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流木





  “那年开奥迪去学校接你那个呢,你们寝室小塌塌鼻儿说人家可是什么大学的教授。”
  伍月笙崩溃:“他家孩子都快一生日了。”
  “我说当年!”程元元把药碗重重放在玻璃茶几上。
  伍月笙啧一声表示不满:“这是房东的家具,你可别给砸坏了。”
  程元元轻嗤:“我赔~~”姿态优雅地侧倒下去,“唉哟破沙发这么硬。你怎么着,将来毕业在不在这儿啊?我给你买套房子?”
  “实习结束答完辩再说。就你事儿多,我住着挺好。”
  “要不这两天我好好找找,租一大点儿的。这个咱俩人住有点儿挤。”
  伍月笙吓一跳:“你你你才能这儿住几天啊。”
  程元元听出来了,很不愉快:“你烦我啊?”
  伍月笙直言:“我可不烦你么!天天磨叽我,要了命了。”
  “我的妈呀,这亏了我没指望你养老,要不哪天你还不得给我活埋了。”
  “你赶紧回去吧,帝豪交给那群鸡贼的我可不放心。”
  “切~她们还没胆儿坑我。哎?伍月笙,我想在这儿开个网吧。”
  “想想就行了,早点睡吧。我把这稿子校完。”伍月笙打个呵欠,她是真听困了,伸手去拿烟,发现空了,转身去翻程元元的皮箱。嚯,带好大一箱衣服,看样是真打算长住。一直摸到最底下才抽出一条“555”,嘻嘻一笑,迅速撕开点燃。
  程元元总骂她抽烟作死,倒也不死管:“死崽子。一个月能挣上几条三五啊?”
  伍月笙甜嘴:“我妈供着就行了呗。”程元元自己是不抽烟的。
  “唉~有我供到头儿那天,你赶紧找个人给你买烟吧。我也好早点儿退休给你们哄哄孩子。”
  伍月笙估计她就快绕回来了,弹弹烟灰,翻看纸稿漫不经心接道:“你别退休,我没孩子给你哄,再闲坏了。”挨了一拳,不痛不痒地接着说:“为啥偏得找男人?我自己挣,一样抽得起三五,也饿不死你。”
  程元元变了套路,扮慈母:“我主要就是想找个人替我照顾你。”
  伍月笙笑得直呛:“让我自己消听几年吧。”谁照顾谁啊?
  程元元目光灼灼:“你找个男人,我立马回立北去,一天儿都不烦你。”
  程元元到省城探亲兼疗养的第一夜,在与女儿的舌战中熬去了大半。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看看表,推伍月笙起床。
  伍月笙神智不清地嘟囔:“你打鸡血了啊?”
  “几点上班?”
  “……”
  自己回答:“九点吧?”之后又问:“那你不得早点起来化个妆拾掇拾掇啊?”
  伍月笙怒吼:“谁看我!”半天没有声音了,她疑惑地拉下被子露出脸。
  程元元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酸楚目光盯着她。
  “我服了我服了。”她爬起来,洗脸刷牙蹲大便。出来的时候,她妈正拎着两件衣服煞费心思地挑选着,门口一双高跟鞋擦得锃亮。伍月笙又一次喊服了:“你有这功夫倒给我做个早饭啊……那件儿灰的,有条同色的围巾给我找出来。”
  “嗯。配个围巾是好看。”女儿就是有眼光。伍月笙饿着肚子描完整张脸,挽头发的时候程元元大叫:“那头发盘起来干什么!显得挺大岁数的。”
  伍月笙耐心干锅儿,多一句话也没有,插好簪子出门了。
  伍月笙受不了,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要神经衰弱,或者直接神经了。得想法赶紧给她打发回去,要不给萍萍打电话让她造个假乱子?萍萍怕她更甚于程元元,肯定是会听令行事的。问题是这招已经用过一次,人是回去了,没过两天又来了。
  驾着程元元的新款佳美,堵了一阵车,昏昏沉沉地打个盹,变灯的时候没瞅准,一脚刹车踩下去。
  车身震一下,熄火了。
  叹口气,伍月笙无奈地看着内视镜里追尾的后车。
  司机把车倒回一些,下来看情况:“怎么处理啊?”他搭着伍月笙摇开的车窗问。
  伍月笙一股邪火:“你追的我。”
  对方也很不耐烦:“是,我知道。让你开价儿呢。”
  伍月笙对这词儿极其敏感:“我开你妈逼价儿,滚!”启动了车子。
  “我操……”他慌忙退后,“没什么毛病吧你!”
