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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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那时恰值隆冬,正十分好睡,忽然有人在耳边轻声呼唤,那温柔的声调,在冬日里听着,仿佛暖帐里四散纷溢的热气:“麟儿,麟儿。”自己懵懵懂懂睁开双眼,见母妃笑吟吟的坐在床榻旁边。她只家常穿着银红色妆缎袄裙,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如水波一般湿润柔软,长长的,斜飞入鬓角里面。后来他渐渐懂事,方知道这个就叫做媚眼如丝。她是那么的美,一颦一笑,动静之间无声无息浸润到他的心里。他不记得后宫里有谁能和她匹敌,时至今日,仍然没有。
  
  那一日,母妃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自袖袋里取出一个青缎锦边斗纹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摸出一对琉璃麒麟兽,亲手帮他系在腰带上。这一系就是三年,直到十一年前的三月,那个天色晦暗,将明未明的清晨……
  
  一冬里雨雪都少,偏二月底下了一场细雪,引出浓浓的倒春寒。年方只有七岁的他,大周朝新登基的皇帝,将要上殿朝会群臣。
  
  前一晚,太后同母妃,不,此时应该是太妃了。她们的脸色俱都十分沉重庄严,仿佛心事重重,各怀隐忧。但目光中明明闪动的光芒,却又带着些兴奋和期待。她们向他交待了许多他不明白的事——他那时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为什么父皇会突然离开,为什么从那以后,自己除了读书,还要每日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孤零零的,坐那么许久,为什么底下的人恭恭敬敬向他跪拜之后,却又各自掉转了头不理他,只顾着互相争斗吵闹不休……母妃说:“等麟儿长大了,就都明白了。”由是他便稳下心来,他要专心一意的等,等着自己能够长大。
  
  不到卯时,他已经穿戴洗漱停当,方用了几口点心,母妃便来了。他还记得她那时的眼神,虽然依旧盈盈若水,却又深如万丈的寒潭。她凝视着他,半晌方说了那句让他毕生难忘的话:“麟儿,你要听话。”他闻言狠狠点头,她却兀自红了眼圈。她摘下他腰间的琉璃麒麟兽,仔细的将一个收在荷包里,揣入怀中,另一个却让他握在掌心。他不解的问她缘由,却只听到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说:“成与不成,都是个念想。”
  
  他握着那小兽,一步一步走上金漆九龙宝座,一句一句发号施令,他记得母妃说过:“麟儿,你要听话。”
  
  可是他那么听话,他一个字也没有说错,母妃却仍然抛下了他,带着那一颗琉璃麒麟兽,陪伴先皇去了。
  
  “麟儿……成与不成,都是个念想。”皇帝眉间不由轻轻一蹙。
  
  从此以后,朝堂上再没有了不尽不休的争吵,机要政事悉由首辅赵醒斋一人决断。自己每日里仍旧独自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黄袍翼冠,万人仰止——他是大周朝至高无上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受命于天的皇权威严,虽四海澎澎,无可僭越。可是,却没有人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只除了太后。
  
  太后——那样慈祥和善的面容,那样镇静悠远的微笑,他看在眼里,总觉得身心皆是一松。
  
  记得那时候,三月初的时气,方才还是朗朗晴空,须臾间却已经涌起了遮天蔽日的黑云。半空里刺目的白光不断劈下来,象一把把利刃,划破天际。滚滚惊雷裹挟而至,一阵紧似一阵,震耳欲聋。京中人畜房舍被雷电伤毁无数。过后虽不见有雨,天色却一直晦暗阴沉,低低的,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母妃薨逝的消息,直到第二日午间嬷嬷们方说给他知道。他心里毫无准备,震惊之下,竟然手足抽搐,茫然失语。直唬得乳娘、嬷嬷们一个个胆战心惊,面无人色,只得慌忙禀报了太后。太后闻讯,立即带着太医赶过来看他。太医们取来嚏惊散,小心翼翼吹入他的鼻中,取嚏醒脑,又让服了苏合消惊丸下去。怎奈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医们忙得跳脚,却丝毫不见起色,便只能开些镇惊开窍、清心涤痰、安神定志的方子,奏请慢慢调养。
  
  太后却缓缓走到他身前,蹲下来,轻柔的将他揽在臂弯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心。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里面渐渐朦起一层稀薄的雾,又有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坚定的,仿佛至关重要。他虽然不懂,却足以心安。她叹一口气,好歹出言安慰他,声音却是细的、颤的,和下颌一起微微抖动。她说:“好孩子,可苦了你了。”就只这一句话,便让他由心中生生喘出一口气,一声啼哭,落下泪来。大雨也瞬息而至,满城酣畅,尽散阴霾。
  
