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

　　她赶紧冲那两人摆手示意他们千万别说话，青华不置可否，没有动更没有出声。
　　
　　楼里一片黑洞洞的死寂，外边的人叽里呱啦念叨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似在商量什么，最终的结果是谁也不敢再过来喊话了，大家都觉得这楼里的人好生古怪，最好不要招惹。
　　于是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远，人群好像跑去别家搜查了，窗边的人终于动了动，〃唐努尔，他们是来找你的？〃
　　
　　她点头，摸索着桌边坐下来，半天都不敢理清思路解释。
　　于是青华自顾自继续靠着窗边问，〃他们为什么找你？〃
　　
　　麒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唐努尔堪称天生野蛮，那冲进来的势头连个男人也不敢拦的，他这么看过去……却觉得她好像怕得不成样子。
　　于是小侍从护着火苗点起了亮，火烛下的唐努尔辫子散乱，却像是刚从草里钻出来一样，满脸脏兮兮的狼狈相，她突然伸手就揪住了青华的袖子。
　　麒生倒抽一口气，吓得那火苗一跳。
　　〃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才十七岁，还没成亲，不能死在河里……我必须躲起来……〃
　　
　　青华没推开她的手，随意的走过来也坐在了桌子旁边，他倒了杯茶，仔细端详她揪住自己的手掌，半晌说道，〃你这命相可真是带了凶煞……〃
　　连麒生都无奈地推他，〃公子，我的好公子，人家姑娘这是生死攸关呢……咱们就别看那手相了。〃
　　青华义正言辞，凉凉地说到，〃你命中该有一劫。〃
　　
　　她简直急得快要疯了，瞬间就红了眼睛，死死地拉着他解释，〃别赶我出去，外边那些人都在抓我，因为河水真的逆流了，按照传说……我是主水的命格，七天后就要被投入河里去了，别……别赶我出去，我一定会记着你的大恩，公子，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真的被吓坏了，只顾揪着青华求他别把自己轰出去，那条河深浅不知，逆流而上极其诡异，她要是被扔下去一定会死。
　　
　　黯淡的小楼里只点了一只蜡烛，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看着他，好似自己的命都在他手里一样，而青华唇角不动，端坐的姿态好像传言之中的仙灵，是开口就能拯救苍生的。
　　她真的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若能帮自己躲一时，她必要还他一世。
　　
　　仙灵公子弹了弹桌上的烛蜡，正经地问了一句，〃你会做饭么？〃
　　
　　生活质量是很重要的，这个道理青华十分明白，他从记事起就喜欢那些繁华的东西，就好像是上辈子被亏得大了。
　　青家老爷时常感叹过，他这宝贝儿子明明带着些仙气，却又不似那仙人该有的性子，麒生还记着，那会儿老爷说过，公子上辈子若是神仙，住的估计也是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他才想来花花红尘走一遭。
　　
　　唐努尔对青华本来抱着太大的憧憬，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神仙一样的公子不过弱冠年纪，话不多，除了不做神仙该做的事情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很讲究。
　　比如他只穿带来的那些江南绣袍，比如他说自己连着几天都在吃麒生弄出来的面食，除了反胃还是反胃，麒生瘪着嘴嘟囔了一句，〃公子……我只是个书童，又不是厨子……〃
　　于是青华那双很是出尘的凤眼斜斜扫过来，麒生闭了嘴，却听着主子依旧淡然的对唐努尔说，〃会做饭的话就留下来，我看你们这镇子上的人都不敢随便来扰我，倒也好……只要你不跑出去，就不会被扔到河里去。〃
　　
　　于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莫名其妙地落了幕，小楼外边好像一直在吵吵嚷嚷，命格主水的女人实在太少，本是有，可谁知道唐努尔竟从家里逃了出去，这一下所有人更加恐惧起来，水一天一天逆流……谁知道哪天会突然枯了？
　　要是没有水，天水镇也不过是荒漠里的乱葬岗罢了。
　　
　　家家户户收拾东西准备退路的时日里，小楼里却是炊烟袅袅。
　　唐努尔抹一把汗，西域姑娘特有的爽利轮廓很是乍眼，青华看着她端上午饭，抬眼望了望，表情冷淡，声音却很满意地说着，〃嗯，确实比麒生有用。〃
