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域_到你终止,不会再是别人





  翀霆也愣了愣,随即淡淡笑笑,“以为你会多睡会。”
  “哦,嗯,其实我也刚起……”她低声回一句,欠身让他进来,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大袋小袋的蔬菜生肉和鸡蛋。
  “你这是……”
  “过来的路上,正好路过菜市。”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把菜放到架子上,肉塞进冰箱,然后四处打量着,像是在找放鸡蛋的地方。
  “啊,我来吧。”她追进去,接过袋子,把鸡蛋一个一个码进柜子里的筐里,才抬头,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麻烦你了……”
  他并没应,却像是轻轻笑了笑,随即似是随口问道,“吃早饭了吗?”
  “呃,嗯。”她含糊应了,才想起饭桌上摆着的剩菜和火烧,没来由地慌了起来,侧身像是要挡住他的视线,“刚,吃过了。”
  他没在意,噙着抹笑看她略显不自在的表情,而后侧身出去。
  “在楼下看见还有早点卖,原本以为你会多睡会,等你醒了,我去买来吃。”他边说着边往外走,眼看着离饭桌越来越近,她一颗心都跟着揪起来,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他似乎还待说些什么,可看到饭桌上摆着的剩菜,突然就静了下去。
  瑾汐只觉得他惊的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自己在害怕,怕他开口问她什么,怕他的问题,会让自己没法再装作看不见,没法再平和下去。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问,半晌的停滞后,他回身,静静看了她一眼。
  那是极静谧却深邃的一眼,笼在屋子清冷的光里,烫的她跟着心酸了一下。
  “我……”其实是该说些什么的,她张口,却只觉得心里泛起干涩的苦。
  他转开视线,眉间像隐着些忧愁,又像暗暗生气,但到底是该生谁的气,他自己却说不清。
  半晌,他迈步向厨房走去。
  她跟在后面,苦着脸,想要解释,“其实,我只是不大饿……所以才……”
  所以才在经历了流产血崩,最该被好好照顾的时候,却在吃剩菜残羹?
  他闷着火,仍不搭理,俯身从冰箱里拖出刚塞进去的食材,锅碗瓢盆冲洗干净,抽了菜板,开始切菜。那一刀刀下去,砰砰的响声,泄愤一般。
  “翀霆……”她像是终于受不得他这无名而起的闷火,喊他的语气中微带着些求饶的意味。
  他握刀的手顿了顿,才又切下去。半晌,将切好的菜收进盘里,他终于闷声开口。
  “下一次,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拿自己这样不要紧,我会跟伯父告状的。”
  “我上香的时候,会告诉他,你是怎样拿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明明他临走时嘱咐你要好好吃饭,你却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听了,会很不高兴的吧。”
  他背着身,像是随便说说,却一下让她定住。
  似乎是要笑,可又像要哭,她搞不懂自己这样矛盾的反应,看着他沉静的背影,心里一片暖意。
  “虽然你说过不要再道谢,可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真的,你可能不明白,在这样的时候,你给予我这些帮助的意义,可我却很清楚。”
  “真的,很多谢你。”
  他没有说话,背影沉静的无声无息,却让人莫名的心安下去。
  “排骨汤,爱喝吗?”良久,他背着身轻声问道。
  “嗯,最喜欢了。”她笑笑,眼里湿润一片。
  ***
  吃饭的时候,卢母回来了。
  她的面色阴沉,见到翀霆,微微有些惊讶。见他一派坦然地与她问好,低声应了句,而后避开瑾汐的目光,径自进了里屋,把门关好。
