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呵–三生一苍穹
“嗯，我会想你的。”阿白看上去要比艾尼小，但心智却远远超过同龄的孩童。
小狐狸过去像模像样地抱了抱自己的小玩伴，还学着青华的样子拍拍身前人的头，然后说，“我要和爹娘回家了，艾尼，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在江南会想你的。”
他说着偷偷掐了个法术，那些从沙漠呼啸而来的风声就蓦然停住，地上一笔一划写出的文字就被妥善地留住了。
艾尼有点惊喜，看着地上念道，“阿姐的名字……”他总在无事的时候就来这墙下坐着，一个人想唐努尔，每日都练习很多遍写阿姐的名字，第二日起来，却又统统都被风吹散了。
有的时候，风会突然停住，艾尼就会感谢神仙保佑，能够让阿姐的亡灵看到自己的思念。
小狐狸皱着脸挥手和他道别，很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他当日拉开了青华，害了唐努尔。
那个花衣裳的姐姐死去了，这件事虽然不是他的错，但却有他的原因，所以小狐狸希望她的小弟弟能够快乐一些。
艾尼远远地看着马车就要离开，大声喊了一句，“阿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狐狸扒着车边探出头，青华拉着他的小手怕他掉出去，看到这只善良的小狐妖眨眨眼睛也冲艾尼喊道，“也许我会回来找你玩的……”
艾尼有点不信，“骗人……你家在那么远的地方……”
如果小狐妖将来能练好法术，当然可以随意来去，所以阿白骄傲满满地保证，“你要等我，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就回来陪着你。”
玉英在车中听见这话笑出声，掐着阿白的小脸告诉他，“等你长大还有百年，那会儿他早不知道投过几次胎了。”
小狐狸委屈地回头看看她，又看看青华，低头说，“爹爹和娘亲不也等了这么多年么，我和艾尼也可以等下去，将来我们还可以一起玩……”
玉英看了看两个小男孩，立刻哽住了，半晌之后她赶紧解释，“不，你不能这么比，我和你爹是……呃……你和艾尼不可以像我们这样的。”
马车渐行渐远，一路上，小狐狸耿耿于怀地发誓将来一定要寻回艾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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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们终于离开天水镇。
可惜大好的太阳底下突然有了异像。
连绵一片的沙漠让玉英突然想起了大荒，她记得那里的荒丘也似这样一眼望不到边际，但却比这沙粒的颜色更深，更宏远。
车马必须横穿沙漠而出，这几日玉英用不得仙术，只剩下干着急的份，当日她在青府中被同光打伤，好在后来被倒霉蛋照救走，虽然在他照顾之下仙胎无碍，但冥主的法术走世间至阴之气，玉英只怕孩子受不住。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能觉得这个小东西在害怕，他很紧张地握紧了娘亲所有的力量保护自己。
玉英心里不由柔软下来，装模作样拍了拍肚子，“我偷偷听到过人间的说法，若是孩子早产生下来，就算身体没什么问题，保不准也会是个痴儿，好孩子，你可千万待住了，现下爹娘都在一起，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她在艾尼家里的时候，因唐努尔的父母好心地给她请过大夫，这才让玉英好不容易弄明白仙胎要孕育三年，可人家凡人女子生个娃娃才一年不到，小神仙当日无聊地换算了一下，觉得这事情果然公平，她活得长，怀个孩子也要这么久。
好在仙胎以元神凝聚仙骨，出生后才得幻化出血肉之躯，她不显身子。
一旁的青华正靠着车壁，端着一个水晶盏上下查看，“麒生没轻没重的，这可是好东西，他也不知道擦一擦。”说着用水冲了冲，他刚一转身就看到玉英脸色不太好，顺手端着碗让阿白倒了水来，水在水晶盏之中立即带了清冽寒意，足可解暑。
“他日后也是个小神仙，怎么会是痴儿……”青华看玉英喝了水好受一些了，但她手下却在抖，“英英？”
