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月+(番外1-4全)





  年华老去的娼妓,若不出家为尼,便是找个人嫁了,然而无论是哪一种选择,最终落得的不过是一个凄凉终老的结局。死的时候,就是像她现在这样,身边没有一个人,也许直到发烂发臭才会被发现,然后草席一裹,丢到乱葬岗,便算了结。
  然而,某一天早上,她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即使唇已被烧起泡,即使饿得站不住脚,可是却是完完全全地恢复了神志。勉强从床下下来,在桌上找到搁了多日的水,一气灌下。
  死不了。无力地趴在桌上,她笑得有些无奈。
  死不了那就好好活着吧。咬牙振作起精神,香桂找了一件好的衣服穿上,想梳一个髻,可是手实在无力,只能作罢。
  打开门,外面已过了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让人晕眩。
  侧院中有一个水井,折腾得几乎虚脱,香桂才弄了点水上来洗漱。印在水中的脸已经消了肿,除了眼眶凹陷,脸无血色,唇上血泡外,倒也还不算太糟糕。
  到厨房里找了点冷饭胡乱吃下,精神稍稍好了些。途中遇到几个人,看见她都远远地避开,落下的目光诡异而鄙屑。
  香桂也并不介怀。
  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是好的吧。她对自己如此说。究竟是以前的生活好一些,还是现在的好一些,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可是,可是起码还能看到明亮的太阳,即使那太阳刺得她眼睛痛。死后,恐怕只有黑暗吧。人们都说地下又冷又黑,她其实是怕的。她始终是一个人,怎么能不怕。
  如果能离开王府,也许会好一点。她有手有脚,能够自己挣饭吃。偶尔,香桂脑子里会冒出这个念头。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凤雁北不会放她走。
  他不会放她走的……一抹忧郁浮上香桂的眼,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以后,她就极沉默了,就如在陌阳的时候。
  身上的伤完全好了的时候,已近中秋,王府正准备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预设流水宴,大宴宾客一月。
  只是这些罕少出房的香桂并不知道,她没有被赶出侧院,却也很久没再见到凤雁北。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只是,有的夜晚,她仍会不由自主看着天上越来越圆,越来越莹润的月亮,想起自己心中曾经的美好念想。
  江南的柳树,天上的月亮……她都曾经那么近地碰触过,然后才发现,越美好的东西就会越脆弱,轻轻一碰,便碎了。
  “阿桂……”王府太大,人又多。即使尽力在吃饭时间过后很久去厨房,香桂仍不能避开所有的人。
  她站住,看向那个王府中唯一对她好的男人。
  陈和红了脸,挠了挠头,似乎有点尴尬。“阿桂,我给你留了包子……”避而不见多日,他终究觉得过意不去,毕竟和香桂处得最久的人是他,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怎会不清。这些日子不去看她,只是害怕府里那些闲言碎语太难听。每天躲在一旁,看香桂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也不由跟着难过。
  递到手中用油纸包着的包子仍然是热的。香桂眼睛有些朦胧,唇角却忍不住往上飞扬。终究,还是有一个人会稍稍记挂着她啊。
  “阿桂,我觉得你最好是避着主子一点。”这话憋在陈和肚子里好久了,只是顾虑着背后说主子的是非不太好,所以一直忍着。但是香桂太老实,如果不提醒,恐怕以后还会更加麻烦。
  香桂怔住。
  “我知道主子长得很好看,就算是男人见着也会忍不住脸红……但是,咱们毕竟是下人……主子他就像、就像天上的月亮……得远远地看,别挨得近了。”
  就像天上的月亮……原来他的想法和她一般,香桂点了点头,笑得有些无奈。原本,她也只是打算远远地看的。
  见她赞同自己,陈和精神一振,“阿桂,我、我……”他突然胀红了脸,欲言又止。
  香桂虽然有些疑惑,却仍然耐心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深吸口气,陈和一脸豁出去的样子,“让我照……”
  “香桂姐姐,你在这里啊。”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娇憨声音打断了陈和蓄积了极大勇气的话,剩下的全被噎在了喉咙里。看着从另一边廊道走过来的莫商笑意盈盈的脸,他有些丧气。
  似乎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记起来了她一般,香桂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莫商,却不忘弯腰行礼。
  “姐姐,凤雁北让人在四处找你,咱们一起过去吧。”无视香桂的疏离,莫商一把挽住她的手就走。
  “呃……”香桂只来得及看陈和一眼,便被拖走了。
  陈和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未说出口的话一直在胸口回荡,心有点满,有点酸    
  让我照顾你吧。
  这一句话,究竟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出来呢。


  第九章(1)

  凤雁北正在院子里,见到香桂,俊美的脸上立时凝起了霜。
  “你去哪里了?”
