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域_到你终止,不会再是别人
就像有什么在心门上了一把沉重的锁,有什么控制着她不去想,于是她就真的不去想。
不去想,不久之前,她拥有一切温润美好,不去想,不久之前,她的人生充满无数种幸福的可能,也不去想,这一切幸福美好,是怎样倏忽就从她身边消失的无影无踪,将她孤零零一人,抛在白茫茫一片绝望的雾气中,前路看不到尽头,摸不清方向,即使恐惧到极点,即使下一秒就会坠下山崖粉身碎骨,却也只能一个人,一步步往下走。
车到中途某一站,上来一对年轻的情侣。
其实是极普通的一对,相貌气质穿着,都与常人无异,甚至,坐在一起的姿势,也不见得比其他的情侣亲密到哪里去。可是她却愣愣看着,硬是转不开视线。
她挽着他的臂,他拉着她的手,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也把头轻轻靠在她的头顶。
她看着看着,终于再看不下去,闭上眼睛,眼泪死死憋回去。
车到站后,还未停稳,她便忍受不住一般,终于仓皇下车逃开。
严冬的风呼呼刮过脸颊,她起先还是心烦意乱地疾走,一步步走得那么快,甚至顾不得身上的伤口还在嘶嘶发疼。那是种带着发泄般的逃避,像是有什么在后面紧紧追着她,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那些塞的严丝合缝的不甘和失落,恐惧和难过,它们一定会从身后追上来,撕咬住她,狠狠吞噬掉她所有强撑的坚强和不在乎。
可是她终究还是一点点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迈的越发艰难。最后,终于停住了脚步。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揣着各自的理由和表情,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人生和路途,没人会在意在某条马路的角落,这个突然驻足的女人,又有怎样的缘由和苦衷。
身边的蛋糕店大概刚刚出炉了新鲜的甜品,远远地,一股奶油的香甜扑鼻而来。她闻到香味,这才感觉到因为寒冷和饥饿,胃部开始针扎一样的疼。
她两顿没有进食,现在饿的揪心又难受,强撑着走进蛋糕店,她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蛋挞,坐在路边的木质长椅上近乎贪婪地吃完。然而,不知是吃的太急,还是就着寒风凉到了肚子,嗓子还噎的死死的,她便开始打嗝。
没完没了的,强压也压不住的,一个接一个的打。
这大概是七八年来她都没有尝试过的窘迫的一刻,因为习惯了有人宠着,所以她几乎要忘记了,曾经,生活是怎样的艰难,怎样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自尊和信心。
然而,坐在冬日的街边,困在寒冷和疼痛中,因为忍不住而不得不当众一个接一个打嗝……在这几乎是她人生最窘迫的一刻,她却突然记起,是了,这才是二十几年来,她人生原本该有的真相。
一切美好,甜蜜,享受,都不会持久,因为最终,还是会回到这窘迫的最初,孤单,贫穷,落魄。
没完没了的苦难,这大概才是她生活的主题。
就像李莞曾经说过的那样,她大概真的是生来就没有享福的命。所以那些福分,见着她,也要远远躲开了。
她又抬头看看灰色的天。
如果爸爸在,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可是现在,连他也永久地抛下她了。
她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打嗝,每打一下,喉咙都噎得要死一般。
她不想承认的是,在这寒冷、疼、难过、噎得要死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是多么想念曾经那些温暖舒适的时刻。
她想起每次跟那个人吃饭前都会喝到的老火例汤。那是用慢火一点一点把鸡炖烂,直到鸡肉骨髓里的味道全部融入汤中,过滤掉杂质,留下的清汤。暖暖的,香醇满口,喝一口,就能感觉到它顺着喉咙慢慢一路流下,带着一路的暖意,一直暖到胃里,暖进心脾,五脏六腑都跟着惬意无比。
现在,在这样一个窘迫的时刻,她突然在想,如果此刻能喝到一大碗暖暖的鸡汤,以后的困的日子再困窘,她也不会抱怨什么了。
她低头,近乎痴心妄想一般反反复复念叨着,脚趾还在鞋子里冻得僵直。
下一秒,一个墨色的身影在她面前停住。
她愣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他眉目间微微噙着些不忍,又像是忧愁,就那样怜惜地看着她。
她惊讶地瞪大眼,张口,却一个嗝又打出来。
脸轰地炸红,她难堪地低头,恨不得死过去。
原本以为他会笑她,或者觉得她这样的举动失礼而微露嫌弃,然而,他却在她头顶的方向,微微叹口气,而后,俯下身来。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壶,他蹲下,扭开盖子,把壶里的汤水倒进碗状的盖子里,略吹吹热气,递给她。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抿抿唇接过,试探性地喝了一口。
老火的鸡汤,大概是炖的时间太久,鸡的香味已经全都融进汤里,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郁的药膳和枸杞的味道。只一口,又香又暖,只让人五脏六腑都跟着舒适了起来。
炖到这样的火候,不知要用多久的时间,多仔细的心意。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外掉。
“不好喝?”