玉英一个劲摇头，“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孩子似乎受伤了……很害怕，他要离开我。”
一阵风越过沙丘掠过来，马匹受惊。
玉英看着青华皱眉过来想把她抱起来，但她眼前却渐渐模糊，突然一阵力量溃散的感觉，迎面而来的沙粒撞开马车软帘直扑口鼻。
她慌乱之下听不见青华说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抱紧他不停地说，生怕自己又晕过去，“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娘亲，可是我想要孩子平安无事，青华……我不要生个傻孩子。”
玉英撑着一线神智不停地唤青华，混乱之间马车突然停了，一望无边的沙漠之上出现了海市蜃楼一样的幻相。
“公子！”麒生在车外守着忽然大声叫起来，而车内玉英意识混乱，抱着青华很恐惧地不停说她不想生个痴儿，青华担心之下又被玉英弄得直想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好安慰道，“不会，怎么会是傻孩子。”
阿白也挪过来看看玉英，突然有点急了，“爹爹，娘亲很难受，法力散开了。”
偏偏祸不单行。
小书童从马车外连滚带爬掀起帘子进来，惊慌失措地指着外边，“公……公子，见鬼了，白日见鬼了！”
阿白率先探出头去看，片刻之后竟然冲外边挥手笑着喊，“啊，这是海市蜃楼么？有一个拿着灯笼的老爷爷。”
青华不得不暂时放开玉英，来至马车前，却看到前路土黄一片，天与地的界限都被荒沙掩盖，一座又一座没有尽头的沙丘之下突然出现了人影。
那人衣衫褴褛，似乎只是寻常巷尾的落魄老汉，手里却提了一盏极其诡异的大红灯笼，摇摇曳曳而来，可怖的是他连灯带人统统不是实体，只像一缕凭空映照下来的影子。
难怪麒生吓得以为见了鬼。
他每走一步，那沙就像感知了什么一样四散退却，几步之后，沙子上蜿蜒露出一条水路。
水中生莲，佛法无边。
青华笑了笑，略尽礼数，“可惜我今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地藏王亲自相送，怕要折杀青华为人几世的福报了。”
那老头仍旧像以往一样笑着，幻影恰恰停在马车之前，“其实当年老头劫期未过，但因冥主入妄，长生结之事生乱，不得不提前重返地狱，如今劫数不解，真身至今出不得冥界。”他顿了顿，目光往青华身后的马车里望，叹了口气说道，“即使现在虚危已叫同光，已近枯槁之身，但他毕竟是冥主，被冥主打伤绝没有那么容易平安无事。”
车内玉英恰是一声痛苦地呼喊，青华再也站不住，回身抱她出来，只看见玉英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迷茫地睁开眼睛。
她突然感觉到前方有水气，正是地藏王脚下一片清泓，于是急急地说道，“送我回到水里，不行，青华，再这样下去孩子抓不住我的力量了，他快要……”
青华突然明白地藏王费尽心机以幻相□来此的目的了，他报以感激一笑，急急抱着玉英下了马车。
沙漠之中难得出现的水源，若非地藏王以佛法相助，以玉英现在的状态肯定撑不到带着孩子一起走出去。
玄衣的小神仙自己还像个小孩一样，入水之后她固执地握紧青华的手不放，他只得轻吻她的额头让她别害怕，玉英却紧张得不行，“我不是怕我自己……我横竖死不了，但是孩子……他……他是我和你真正的孩子，他不能出事。”
青华握紧她的手，看那水中波澜渐渐弥补她散开的力量。
老头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摇头叹气，“说到底，这一切也算是我惹出的业因，当年我曾誓要净化地狱，因此化出长生结，却不想其后被冥主误用，惹出这么多的因果，所以老头有责任尽量帮助公子，只愿公子能代老头消弭祸事。”
青华回身望他，“可我已无任何法力。”
那灯笼红彤彤地像是沙漠上唯一绽开的花朵，老头轻轻转着它笑而不语，半晌后说道，“人可修道，仙可成魔，万物皆有灵性，法力高低取决于修行悟性，唯有人心才为六道之中最最厉害的法器，并不为任何外因所限，放眼今生这一局，唯有青华公子才是真正的凡人了，这就是公子的凭借。”
人才懂人心。
青华探手入水理顺玉英的银发，“冥主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长生结已经被他找回去了，万一他还想用长生结重蹈覆辙……我也无法阻止。”