  后边肇事车里另外一个人本来蹲在车前看保险杠的擦伤,忽然听见引擎声,发现事主竟然没追究责任开车走了,自己兄弟却在原地骂人。后头被堵住的车子已经开始鸣笛抗议。他连忙叫人上车:“你干嘛呢六零?”
  六零转回来,一脸大便色:“碰一精神病儿。”
  吴以添大笑:“可能真是不大正常,没让你赔钱。”
  “骂我!不看她是个女的,扯脖子拽出来连医药费都一起赔了。”
  “你看你又来了,脾气……还是我来开吧,这车让你开得我都直恶心。”
  “滚,你这速度送我到学校下课了个屁的。”他拧着火,车冲了出去。
  吴以添心有余悸地系上安全带:“我一直就想问你,谁给你起的外号这么有创意?太恰当了!太贴切了!太神奇了!”
  “吴以添你要死啊?”真他妈夸张,还全用叹号。
  吴以添只当没听见:“不是很神奇吗?跟你大号陆领谐音,同时又符合个性。”
  六零瞥他一眼:“你说符合个性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吴以添讷讷地回答:“就是解放前的一种小钢炮,个儿不大,火力巨强……”
  “去你妈的。”六零爆笑出声:“除了你还没人这有这创意。我妈生我那天正好我奶六十大寿,我们家人都这么叫我。你不愧是当编辑的啊……又是跟陆领谐音又是六零炮的,可真没屈了才!”
  还有刚才那傻妞儿也够有才的,挨撞了不要钱,嘴上讨个便宜就溜了。
  钱是省下一笔,可钢炮陆领没受过这种骂不还手的窝囊气,下了课跟同学出来还在发牢骚:“早上给老吴的野驴撞了。一丰田佳美,我跟她讲理她骂我……”
  话停了下来,目光也停了,定在马路对面,走过了还回头注视。
  同学问:“后来呢?”
  陆领跑过街,在那车前停下,扫过车标:公牛头。再看牌照:00035。他天生对数字敏感,这号儿又整齐,早上一眼就记住了。确认之后绕到后面看车尾。
  抬脚蹭蹭那明显的伤痕,还真他妈冤家路窄啊。

  第五章

  自打程元元来,伍月笙就一直犯别扭。早上被追尾——当然自己开车梦游也有一部分责任;到单位晚卡钟三分半;用了近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分出来的样稿,摆在椅子上(办公桌太小摆不开),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保洁又给混一起去了;最后轮到那糟干主任编辑来扎刺儿。伍月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盛怒之下一耳雷子甩过去……估计实习鉴定是没法看了。
  左右都闹成这样了,伍月笙倒也没后悔,她从到这家报社就对这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很反感,这一巴掌是早晚的事儿。这种人在帝豪她见得多了,不等服务生上完果盘就扒小姐衣服的老色鬼。伍月笙能在他近乎猥亵的目光中忍受两个月,受益于以前在立北陪程元元逛街的遭遇。
  以手指挑着瘪瘪的背包,一步三蹭地走出写字楼。想到家里有程元元在,比蛤蟆坑还热闹,伍月笙太阳穴嗡嗡地跳。拨了簪子揉揉发紧的头皮,这是啥命啊?从玻璃门转出来没方向地走了十几米,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开车上班的。翻着钥匙往车位走去,抬头看见有人正靠在自己车门上抽烟,打着呵欠,眉宇间全是不耐烦。伍月笙迅速回想起早上让她开价儿的那位。冷笑,社会主义新人还挺自觉,跟过来负责了。不过这人咋看咋不像啥讲究人……“验过伤了没?”
  陆领正无聊地琢磨这女的怎么长这么高还穿高跟鞋,冷不防对方同他说话。还没等问你谁啊;车灯亮了一下,开锁的声音。哦,早上骂人那孙……女。他懒洋洋的目光瞬间转化成挑衅。
  伍月笙把背包扔进后座,怦地关上车门,跟他谈判:“打算赔多少?”
  陆领把烟头丢了,直起身用脚狠辗:“骂完我还想要钱啊!”
  “你也骂我了啊~”伍月笙这才想到要去车后边看看情况。看完了心下一咯噔。日系车就是不经磕碰,这下不知道要得到程元元多少分贝的惩罚,没好日子过了。
  原来她听见了。陆领感到公平不少,心态也平和了。跟过来在旁边看:“要不我现在跟你去修,见发票给钱。”
  伍月笙站起来,边掸手,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反正也没指望他赔,好奇他怎么找着她倒是真的,不可能一大早跟过来靠到现在吧。扭头看他一眼:不像。
  陆领不舒服:“怎么着,赔不起你啊?”