她摇摇头,仰头一碗大口大口灌下去。眼泪和着嘴角漏掉的汤汁,哗哗淌下来。
“为什么?”她抬眼,眉目像含着血。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对我好?
为什么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你却还要在我旁边?
他却并不在意一般,仿佛也看不到她狠狠擦掉的泪水,只是随手拿过她手里的空碗,用折叠的餐勺从保温壶里挖出鸡肉,又倒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的椅子上。
“为什么还要这样?我根本……根本没什么可以报答你,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好,欠你太多却不能偿还,我会良心不安。”
“那就快点好起来。这样就不必再欠我什么。”他把碗放到她手里,眉目清淡却又凝重,“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考虑别人为什么对我好,而是我该怎么做。既然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为什么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接受对我有利的帮助,早日度过这段困苦呢。至于什么报不报答,这种小事,放在现在考虑根本就是为难自己。即便你现在有能力,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报答,我稀不稀罕。”
她被他一席话说的有些发愣,低头直直看了一会儿手里的碗,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埋下脸去,近乎狼吞虎咽地大口喝汤,大口吃肉。
他没再说什么,静静看她皱着眉头,贪婪粗野的吃相。她就像是要将所有的不快通通咀嚼咽下,然后她会借由它们的力量,稳稳地站起来,再不会倒下。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便解决掉那一碗鸡汤,把东西收拾好,她拎着保温壶起身,目光郑重地看着他。
“谢谢你的汤……我拿回去洗干净还给你。”
她就像个信誓旦旦的小学生一般,目光坚定地仰视着他。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起来,眉目弯弯,眼下的卧蚕好看的让她心滞了一下。
“怎么?”她心虚地抹抹自己的脸,难道是脸上挂着鼻涕?
他没回答,只是淡淡笑着,轻轻拎过她手里的保温壶,另一只手搀过她的肩膀,挽着她往前走。
她顿了一下,缩缩脖子想要躲开他的臂膀,可是身下的疼痛却又提醒着她逞强的不必要。她松了松肩膀,终于还是接受了他的搀扶,一步一步,由他带着稳稳往前走。
“从今天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饿了,我给你煲汤,你疼了,我给你上药,你如果自暴自弃,我就骂到你振作起来为止。你说过,要从现在开始过对的生活,我会看着你,如果你食言,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不要再说欠我什么,也别问为什么,更不要将我拒之门外。不管你怎么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好起来。如果觉得困扰就赶紧好起来,到时候不必你说,我自己会离开的……”
她愣怔一步,“你说这话,意思是……”
“意思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与你的态度无关。从头到尾,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不必考虑人情,不必觉得亏欠……甚至,你根本不需要接受我。你当我是空气也好,蝼蚁也罢,或者你压根看不到我,都无所谓。你只要,一个心思地好好活下去,就足够了。”
她抬头,愣愣看他的侧脸。他却只是目光坚毅,坦然注视前方。
在他们前面,迎面走来的路人,几位年轻女子眼睛对上他的脸,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他相貌出众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笑起来的时候尤为勾人心魄,也曾有过领略。可那从来都是与她无关的美好,即便再万众瞩目,也只是别处的风景,远远看看就已足够。
所以,是真的,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美好,会跟自己就这样扯上了关系。
心里惶惶动了一下,有点酸涩,泛着苦意,隐隐的,似乎还包裹着点滴的暖意。
她慌了慌神,只能低下头去,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
“瑾汐,”他又低声叫了叫她的名字。
“嗯。”她不敢抬头,事实上,他也没有转过脸来看她。他只是轻轻地,淡淡地,用那种清风一般的声线静静开口。
“如果有一天,你……”
话说了开头,他却顿住,半天,道,“算了,没事。”
“哦。”她闷闷地答,心里还在疑惑,他刚刚究竟是打算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
你什么,后面会是什么?