“不，我已知同光也已被人下了天罡阵，他曾欠下对方几世帝王业，导致那人今生有了与他相克的命格，他以血阵下在冥主身上注定破不了，如今同光强弩之末的力量不足以催动长生结了，所以他一定还会回来寻玉英，他想要她的仙骨，这是他让那个女子永生的唯一方法。”
玉英于水中汲取力量，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青华也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看向提着灯笼的老头问道，“地藏王想让我怎么做？我不知如何能够阻止他，他已经入了妄，轻易不可能回头。”
那老头笑得很有深意，“我知道公子当日在昆仑山上已经看到一切了，那个死去的西域姑娘……”
青华略微暗了眼色，“我知道。”
“眼下没有人能预料同光日后想做什么，但老头担忧未来艰险重重，不知还要有多少事发生，所以想来点醒公子一件事，你可知冥主当年为何能违背远古召唤之力，活至如今？”
青衣的公子背对荒芜沙丘，想了一想回答，“为了丑娘。”
老头点头很是满意，“正是。我们总在想如何能弥补他的遗憾让他不要再行偏激之事，却忘了更关键的捷径，那就是……他是一个已死的冥主，这多出的三百年只为等那一个人而已。”
地藏王抬起手里大红的灯笼照了照青华周身，明明是白日，但那灯笼的光亮却比日光更烈，“遗憾之所以称之为遗憾，在于它本该圆满却不可得，但如果故事开头就是一场偏激的掠夺，那是心魔无从弥补，只能斩断。前者是帝君和玄女，后者是冥主和丑娘，青华公子，你听懂了么？”
青华微微笑起，“我明白了。”
是的，他们总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稳住同光，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办法能拦住冥主了，为什么……不让他回到该回的地方去呢？
如果是遗憾，他们可以帮他弥补，但如果这本身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执念，则必须破执。同光是一个已死的人，该往何方便归何地，这才是解决之法。
青华叹了口气，从水中将玉英抱出，她身上的水气瞬间不见，意识也清醒一些了，有些惊讶地打量青华身后的老头，目光停在他手下问道，“老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卖灯笼给我？”
那老头看她又恢复精神了，也打趣道，“不，这可不是卖的，这是送给小公子的礼物。”
玉英有点担心，忽然又盯着他问，“你既然是地藏王，一定可以帮我保住孩子，老头，我能感觉到他快撑不住了，他握不住我的力量，我怕他会……”
那老头却施施然一脸坦白地说，“这孩子的元神本就稳不住了，所以我这不是才赶来送礼的么。”
说着他把那灯笼递至两人身前，玉英瞬间急了，“你是什么菩萨这么没本事！他只是小仙胎，刚过了一年多而已，这会儿若是稳不住……他岂不就要元神俱灭，再也不能出生了！”
老头无视玉英的紧张吵闹，直接示意青华接过灯笼，继续说道，“当日玉英被冥主打伤，但好在救她的是那个能克冥主的道士，替她暂时镇住了这股鬼气，再加上玉英本有三百年的修为一时无事，可体内仙胎却元神虚弱抗不过，若到了月圆之夜，阴气最甚，恐怕他是要散了法力的。”
“你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到底有没有办法！”玉英更急。
“这灯笼里燃的是引魂草，我又以佛法加持，有凝聚生气之用，再到月圆之夜，在孩子元神溃散之际你将它从自己身上引渡至这灯笼里，就可保下他，让他在这引魂草的灯笼里继续汲取天地之灵，日后足了年月自可化出仙骨肉身。”
茫茫大漠，一辆华丽的马车之前再度牵连起诸多因果，买灯笼的老头笑着看见青华扶玉英上车，他自己则仍旧踏着原路慢慢消逝而去。
青衣的公子注视他背影真心感谢，老头的笑声荡开万顷风沙，“此事一切因我而起，本就该因我而止，若非我铸下长生结，不会引发三百年前大战，若非那场祸事，玄女不用生殉昆仑墟，若非如此……帝君不用投生为人……老头以前未曾得悟，不知未完的劫在何方，但这三百年我在地狱中却已经了然于心，这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