  伍月笙盘着手别开脸,唇上弯的弧度很讽刺:“拿这套儿挂马子……”
  吴以添刚张嘴要笑,恼羞成怒的陆领就扑上去扯着他的嘴角向外拉:“你妈的我让你好好笑……”吴以添连饶命都来不及叫,按着陆领的手拯救自己的樱桃口。
  观众出声劝架:“大街上呢~你们俩跟同性恋似的还抱一团去了。”
  吴以添挣扎:“看,伢锁都吃醋了,你还闹。”
  陆领的注意力被转移,调戏地笑着拍拍长相中性的伢锁:“我要是同性恋也找你。”
  “先说好。他是,我不是。”吴以添揉着嘴角:“不过为了你,抛妻弃子也行……”
  两人再度抱成一团,这次是笑的。
  伢锁早习以为常这种说法,翻眼睛不理这对怪胎。
  陆领嘻嘻笑,问见多识广的吴以添:“单看脸蛋儿,有姑娘能比得过伢锁吗?”
  吴以添郑重回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不多。”
  伢锁没什么表情地骂:“滚你们俩贱人!”
  俩贱人又笑侃了一会儿,吴以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的是不是挺好看啊?那个35。”他很敏锐地猜测:“大概跟她黏乎的人太多了,才把你也划成一类的。”
  陆领一愣,想不起来人模样了,凭印象答道:“可倒是挺高,眼睛黑得像没白眼仁儿,头发可长了……”
  也就是变相承认了吴以添的话。伢锁也开始感兴趣:“真的那么漂亮啊?”
  吴以添悔得直拍大腿:“早上我也过去看看好了。”
  陆领不屑:“漂亮有屁用!小岁数不大,浓妆艳抹开个进口车。说话比我还不讲究,看就不是什么好蛾子,估计是卖的。”
  吴以添条件反射地保护美女:“堂堂准硕士研究生,说话别那么没水平。”
  伢锁吃吃发笑:“你能不能把那个‘准’字拿下去?听着这个牙疼。”
  吴以添慈悲地说:“带这字儿都是抬举他,别忘了某人已经因为严重暴力事件被取消本年度报考研究生的资格了。”
  陆领气不打一处来:“那就别他妈跟我提这茬儿!”越看越觉得吴以添那小子笑得奸诈,一把揪住他衣领,炮火又起:“操你大爷你是不是故意的。”
  吴以添连连赔好话,不能再吃眼前亏,认识他一共没几个月,换三副眼镜了,找个做眼镜的爹也供不起这种速度啊。“我说小锁头你在前头晃了半天,到底找着馆子没有?一会儿六零饿得该吃你了。”
  伢锁指着一家新疆人饭店玻璃柜里的干粮:“我们吃馕吧。”
  他说话带点口音,l和n听得不是很清楚。陆领大笑,告诉他:“没有狼,那是狗。哎?咱仨去延杰吃狗汤豆腐吧。”
  吴以添没皮没脸:“你这思维太跳跃了,没考上硕士真是国家损失。”
  陆领忍都没忍,一个腿绊过去,吴以添笑着就躺下了。
  正如吴以添拿来当笑料的那样,本该在今年读研的陆领同学,因为影响恶劣的校内打架事件,不得已又恢复备考生身份。这令他十分郁闷,尤其是他的成绩满可以通过考试。对陆领来说,硕士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完成家里的安排罢了。
  认识陆领的人常常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家伙,一方面很叛逆,没耐心,超级任性;一方面对家人又言听计从。迄今为止,陆领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在家人规定的大路上。他个人认为这没什么值得反抗的,家人总不会害他,至于他自己,反正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干脆有路就走。省下选路的精力去和朋友喝喝酒、打打游戏、惹个祸之类的。他很悠哉,没有为难自己的原则,喜怒全凭喜好。今天可以为你两肋插刀,明天也可以因为跟你争执农大的菜好吃还是师大的菜好吃而插你两刀。
  很久很久之后伍月笙提起陆领,用四个字来评价:野生动物。
  大家都高举四脚赞成这个形容词。
  而陆领形容伍月笙也非常有意思,虽然欠缺了点儿美感,但相当准确。
  个子挺高……没白眼仁……长发。
  当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