  皇帝抬起眼来,稍稳了稳心神,脸上已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气象。他轻轻咳了一声,周勇贵便打起帘子进来。皇帝问:“什么时辰了?”周勇贵忙答道:“回皇上,已经卯初一刻了。”皇帝唔了一声从榻上站起来,从容不迫的道:“伺候更衣吧。”
  
  大驾卯正初刻离开乾德宫,四围雨声渐起,及至乾元殿时视朝时,终成淋漓之势,转眼便下了三四日,等天气再晴起来,已经是快到五月节的时候。
  
  宫里过节向有份例,这一日内需供应司进呈的节例单子上,除了惯常的麝香珠串、绛纱香囊、巾帕等物,还另有五色方胜、香扇、罗绮等等不一而足。初月在宫里年长日久,又一向服侍皇帝起居,总算是有些个识见的,看了例单上的名目也不禁有些讶然,转头对小太监道:“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那小太监惯常在各宫里行走,为人极是伶俐,见初月问,忙陪笑道:“这里面的缘故,说出来也不怕姐姐你笑话。一来,这一位主子位份没定,宫里本没有成例可循。二来么,又不知道主子的性情喜好,哪里敢胡乱造次?”说着竟叹了一声:“嗨,咱们大人为了这事,那叫一个为难,生怕弄不好委屈了主子。又不敢向皇上请旨,只好大着胆子预备了这些个。若真要论常例,竟有一多半是咱们大人自己找补的银子。这里面若还有什么不周到不顺心的,姑娘好歹替咱们大人担待两句,咱们内需司上上下下都感激不尽呢。”
  
  他抬头看看四下无人,又推过来一个小小的十镶锦盒,凑近一步低声道:“这是咱们大人单送给姐姐的节礼,还请姐姐千万不要推辞。”
  
  初月闻言也轻声一笑,把头偏了偏道:“司监大人也太客气了些。哪里就至于这样呢。咱们姑娘的心性最是开朗豁达的,若不是此刻她正睡着,我领你进去亲自向她回话也都是不打紧的。劳烦你回去同司监大人说,请他尽管放心。”一面走到临窗的金镶玉八宝橱柜边,起出一个黄花梨官箱来。那小太监眼明心细,早知道是要拿银子打赏,忙行礼道:“姐姐使不得。来的时候大人嘱咐过,万万不敢受主子和姐姐的赏,不然回去定要罚我呢。”
  
  两人又是一番谦让,只听外面小宫女的声音道:“初月姐姐。”又打起帘子进来,笑道:“方才姑娘已经醒了,说这就走呢。眼下传星姐姐正服侍姑娘洗漱整装,特让小的来回您的话。”初月道:“知道了,你且先去吧。”说着连忙打发了小太监,转身往暖阁里来。
  






四十章 风荷思同心

  这一边苏颜华已经换得了衣裳,正端坐在镜匣前让传星梳头,见初月打起帘子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宫女,手上捧了甜白釉的僧帽壶并沐盆、巾帕等物,便笑道:“方才刚洗过脸,如今又要再洗,我哪里就脏成这样?”初月听了倒还没有怎样,身后的传星却掌不住哧的一笑,道:“姑娘误会了,这是符水。过了五月节,四外蛇虫毒蚁便多起来,宫里规矩,让化了五毒符在水里,洗手洗眼,可保百毒不侵。”苏颜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倒让你们笑话了。”
  
  初月一面打发人将水倒在沐盆里,又打湿了巾帕为苏颜华净手,一面笑道:“怨不得姑娘不知道,姑娘进宫这才多会子。想咱们头里才进来的时候,更有人喝这个解渴的,那才真是笑话呢。”说着又取过来一张干净帕子,捧给苏颜华拭眼睛,想了想道:“才刚内需供应司的曹公公打发人来送了五月节的节礼。我看姑娘好睡,也没有来回就自作主张收下了。姑娘这会子可想要看看么?”
  
