人自然没几个心甘,反倒是无执无念,简单安于现状的鬼魄很少见。
同光因此而多看了那王爷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心下便当真没有一点牵挂?”
那人笑着喝下汤水,看了看问话的人,眼底似乎有些恍惚,那是记忆最后消散的征兆,他只说,“只有一事,盼着下一世比他早遇见她。”
“原是王爷的情人么?”
“不,是我发妻。”
那一刻其实谁都明白,没有人真能做到了无牵挂。
王爷利落地选择投胎,只因活着的时候还是差了那一步,明明夫妻相敬如宾过了一辈子,任谁也看不出任何差错,但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他爱她爱得迟了,她心里是有别人的,世事无常……她心下终究不是只剩一个他。
那又能如何?王爷依旧对王妃包容,没有戳破,没有让她难堪的选择,他守着自己的爱情,和她各退一步,安和地习惯彼此相守,一直到死。
有的时候,这不一定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种聪慧的退守。
同光不理解,因他不是人,没有人那么复杂的感情,也从未有这种因爱而生的包容和忍让,所以当他听见这话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只能做一个藏匿了身份地位的世外高人。
他也有过感情的,那故事其实也没有多长,只是一段回忆,三百年之后回头去看,会突然发现很多细节变得更加鲜明。
一场惊天动地,六界染血的大战,说到底,起因可笑得另人发指。
只是因为冥主在轮回殿中一觉醒来,闷得无事可做,他便绕着朱红漆柱闲着逛了三圈,眼前只有一片血枫林,强行说风水地气的话,那水倒也有,只是条黄泉水,缠缠绕绕流得远了,除此之外,永远都是死气沉沉的夜色。
这种地方乃是往生之所,所以注定忽略了冤鬼嚎哭之外,再没什么新鲜事。
“你的大荒之东虽然荒芜,但起码还能有灵鸟落脚之地,而我的轮回殿里万年不改只有阴气,除了鬼魄,还有一屋子的生死薄之外……便什么都没了。”如今同光只剩落寞,回忆许久,下了定论。
青华没有打断他。
那一日他当真无趣,见十殿阎罗个个一张死人脸,分外无聊,于是他跑去做了件十分同光的事情,便是捧着火烛去冥阁中翻看生死薄,这东西很神奇,世间诸人的命格都在其上,凡人一生万般纠葛,无非都是那一本一本落了灰的簿子,年头久了,越发摆不下,冥阁一扩再扩,扩到一眼望不到边际。
他借着白烛顺手去拿,这东西无非是种记载和延续,所以总也有个年代的,年代久的泛了黄,烂糟糟地扔在架子上,且不知是不是看守的鬼卒太过敬业,那架子上竟还按好坏大致分了门类。
什么注定了倒霉的,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
这就惨得太通俗了,同光没兴趣,最终,他随手抽了一本旁侧架子上的生死薄,那人这辈子已是皇族,虽毫无建树,但投了胎后就可得三世帝王之命。看得他啧啧称奇,谁都明白,生于帝王之家可着实算得尘缘深重,且注定了阴谋心机,一辈子免不了背上各种业障,这人好不容易熬过一世,未曾涉及庙堂顶峰,一投了胎,却还要被打回去……这是大不幸还是大幸呢?
当年的同光便因着好奇,翻了几页,无奈冥界自然光线太差,他举着白烛又不安分,边走边望,噼啪之间,眼看着烛蜡滴在了上边,实在不太妥当。
他也未曾多管,便将烛火架在一旁,只看生死薄上的命格,心想自己许久懒得动弹,也不知人间几何,但从那投胎的鬼魄穿着来看,该是个盛世了。
正想着,又好奇起百姓的日子,干脆扬手把这本甩回去,准备换下一个来看,结果法力一时挥得大了,那本子又几世积灰,哗啦啦地就撞倒了一旁的烛火。
一直到火起同光都还未曾察觉,他当真闲了太久,轮回道上的事情总交予阎罗去管,越是上位者越容易松散,自古以来何处都如此腐败,所以待得他觉得不对,猛地回身去望的时候,已然发现那本子烧了大半边。
凡人烧本书,最大的灾祸不外乎将屋子掀了,但冥主烧了生死薄,这可当真铸了大祸。
只听得殿前一阵怒吼,十殿阎罗倾巢出动般的架势,命鬼卒直直将冥阁外绕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还以为哪个当值的鬼还想再死一回,惹下了大乱,却没想到,冲进来只看见一袭墨袍站在当下。
同光满脸不耐地探手入火,火光瞬息而灭,他将那破烂得生死薄捡出来,掸一掸颇是可惜,还没等叹气出口,鬼卒早已纷纷跪倒,“拜见吾主--”
四下摇曳而开的曼珠沙华妖异似血,同光翻了翻,只不屑地道,“不妙,恰是将这人后三世的帝王业给烧尽了。”
那些阎罗原是憋了怒气,但因为是冥主所为还没立即发作,此话一出,彻底被惊到,“吾主,人间帝王之业关系重大,乃为一人维系万人生息,尤其储位争夺之间的阴谋波云诡谲,吾主毁了此人三世帝王因果,这条线上的功德与业报纷纷没了着落,人间必将生乱啊!”
所谓忠言逆耳,同光当时必然十分不悦,他这性子一贯都是知晓的,不给冥界招来什么乱子就要烧高香了,这下他无心之失惹了祸,自然也让众鬼手足无措,跪倒在轮回殿中望望阎罗,又望望冥主,不知该向哪一方劝阻。
那袭墨袍毫不在意,只反手将那本子单独挑出来,道了句,“那又如何?总该有弥补的法子。”
同光心里也清楚,这一次的确落人口实。别小看这一本一本生死薄,上边写好了世间千万人的命格,而诸事皆有因果,因果轮回线是六道稳定的重要支柱,更为天道公正的象征,如有人这一世积德,就算受尽苦楚,来生也还能得一个好着落,若是犯了罪孽,重者,入地狱受尽折难,轻者,纵使可以往生,也注定是一件一件都要偿回来的,所以此人既然能三世皆为帝王,必有其承担的因果线,若是出了机缘,被偶然逆转了命格,逆转的人就该承担下这条因果线,可能会因为承了两人的业报而九世孤煞,或是生生沦为畜生道。
但难办便难办在,此刻毁了人家命格的是冥主,他自己身上不受轮回所限,所以注定了这条线无人承担。
“吾主,因果轮回乃为天道使然,此刻无人能承此人后世因果,势必要引起变数,很可能因此而打乱万人命格,最终人世大难不可避免……此事必要被天尊知晓。吾主,冥界诸事最不宜任旁人指摘。”
这话已然说得十分尖锐,点破了两界微妙之处,天尊兀自浮于九重天上,俯瞰众生,维系天道,其下六界各有各的法则,兀自平静的牵扯出一张罗网,网住芸芸众生,而这罗网的六个顶点中,哪一方先有了疏忽漏洞,势必引得天尊握住把柄,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绝不只是人世大乱了。
可惜同光明显吃软不吃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