  瑾汐低头,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干净,而后不自然地笑笑,“我去洗碗。”
  他没作声就先一步将碗筷接过,进了厨房洗净。
  瑾汐想了想,拿茶壶泡了些菊花茶,端着杯子敲敲门,进了里屋。
  卢母正在讲电话,并没注意到那轻微的敲门声,所以一时没有防备。瑾汐进去,恰好听到她抽抽凄凄,像是在与人诉苦一般。
  “早知道会这样,我也不该当这二十几年的后妈,辛辛苦苦给人把孩子拉扯长大,没捞着一点好不说,到头来,落个人财两空。”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说着呜呜哭起来。
  瑾汐愣了愣,将茶杯在门边的小桌上放下,又轻声关门出去。
  翀霆收拾完厨房,拎着垃圾袋出来,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有点紧张。
  “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事。”她掩饰地笑笑,眼里却六神无主。
  他将信将疑地出去,片刻,又折返回来。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问。
  “要。”她像找着救星,慌忙点头答应。

  chapter 34…2

  下楼沿着马路走,是一片热闹的集市。
  这片区域,是整个城市中比较落后的部分,马路狭窄,旧楼林立,但也正因此,生活气息更浓郁。
  沿街都是摆摊叫卖的小贩,和来回砍价的寻常百姓,置身其中,不必说话,却也让人在这片浓浓的人情味中,心情渐渐平复起来。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闲散地走走。有时他偏头看看她,她恰好抬头对上视线,两人就相视一笑,而后又各自低下头去。
  走了片刻,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他见她盯着那烤炉不转头,笑了笑,上前与那卖红薯的小妹搭讪。
  “你好,麻烦给我两个烤红薯。”
  那小妹抬头,看见他的脸,自己先脸红了下去,而后手脚不利落地挑出两个卖相最好的,用报纸包了,放到袋子里递给他。他从钱包里掏出整票,笑着要她不必找零,她却坚持着把找回的零钱塞到他手里。脸蛋像熟透的苹果,有种质朴的秀丽。
  瑾汐在一边看着,终于笑出声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在大街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烤红薯。
  她不记得上一次吃是什么时候,印象里,那是还在读初中时,父亲冬天里下班从外边带回来的烤红薯,搓一把炒花生,放到嘴里,咬一口红薯,甜甜的,香香的,一直暖到心里。
  “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像把以前的事都回顾了一遍似的。”末了,她总结道。
  “以前?”
  “对,以前,小时候。”
  “小时候过的开心吗?”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开心。”
  他闻言,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眼尾有好看的笑纹,让她跟着又看的呆了呆。
  “那但愿,你能一直跟小时候一样开心。”
  她一下子没明白他话里的隐意,只是被他看的有点发窘,便讪讪岔开话题。
  “你一直陪着……呃,在帮我,都不用工作的吗?”
  “嗯,这一段时间……比较闲。”
  “听温雅说,你是个,呃,导演。”她绊绊磕磕地问。
  “……工作的某些性质比较像。但没有那么高端,我只是负责指挥一群人好好做事而已。”
  “指挥模特吗?”
  “差不多。”
  “那很厉害啊……”她感叹道,“总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像是另一个世界的。”
  “我们这样的人?”