她只管在脑子里闷闷地自问自答,所以并未注意到,他搀着她肩膀的手,在那一刻,紧紧地握了握,又松开。
就像想要握住她的手,以一个合理的身份陪在她身边的那种冲动,那么的紧,那么的密,缠的他几近失控,却还是只能默默压进心底。
其实还是想告诉她的,自己的这种心情。此刻却又只能被理智塞回嘴里,像黄连一般咽下,再不提起。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再时时都想起他,他给过你的回忆,不再让你想起就会难过,不再让你想要哭泣。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没有他,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到那时候,请让我知道。
然后,我会给你不逊于他的在乎,甚至,比他给你的还要多。
因为我,愿意为你,做不逊于任何人的男 人。
比任何人都要好的男 人。
只是你的男 人。
chapter 33
同安路某家夜店。凌晨一点钟。
卢朝露仰脖豪爽地干掉一杯兑了苏打水冰块的黑方,脸颊满是醉熏的红,惹得一桌男人叫着“好啊,女中豪杰”,眼神略带调笑的鼓掌起哄。
她放了杯子,捂着嘴咳了几声,大概是一时喝的太急呛到了气管里,脸越发憋得红润起来,嘴角漏出的酒顺着下巴滑过脖颈淌到胸前,十几岁带着朝气却略显颓废的身体,引得旁人浮想联翩。
“你挺能喝的嘛,”身边的男人坏笑地歪着嘴角,手挽上她的肩,“以后谈生意,可以考虑带上你啊。省酒陪了。”
一帮大小伙子,虽然穿着都很讲究,可看上去最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此刻说着这样的话,却好似家常便饭一般,显然的二世祖做派。
卢朝露往他身上蹭蹭,眼里醉意中带着暧昧的笑,“那是必须的,你以后到哪都得带着我,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那男人不置可否,抿嘴笑笑,对面几个痞痞的男人见状又略带调戏地,“露姐,再拼一圈呗,这次输了不喝酒,脱衣服,你敢吗?”
“嗤,我有什么不敢的!”她闻言挺起腰杆,刷地脱下外套,露出穿着紧身豹纹装的身体,坚 挺的胸脯高高昂起,“来!”
她已是喝的有些迷糊,并没看出那几人刻意的玩弄,几次下来,身上已只剩短裙和一件胸衣。
恰好音乐换成了时下流行的lady gaga才缓解了她将要面对赤 裸的尴尬,卢朝露起身,“呀,这不我最爱的歌嘛,你们玩吧,老娘要去热热身!”说完,甩下一桌人径自进了舞池,开始随着节拍疯狂地摇摆身体。
她一路越跳越high,从场边跳到场中央,又从场中央蹦上台子,灯光师也很给面子,三束光打在她一人身上。卢朝露在光亮丽跳的更为狂野,那种全场皆瞩目她一人的感觉几乎要让她疯掉。这时有好玩的男生也蹦上台来,跟她一起对跳,俩人越玩越high,贴面贴身,最后甚至搂在一起疯狂地扭动腰肢,看的台下口哨连连。
瑾汐进门看到的,正是这步入高 潮的一幕。
身体里像有一把火蹭地烧到头顶,她想都没想就蹿进场子里,试图把台上那个已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妹妹拽下台来。
可是她低估了这音乐的音量,也低估了卢朝露忘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