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狼君(典心)






「呃,你、你的嘴角」她小声说道,羞得瑟瑟颤抖。

霍鹰面无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幽暗的双眸中,闪过璀亮的火簇。

问儿紧急缩回手,端坐石椅上,低首垂眼,不敢再乱来。 被他握过的手腕,有些疼、有些一烫,像是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山风吹拂而过,带来枫林的清香,一片火红的枫叶翻飞而来,落到她膝上。

问儿拾起那片枫叶,握在柔嫩的掌心把玩,脸儿仍是嫣红的。一旁两人仍在用餐,除了餐具及咀嚼的声响外,她只听得见自己抨抨的心跳。

艳红的枫叶转啊转,清澈的眼儿悄悄抬起,她忍不住又偷瞄著。

其实,兄弟两人长得挺像的,只是相较於霍鹰的阴冷,弟弟显得稚气未脱,圆润了一点,皮肤较白,要是他别老学霍鹰,总是冷著一张脸,看起来还真的挺可爱的呢!

「你今年几岁?」问儿耐不住安静无声的气氛,忍不住又开口。

男孩睨她一眼,不屑理会她,迳自拿著长长的筷子,在红萝卜玉米粥里翻弄,将红萝卜丁全挑出来,仔细的堆在小碟子上。

那些红萝卜丁,很快的积成了一座小山。

「不可以这样,挑食是不好的。」问儿蹙起柳眉,」脸的不赞同。「要把红萝卜吃掉才会长高啊,你看你哥」她伸手指著霍鹰,想拿他做例子。

桌子的另一角,不知何时也堆了一座红萝卜小山。

问儿语音一顿,伸在半空中的手,因为尴尬而僵住,搁在那儿,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霍鹰挑眉,冰冷的目光从她微张的红唇,挪移到眼前的纤纤玉指,眼中火焰跳跃。

他看著她的纤指,缓慢的咬了一口碗里的嫩葱,细细咀嚼。

某种诡异的酸麻,从他所盯著的那处传来,问儿窘迫的缩回手指,脸儿再度染上晕色。

「呃当我没说好了」她轻声说道,心头慌乱极了。他纵然没有开口,只是那双黑眸,就已让她心跳加速。

他看著她的模样,彷佛比起那些饭菜,她反倒是更可口的佳肴,而他很想很想吞了她

一旁的弟弟终於扫完饭菜,放下碗筷,大声的吁了口气。

为了冲淡尴尬的气氛,问儿转过头去,再次尝试引他开口。

「你叫什麽名字?」她发问。

男孩满脸不爽,瞪著她瞧,没回答的意思。

「你可以叫我问儿。」粉脸上有著友善的微笑。

那张不爽的小脸仍是瞪著她。

问儿不服输,再接再厉,压根儿不管对方的脸色愈来愈不耐烦。

「其实,问儿不是我真的名字,可是我摔下山崖,撞伤了头,想不起来自个儿的名字,问儿是方大娘替我取的名。」她羞怯的微笑,又凑近了些许。「对了,大娘说,你和你娘住在後」

话还没说完,男孩猛地跳起来,愤怒的扫开桌上碗盘。哗啦一声,碗盘全摔成了碎片,两堆红萝卜小山,也全被扫下了地。

摔碗盘出气还不够,男孩还伸手,用力推开问儿,随即转身跑开,逃离犯罪现常

问儿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推倒在地,显得格外狼狈。

「怎麽回事?」她问道,跌得头晕眼花。怎麽了?她说错什麽了?

背後传来低沈的嗓音。「他恨我。」

「啊?」问儿猛地回头,惊愕的眨著双眸,看著那终於开了金口的霍鹰。

他面无表情,俯视著她。

「为什么?」她想也没想,反射性的问道。

「因为我杀了他爹。」他一脸漠然,口吻平淡。

「喔。」

原来如此。

问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挥著小手,拍去衣裙上的灰尘,拍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你杀了他爹?可、可是他爹,不就是你……爹?」她一脸骇然,眼儿瞪得好大。

霍鹰没有回答,沈默的看著她,深幽的黑眸里没有愧疚、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无止尽的冰冷。

他弑父吗?

问儿小手轻抚著心口,心中交织著惊愕与慌乱,喉咙有些发乾。[你……你骗我。」她低语著,不愿相信。

他杀了由自个儿的父亲?他做了这麽逆天悖伦的事?