  “是啊,你们总是光鲜亮丽,像发光体一样,闪闪发亮,万众瞩目,不必为生计发愁,也不必考虑养家糊口。”
  似乎是被她的想法逗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的这些,大概是指明星。基本上,我不会发光,并且,做这个职业,也是为了糊口而已。”
  “哈?”听到糊口这个词自他嘴里说出,她一时无法置信,诧异道,“怎么会……你,你这么……”她想说好看,想了想,还是把话又咽下去,装作无事人一样转开视线,“这么说,你做这个,也不是因为理想……”
  “理想啊……”他挑了挑眉,状似深思地,“我小时候的理想,大概是成为像我父亲那样优秀的男人,然后,娶一个像我母亲一样好看的女人。然后,我们就像我父母那样,相亲相爱地过一辈子。”
  她张着嘴,囧了一下,才道,“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想,半晌,嘴角浮起一丝自嘲般的苦笑,“然后……很多年后某一天,我才发现,很多事情都跟我想的不一样。比如,也许我父亲想要娶的女人,并不是我母亲,或者,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恨意,已经足够疯狂到置他于死地。”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却没有半分在意,就像随意聊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云淡风轻。她先是被他的话震到,表情纠结了半天,瞄到他眯眼轻笑的表情,才终于有点生气,却又夹杂着不确定地,“……是骗我的吧?这些事……”
  他却只是淡淡看着她,嘴角保持着那抹轻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不说话。
  像是一潭秋水,微微被撩拨起一圈圈的纹路,她低头,半晌,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她顿住,似乎是在琢磨该不该说,该如何说,想了一会儿,却终于放弃那些计较般,放眼看远处的风景。
  一月份,近年关,街边笑嘻嘻的孩子挑着红色的爆竹和春联,拉着妈妈的手,欢快地往家走。
  “我大概,真的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吧……”近似呓语一般,她念叨着。
  “其实,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揣测过……但没有人亲口告诉我,我便假装那都是胡思乱想,不敢往心里去。但是,今天,今天……”
  她又顿了顿,眼神跟着恍惚起来,像是透过那些欢喜的景色,又看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我原以为,即便真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我是我妈一手拉扯大的,即便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那又有什么差别,我心里,永远都只会把她当做我的母亲一样……过去二十几年是这样,今后还会如此,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是,我大概,是想错了……也许这个家,并不如我以为的那样……需要我吧。”
  她说的,像是呓语,又很费力,一番话下来,脸色已不比刚才说笑时轻松,苍白紧绷起来。
  他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口气。
  “瑾汐的理想是什么?”
  冷不丁被他一问,她愣了一下,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一般,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认真地皱眉细细思索起来。
  “理想……我从小就没有什么理想,如果硬要说一个的话,大概是赶快挣钱养家糊口吧。”
  “养家?”
  “嗯,”她毫不含糊地点头,“小时候真是很傻,跟着妈妈去市场买菜,看见卖菜的小贩手里握着一把钱,就想要做个卖菜的,因为可以赚钱。后来去坐公交车,看见售票员从背着的包里掏钱找零,又想做个售票员,因为可以赚钱……长大以后,也是因为读师范学校做老师收入稳定,可以赚钱养家,所以读了师范做了老师……一直到现在,也还是这个样子,理想什么的,如果可以卖钱,我大概,会有很多很多吧。”
  “是这样……”他听着,微微点头,目光似潮湿的雾,又像柔和的光,落在她消瘦的脸上,“原来,瑾汐一直是在为家人活着……那么,什么时候开始,才算为自己活着呢?”
  为自己……她闻言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去。
  “其实,我大概是有一个理想的。之前在纽约,我曾有幸念过一年大学,我读的是数学,成绩也还不错,但很可惜,因为没有钱,所以不得不被迫退学。”
  他淡淡笑笑,又接道,“所以,这么多年,对于这段经历,我心里总是不能忘怀的。我想大概有一天,等我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去重新认真地弥补这段遗憾。工作这么多年,并不是对这个圈子有多大的热爱,只是恰好这份工作收益不算少,而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其他。其实,是数学也好,哲学也罢,甚至法律,心理,只要是有用且让我感兴趣的,我都想试试看。毕竟,我们都还年轻,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我有意向,选择最好的一种。”
  “如果成就机遇是需要沃土的,我想在它发扬光大之前,尽可能营造一个最适宜的环境。充实的活着,这是我的理想。”
  “那么你呢,你对自己的人生,要负怎样的责任呢?我无意冒犯,只是,为了养家而选择做老师,为了养家而教一辈子书。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她被他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怔怔看他半晌,才半是疑惑地道,“可是,已经这样了……”
  “你可以改变它。你可以从现在开始,选择你想要的生活,只为你自己,不再为任何旁人。”
  “你可以开始,做想做的梦,做想走的路,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自己想过的人生……
  那大概是某个曾经也围绕着她停留过一段时日的梦想,只是停留的时间太短,就被随之而来,生活所迫的无数不得已的苦衷,而生生逼出了她的世界。
  似乎曾经也有过的,一些与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