  苏颜华一向在这些器物上并不用心,只是见初月一番好意不忍拂了她的,便笑着点点头道:“这倒也好。”初月听她这样说,忙自袖袋内掏出例单呈给她看。苏颜华接过来略扫一眼,忽见上头有“怀临雀舌”几个字,便指着问:“这个在哪儿?拿给我瞧瞧。”初月听了忙着人去找。
  
  不多时便有小宫女捧了托盘进来。只见盘上立着两个瓷罐,高不过半尺,巴掌大小,通体孔雀绿的颜色,只罐盖边缘施一圈金灿灿的釉彩,十分漂亮。
  
  初月此时早迎了上去,先将盖子打开放在一边,又用竹舀子挖出一些,盛在小瓷碟子里拿给苏颜华。瓷碟还未上手,那清香一脉早顺风飘散过来。苏颜华心中一喜——果然是从前在永定家中常吃的茶。只不过这是皇家贡品,品级自然更在民用之上。初月见苏颜华面色甚为喜悦,先笑了笑方道:“姑娘若是喜欢,奴婢这就让他们下去沏。”
  
  苏颜华却摇一摇头,道:“不急。这个茶吃法原有些特别。且先放一放再说吧。”顺手将碟子往她手上一递。初月忙接过来,却又问:“不知是个什么特别的吃法?姑娘好歹说说,赶明儿奴婢们也好伺候姑娘吃。”
  
  苏颜华见她问得恳切,只得笑笑又道:“这个茶回味清甘,香气悠长,原是极好的。不过,坏在起先味苦涩重,三四遍也未必能够去尽,须得用一个别的法子。咱们家向来是用纱袋子将茶叶包好,趁黄昏荷花含苞的时候,放在花芯里过上一夜,让夜露慢慢浸润透了,等早上荷花刚一开便收回来,再用小珠滚水冲泡。这样一来,不仅去尽了苦味,更能添上荷花的清香,一举两得。只不过,如今才五月初天气,哪里去寻荷花呢。所以我才说了且先放一放的话。”
  
  不想旁边正收拾东西的传星却笑起来,道:“姑娘有所不知。宫里边若说别的也还罢了,至于荷花么,此时御花园的芙蓉浦里,怕早开遍了。”苏颜华奇道:“真的?”转头问传星:“这为什么?”传星便又道:“太后她老人家喜欢荷花呗,司苑局的太监们还不上赶着奉承。比起外面,宫里要早开个把月呢。”
  
  初月听传星连珠炮似的说话,渐渐语涉太后,忙咳了一下子,见那两人都转头来看,便笑道:“好巧的法子,既然姑娘喜欢,咱们不如今儿就做起来。姑娘,你说呢?”苏颜华忙摆手道:“这法子太琐碎,我也就是说说,不当真的。”
  
  恰好此时下面斟了茶,初月端起茶盏放在苏颜华手边,又笑道:“大节下的,左右也没什么事,”话犹未完,传星已经抢着道:“可不是么。”说着竟认真的打算起来:“咱们这儿,针线自不必说了,又有初月姐姐一双巧手,回头到库里支些个纱一裁,做几个小袋子出来,等到太阳快下去时,让她们去御花园往花芯里一放,明儿个收回来就能吃了。”初月闻言眼波一闪,道:“可巧了,方才内需司送来的节礼里头就有上好的霞影纱呢。”
  
  见她们一团热情的谋划,倒勾得苏颜华也起了兴致,也顾不得手里正握着茶碗盖子,指着两人笑道:“要我说,待会到御花园放茶叶,也不用他们,只咱们几个一同去,更好。我进宫这么久,每日出入就只在这院里,怪憋闷的。这一趟就只当去散心。”说着喝一口茶。
  
  初月、传星两人却变了脸色,匆匆对望一眼。好在初月颇有些急智,旋即劝道:“姑娘身体尚未复原,大热天的走这一趟,只怕是要累着了。再说,水边湿气也重,”见苏颜华神色稍有些黯淡,忙又改口道:“姑娘若实在想去,不如回明了皇上,请皇上安排太医随时候命,方是个万全之策。姑娘以为呢?”
  
  正说着,忽见帘子被人一挑,皇帝已经踱进来。初月、传星忙矮身行礼。苏颜华也站起来,皇帝却对她做个眼色摇摇头,只沉声对那两人道:“初月,你倒是当的好差事,一面撺掇了你们主子,回头却赖在朕的头上。”初月一惊,忙跪下去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传星见状也只得在旁边跪了。
  
  皇帝在苏颜华对面榻上坐定,又让苏颜华也坐下来,方冷冷的道:“今儿是过节,也就算了,自各儿下去好好想想,若再有一次,典刑司郑乔可清闲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