「没有。」高大的身躯离开石椅,缓缓朝她走来,每走一步,威胁感就加重一分。

「是误会……」不知为什麽,她不断替他找寻籍口。

「不是。」霍鹰打断她的话,口吻与眼神,都在宣告著他的无情。

只是,他救过她啊!

问儿鼓起勇气,仰头望著他。

「不……我不信……」她倔强的说道,声音却在颤抖。

霍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嘲讽似的嗤笑两声。

「你不信?」他极轻极轻的问,呼吸吹拂过她的发。

「我我……」感受到霍鹰压抑的怒气,她胆怯的退了一步,几乎就想转身逃开。

电光石火问,他突然出手,几近粗暴的箝住她的下巴,猛地将她拉入怀里。瞬间,两人间的距离化为零,她已经被他紧紧的箝制在怀里。

他坚实的胸膛,几乎撞疼了她,她低呼一声,慌乱的挣扎著,却只是增加了两人肌肤的摩擦。

问儿敏感的察觉,他全身烫热的肌肤,熨烫在她的身上。

他抱得太紧,她甚至难以呼吸,每一次喘息,就感觉他又逼近了一些。

「唔」她发出猫儿般的低呜,急得几乎要哭了。

霍鹰不让她退开,俯身贴近那张清丽的脸儿,眯起双眸,冷声狠绝的开口:

「我杀了他,亲手拿刀,捅进他的胸口,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倒地气绝」他靠在她耳边,详细说著那些残酷的往事。

「可……可你救了我……」问儿眼中闪著泪光,因为害怕,也因为他捏疼了她。

紧贴著她的高大身躯,蓦地一僵,那双黑眸里,闪过波澜

突然,前方天际传出刺耳的哨音。

霍鹰抬起头来,神色一凛,只见一支响箭划过蓝天,发出连绵哨声。随著那声哨音,整座山寨随之骚动起来,男人们的吼叫声不绝於耳。

狗仔七冲出树林,神色慌张,紧急奔来,一面还忙著大叫:「寨主,不好了,挽纱城攻来了!」

霍鹰脸色一寒,松开问儿,脚一点地,势如猎鹰,转身冲了出去。

她双腿发软,咚的一声,跌坐在地,像被抽去骨架的泥娃娃,无法移动,只能怔仲的看著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第四章

问儿提着菜篮,茫茫然的回到长屋。

吼叫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人,喧嚣声无所不在。但那些看似混乱的人们,实则训练有素,所有行进都有其秩序。

不一会儿,寨门开了,木桥轰的一声被放下,男人们怒吼喊叫,翻身上马,动作俐落。

霍鹰的咆哮响彻云霄,他一手持剑,宽阔的肩上横着长弓,一身的黑衣,策马率先奔出,狂野的模样,恍若战神。

众家汉子群起策马,紧跟在霍鹰身后,奔腾出寨,扬起漫天尘沙。达达的马蹄声,震动大地,由脚心传至心口,教人莫名心慌。

大队人马离开得极为迅速,不消片刻,男人们已不见踪影,寨子里由嘈杂转趋安静。

女眷们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人马,忧心涌上心头。

「大娘,他们不会有事吧?」张家的媳妇望着自家相公离去,不免有些担忧。这几年来,山寨与挽纱城始终相安无事,怎么这会儿竟突然派兵来攻呢?

「放心,没事的,你到这儿来,可曾见咱们输过?」方大娘拍拍小妇人的手,要她安心。

张家媳妇摇了摇头,眼里的忧虑却依然未褪。「但是,这回他们要面对的,可是黑衫军碍…」

王家妹子闻一言,脸色也转为惨白,双手揪着粗布裙。

「是呀,大娘,挽纱城的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楚狂,那男人带领的黑衫军,在北方可也是所向无敌,未尝败绩啊!」

方大娘眼里闪过担忧,脸上还是强扯出笑容,努力安抚民心。

「担心什么呢?寨主那'山狼'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若在平地上,或许黑衫军赢盘较大,但要是在九山十八涧里,没有人能嬴山狼的。」

问儿始终站在一旁,没凑上前去。她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仲,但四周的谈话,每一字每一句,全都灌入她耳中,在脑中不断回响。

挽纱城?

她脑海里冒出某些画面,是成堆的织锦、丝绸,还有一封书信,及十来只一去不复返的飞鸽。

黑衫军?

脑际一阵刺痛,她闭上双眸,揉着太阳穴,却又记起另一串画面。脑中那层浓雾逐渐散开,她想起北方的隆冬大雪,一个高大魁梧、却又对她呵护有加的男人,在他身后,总跟着一队穿著黑衣的大军。

卿卿姑娘。

依稀记得,那些穿著黑衣的男人,全都这么呼唤她。

楚狂?