  香桂垂首,沉默地跪下,平静地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你……”凤雁北滞了下,蓦然趋前,一把扼住香桂的脖子,铁青着脸道:“别惹火我!”那与他划割开主仆距离的行为,让他暴躁莫名。
  喉咙剧痛,显示着他失控的力道。香桂苦笑,闭上眼不去看他,于是那窒息的感觉便益发清晰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她捉住了他的手,然欲推却无力。
  “凤雁北,你疯了,想掐死她是不是?”一旁的莫商被两人奇怪的相处方式弄得一头雾水,但仍及时地察觉到香桂胀红发紫的脸色,忙叫道。
  凤雁北一惊,倏地收回手,像被什么烫着似的。看着香桂一只手抚着喉咙,急促呛咳的样子,一抹懊恼迅速地闪过他的黑眸,快得让人抓不住。
  “滚!”他僵硬地背过身,不让自己再去看她。
  回过气的香桂仍然沉默,紧拽着手中的包子走了,眼神平静依旧。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莫商才开口:“你是不是对香桂姐姐有成见啊?再怎么说她也跟你共患过难不是,对她别太过分了。”她实在不解对下人一向温和宽容的凤雁北为何对香桂那么严厉。
  “小商,你别多管闲事。”凤雁北沉下眼,神情间有些无奈,如今这天下间敢这样跟他说话的,怕就只有他这个宝贝妹妹了。
  莫商偏了偏头,突然嘻嘻一笑,背着手绕凤雁北打了个转。
  “你在做什么?”被当成猴看的感觉并不好,凤雁北皱起了清扬的眉。
  莫商啧啧摇了摇头,叹息道:“果然啊……真是月亮般的人物,可惜脾气坏了。”
  凤雁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你又胡闹!”他佯嗔,心里却又似在隐隐地期盼着什么。
  莫商耸肩,“我才没胡闹。我刚才听到香桂姐姐和人说你长得很好看,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她说得随口,如果香桂听到,一定会问天无语。谣言,就是这样产生的。
  凤雁北怔住,脸上浮起一抹薄晕,掩饰性地转开脸,佯怒道:“她胡言乱语些什么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然而心中原本的怒火却消逝无终,一股莫名的雀跃开始在血液中悄然流动。
  察觉到凤雁北的异常,莫商眯眼,研究性地探视他的表情。
  “你也跟着她胡闹。下次再听到你们拿我做消遣,一定不轻饶。”不自在地转过身,凤雁北抛下这样似怒似嗔的话,便往回走,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意图,自然也没看到背后莫商因他的反应而变得奇异的眼神。
  “喂,凤雁北,你若看不惯香桂姐姐,便把她送给我吧。我挺喜欢她的。”突然,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身后传来莫商扬高的声音。
  凤雁北顿住,却没回头,隔了一会儿才道:“你要侍女的话,在雪琴他们四个里面选好了。香桂不适合,别打她的主意……”他话意未尽,人已走进了屋子。
  “喂……”莫商皱眉,为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她要谁都行,只有香桂不行。这究竟是鄙夷,还是占有欲?