　　麒生站在一边打了个寒战，果然，青华下一句接着说道，〃这样吧，让你们这儿的人把他扔下河去。〃
　　唐努尔不懂这中原人故意玩笑的意思，只顾着开口解释，〃不不，镇长说必须是个女人，好似是百年前就传下来的话，那仙山上可能用幽冥的法子镇住了什么，若是阴气淡了，河水便会有异，也就还需要主水的女人去补那阴气，继续维持，不然就要生祸事。〃
　　青华极优雅的举起筷子来，还不忘抬眼看看满脸忧愁的唐努尔，问了一句，〃你们就没觉得奇怪？哪有用阴气邪气来镇什么的法子？这昆仑山上一定有古怪。〃
　　唐努尔甩甩辫子就直接上了手，抓着饭就往嘴里送，麒生在一边的小桌上看得啧啧摇头，青华却是面不改色，继续和唐努尔一桌吃起来。
　　
　　她心里当然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可是河水逆流的传说却真的发生了，于是西域姑娘声音低了一些说道，〃没人上得了仙山了，谁也不知道山上有什么。〃
　　
　　青华抬眼透过窗棂的缝隙望出去，今日这日头很好，果真能看清云雾之后的昆仑奇景，过于壮丽的重峦碧色，果真是有些仙气的。
　　
　　他突然笑起来，盯着那几乎冲入云霄的山势念了一句，〃有什么……有人等我呢。〃
　　
　　唐努尔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失心疯了，从她进小楼躲避搜捕开始算起，这是第三天了。
　　青华还是微微淡了目光，只看窗外。
　　
　　小楼只有两间屋子，一间青华睡，一间本是给麒生的，可是她躲了进来，当然只能让麒生让出，这小侍从晚上只好睡在外间搭起的桌上，他知道唐努尔是个善心的姑娘，人命关天的时日，并没什么怨言。
　　她很感激他们，可惜有意无意控制不住自己，只喜欢去看青华在做什么，这青衣公子无疑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带着一身入世的仙气跑来冷僻的昆仑山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他却每天都耐心的问一句麒生，〃几日了？〃
　　〃第三日了。〃
　　
　　于是唐努尔认定了青华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他不是靠着窗数日子，就是靠着窗琢磨外边的那条天水河。
　　河水蜿蜿蜒蜒清冽非常，却一直像中了邪，被某种力量拉着往高处流。
　　
　　终于有一日唐努尔忍不住问他，〃你来这里想做什么？河水闹了邪气，若是哪天枯竭了……这镇子就住不了了。〃
　　青华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来了。〃
　　
　　你说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青华同学很值得调戏……




【第三章】美梦成真

　　唐努尔觉得人言可畏这句话说得着实很对，一个好好的清俊公子，被那算命的屁话给说得有了毛病，真信自己是神仙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了奶茶壶来倒，中原人带来的器皿都精致小巧，西域的姑娘用不惯，每每弄得桌子上一片狼藉，再加上她正心猿意马，瞬间就让刚热过的奶茶烫了手。
　　〃哎哟！〃
　　这姑娘嗓门大得厉害，气力也极蛮横，这些麒生早就领教了，却没想到唐努尔烫了手之后竟然有些烦闷，她捂着手指头就退到桌子边，奶茶也不喝了，憋了半天不说话。
　　
　　烫个手也不至于就寻死觅活的，我们江南温婉的小姐也不见这么娇弱。
　　麒生刚想打趣两句，忽然就看见唐努尔红了眼睛，还抬手狠狠抹了一把。
　　〃公……公子……〃
　　青华听见了动静，终于回过身来看她，唐努尔一直穿着件很艳丽的衣裳，心境开朗外放，行动又总是冒冒失失的，他记得当时从马车上看过去的时候，只看清唐努尔站在人群之中，就像是朵斑斓的扶桑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花的，江南没有，他却一直都念着。
　　
　　青华走到唐努尔身前，放缓了声音问她，〃哭什么？〃
　　艳丽的姑娘憋着心思不理他。
　　他看见她捂住的手指有些红肿，突然就拉着她的手抬起身来看，笑着说了一句，〃我带着些薄荷白玉膏，烫伤烧伤都有奇效。〃
　　这人明明就是个冷淡胚子，玩笑还是正经都不带烟火气，这样的人却也最招桃花。
　　可惜这桃花开得有些不是时候，唐努尔抽回手，示意自己不是在意这些，想了好久不愿意说明，她不说，青华却也没走，就那么坐在了她身边。
　　麒生忙着去找抹布来擦桌子，外间就他们两个人。
　　