问儿低下头来,头痛得几乎无法思考。

娘,我要去南方,哥哥在那儿娶妻成家了。

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挽纱城的方舞衣

她惊愕地抬头,脑海里窜出更多的画面,那些模糊的记忆,此刻全都串连了起来,变得格外清晰。

浓雾散开了!

「啊」她低呼着,小手掩着红唇,菜篮跌落在地,碗盘滚了一地。

更多的记忆涌来,像是浪潮般险些要淹没她,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她想起了更多、更多。

蓊郁的山林间,黑衫军的虎帐弟兄护送着她,要领她去挽纱城,跟大哥相聚,路上却遇上埋伏,无数的刀剑在她眼前挥舞,虎帐弟兄们拚死护着她

好多的敌人、好多的鲜血,他们寡不敌众。

卿卿姑娘,快逃

不!

快走,从这儿走去,穿过丛林,就是挽纱城。

虎帐帐主推开她,血手印染上她的丝裙。山林里暗无天日,她不断的逃着,听见那刀剑交呜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问儿,你没事吧?」方大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担、心的询问。

问儿?

不,她不是问儿,她是卿卿,楚卿卿!

她在莽林间奔逃,没能逃到款纱城,也没被追兵赶上,反倒一脚踩空,从山崖跌落,摔掉记忆,让霍鹰捡了回来。

那么,虎帐的弟兄们呢?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怎么了?你是哪儿不舒服?」方大娘握着她的手,急得直冒汗,转过头对一干女眷吩咐道:「还楞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来啊!」

「大夫跟着寨主去迎战黑衫军了,不在寨子里啊!」一个妇人回答道,焦急的去扭了块湿毛巾,想搁在卿卿额上。

楚狂大哥

惨了,大哥!

卿卿倒抽口凉气,小脸转为雪白,下一瞬间,她万分惊慌的爬起身,往正在关上的寨门奔去。

大哥很厉害的,从不曾战败,倘若霍鹰跟大哥对上,那么

她愈想愈慌,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双冰冷阴鸷的黑眸,腿儿奔得更快。

「问儿?怎么回事?!问儿」方大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却见她奔向正在拉起的寨门,跑上了已经倾斜的木桥。

拉桥关门的守卫瞧见那娇小的身影,赶紧又松开铰链,桥门轰然倒回山沟上,引起巨大声响。

她因为震动而跟踏,摔跌在桥上,却立刻又爬起身来,如免儿般跑了出去。

大伙儿全都一头雾水,待回过神来时,她早已没入山林,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

隔着大老远,策马回寨的大队人马,就看见那摇摇晃晃的小黑点。

然后,小黑点愈变愈大,成了个纤细的人影。

骑在最前头的霍鹰拧皱浓眉,大手一扬,跟在后头的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小人影从山坡上跑了下来,跑没两步就跌一跤,跌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可是没多久,又跌了个狗吃屎。

「那不是问儿吗?」骑在寨主身边的张家保眯起眼,确定来者何人。

「她在做啥?」狗仔七拧着眉,看着她跌跌撞撞。

蒋老二抓抓头,思考了一会儿。「呃……大概……嗯……练习跌倒?」

此话一出,身后便传来窃笑。

前方的问儿,仍是专心的跑着,没察觉他们已经停下。她跌倒后又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于是,大伙儿全瞪大眼,瞧着她奔跑、跌倒,又再度爬起。

整段山路,她全照这方式前进,接近山脚时,她脚下一个跟舱,接着咚咚咚的滚下山坡,最后吧哒一声的滚进一摊泥浆里。

除了霍鹰之外,所有人全捧着肚子,发出毫无同情心的笑声。

卿卿沾了一身泥水,又成了个泥娃娃,男人们的笑声让她尴尬得粉脸发红。她挣扎着爬坐起来,用小手抹去雪嫩肌肤上的泥。

马蹄声接近,四条长长的马腿踏到她身旁,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霍鹰。

「要想自杀,就给我滚远些;别特地在我面前表演摔断脖子的好戏。」他冷着一张脸说道。

她粉脸更红,轻咬着下唇。

「我我不习惯走山路。」她小声回答。

「你习惯用滚的?」他挑眉。

后方又传来笑声,霍鹰缓缓掉头,墨色冰刃扫过众人,笑声瞬间消失,每个人全低下头,不敢再把视线搁在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