  回了内室,凤雁北才突然想起,自己找香桂来,好像是有什么事,没想到一看到她,便全忘记了。
  “这奴才真放肆!”他喃喃自语,对于那不是顶重要的事,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走到盆架前,准备洗把脸,却在低头时呆住。
  澄澈的清水中,倒映出他的影子。那张脸上,不仅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气,唇角竟然还是往上扬的。
  他竟然在为那个奴才的话独自一人傻笑。
  这项认知让凤雁北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
  香桂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梦中又回到了那黑暗的地牢中,凤雁北冰冷地躺在她的身边,无论她怎么唤也唤不醒。醒过来心跳得剧烈,颊畔冰凉,竟然泪湿了枕席。
  将手搁在胸口,压制住那里异样的恐慌。
  他没事。他不会有事。他还好好地住在北苑里,现在没有人能再伤害他了……一遍又一遍,她安抚着自己惶乱的情绪。
  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行为,香桂不由苦涩地一笑,喉咙还残留着下午他无情留下的掐痕和灼痛,没想到在梦中她仍然会为他悲伤流泪。
  由始至终,她都没得选择。
  披衣下床,走到院子里。夜凉的空气中,飘浮着桂子的清香,香桂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
  靠着廊柱坐在走廊的槛杆上,她仰望当空近乎圆满的月亮。后天,就是十五了。
  十五……这些年来,她几乎忘记了这个日子。
  柳儿,你看爹给你煮了什么好吃的。
  来,把这碗长生面吃了,我们家柳儿就会长命百岁了。
  香桂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碗面,雪白而绵长,上面搁着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她记不起在这之前有没有吃过比那更好吃的东西。那之后,也没有再吃过吧。
  香桂微笑。
  她不在乎长命百岁。那碗长生面和鸡蛋,她分成了两份,与自己最亲的人分享。只是,那时候她不太明白,为什么爹会一边吃一边侧过头偷偷抹泪。
  如果不吃那碗面,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呢?很显然,不会。
  因为那是好赌又嗜酒的老爹难得清醒的一天……
  一阵弹拔琵琶的声音被夜风带过来,时断时续,凄怨而空寂。香桂收回神,不由自主为其音吸引,随声寻去。明知不该在王府中乱跑,但是在这梦回醒来的深夜,她的控制力也变弱了。
  万籁俱寂,只有那琵琶在风中幽幽怨怨地拨弄着夜色。穿廊绕径,分花拂柳,香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琵琶声终于渐渐清晰起来,还夹伴着溪流淙淙。
  一塘荷月下,一个白衣女子正坐在石桥对面的亭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弹着琵琶弦。曲不成调,便似女子满怀的心思不知该如何抒泄一般。
  女子侧面轮廓灵秀,体态纤美,在柳枝影动下,极易让人产生是荷塘中精灵的错觉。
  青双姑娘。香桂在一株柳树后面停了下来,忆起那日凤雁北与她的亲昵,胸口微闷,一如当时的感觉。
  不要打扰她吧。香桂如此想着,脚下却没挪动。
  叮叮咚咚,只见青双素手轻拨,又是一串孤寂的音符流泄出来。
  “一曲歌,歌不成调。一场舞,舞不成步。乱跌起伏,心何处诉……”音止,青双喃喃轻语,未完,突然一砸琵琶,伏膝大哭。
  香桂惊住,见她哭得悲凄,心下微恻,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风起,拂得荷叶翩然。正在香桂进退为难的当儿,青双突然抬起头,往她所站的方向看来,吓得她反射性地缩到树后,不想竟撞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一只手迅速地捂去了她的惊呼,熟悉的麝香味随风吹进鼻中,告诉了她身后的人是谁。
  他怎么也在这里?香桂没有挣扎,只是心中疑惑。难道是他们相约在此幽会,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他们了?
  这种想法虽然荒谬,但是却也不无可能。毕竟他们的行事方式在她眼中素来都是无法理解和捉摸的。为这猜测,香桂暗暗叫糟,若是那样的话,身后的人又不知道要怎么发她脾气了。
  “不准出声。”灼热的呼吸喷在项后,身后人俯在她耳边悄然命令。
  香桂点了点头,哪敢不从。
  直到青双收回目光,继续伏膝哭泣,捂在她唇上的手才放开,转为拉住她,悄无声息地退离他们所隐藏的地方,往来路走去。
  走出那个园子,凤雁北放开拉着香桂的手,沉默地走在前面。
  香桂老老实实地跟在其后,准备接受又一次惩罚。
  然而凤雁北的步子却不急不缓,悠闲从容,长发散在随意披上的衣袍上,一看便知也是从床上才爬起来的,并非香桂所想的准备去幽会的样子,也没有欲要惩罚人的怒意。
  最紧要的——
  香桂吃惊地看着他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