　　唐努尔盯着青华那双狭长凤眼，她和他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却比她认识了十七年的乡亲叔伯都可靠。
　　镇上那么多人，却只等着用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漫漫黄沙之中，只有青华还顾着自己是不是伤了手。
　　
　　唐努尔最后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我想阿爹阿娘了，想艾尼。我不能回家去，也不想死在河里，可是如果我不死在河里……也许家里就没有水喝了，他们只能带着艾尼迁走……若是走不出外边那片荒漠，还是死路一条。〃
　　
　　艾尼是她的小弟弟，青华大致是知道的。
　　他只是微微皱了眉，修长好看的手指点在桌上，半晌之后还是开口唤了一句，〃麒生？去把薄荷白玉膏找出来。〃
　　唐努尔出乎意料地收住了眼泪，她觉得青华实在不通情理，自己这样难受他却还想着什么薄荷膏，这样一气她倒不想哭了，闷闷地揪着自己的长辫子不出声。
　　麒生拿了东西来，青华拉着他到一旁低声吩咐了两句，小侍从点点头就跑出门去了。
　　唐努尔没有心思多想，抬头就见着青华耐心地挽起云纹袖口，手指沾在那扭金的小盒子里点一点，淡碧色的药膏就取了出来。
　　
　　一直到他拉着她轻轻吹着，上好了药，唐努尔都不敢动，更不敢出声。
　　眼前的男子姿容美好，窗边恰是露出一线天光，统统打在青华笔直的背线之上，他就这样安然地给她抹药，一双凤眼雅致无双，整个人显得更有些传闻中的天人之姿。
　　唐努尔借着光影角度看出他的眸子通透宏远，像是藏了一整片洪荒，瞬间就让她忘了河水逆流，忘了一镇生死未卜，忘了自己的十七年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什么辛酸苦辣都没有尝过。
　　她只记得这青华公子的眼眸里像是装着整个天地，也装着她自己微红的脸。
　　
　　〃好了。〃他最后吹了口气，看了看她的手很迅速的减退了红肿，收起了盒子。
　　唐努尔有些讷讷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气氛正当美好，总容易让人冲动，她爽朗问道，〃公子，你的大恩……我该如何相报？〃
　　
　　本子里的说词，这会儿就该叮叮当当上演一出桃色纷纷的戏码，妾心长梦醉不醒，绣楼朱户，庭前花月，怎么也带着旖旎风光。
　　可惜眼下这环境实在有些萧索，仓促建起来的木头小楼空间不大，外边却也没有杨柳烟花，只有一条天水河，还逆流即将枯竭，再远一些……倒是有昆仑万丈山峦，只可惜青灰碧绿，道法自然，非情非意。
　　而且妾空有心，郎也无意，青华仍旧往窗边走，想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救你，你给我做饭食，这不是已经报了恩？〃
　　
　　现实和梦想的差距让唐努尔猝不及防有些尴尬，她绕了绕辫子装做打扫，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断启发着仙灵公子的心窍，〃我其实也到了年岁，你要是不嫌弃……〃
　　青华干净利落的打断了她，淡定地说，〃你做的饭还没有让我想吃一辈子。〃
　　
　　唐努尔〃啪〃地一声把抹布扔在了地上，叉着腰就要狮吼而出，〃青华！〃
　　
　　门外忽然有些响动，两个人不由回身去看，与此同时，门边一声低低地呼喊，〃阿姐……〃
　　小小的男孩带着个八角帽，模样甚是活泼，不过八九岁，此刻怯生生的扒着门边往里张望，麒生在后边左顾右看，半晌拍拍他的头让他小声点，将孩子带了进来。
　　
　　是艾尼。
　　唐努尔瞬间愣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她拧着艾尼的小脸几乎说不出话，明明才过了这么几天，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时半刻所有的难过都涌上来。
　　怀里的孩子不停叫着阿姐，揪着她不松手，〃镇长带了人，把家里都看起来，可是阿爹阿娘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他们就一直在闹……让把你送出去。〃艾尼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仰起小脸盯着唐努尔问，〃阿姐，你会不会死？是不是……以后艾尼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西域姑娘最终忍不住，所有的苦楚瞬间爆发，抱着弟弟不放手不断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