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祈






  哈哈,乔羽大笑出声。

  冠卿牵着马缰,走在乔羽的前面,细细地打量,不敢掉以轻心。

  青石路顺着山势蜿蜒,凡有陡弯险峻之处,外侧都有石跺或乱石磊起,可见当时修建的人的确考虑地细致入微。

  一路行来,恍入画中,景随步移,乔羽惊赞不已。

  又绕过一个弯,一幅美景顿入眼帘。

  此处是两山之间峡谷的半腰,刚刚的瀑布就是在对面青山的半腰之上,但是她们面前这处地形却极为奇特。两山半腰中皆有一块数十丈宽的平台,险险相接,对面的石台处于山之阳面,上面建有一座庭院,但似乎年数久远,修缮不周,一任青藤满墙,野花怒放,那炊烟正是从院中升起。

  冠卿走到崖边,发现虽然两座石台看似咬合,但实际上最接近处也有丈许,人马皆无法通过。对岸有座吊桥,却未放下。

  乔羽示意如袖上前,如袖扬声喊,“请问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行人,想打扰一下。”

  那院里似乎有人应了一声,片刻,院门打开,走出一位老妇和一位少女,来到崖边。

  老妇年纪已经很老了,拄着一根藤头拐杖,那少女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老妇见乔羽坐在金糜的背上,料她不是一般的人,客气地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乔羽跳下幼幼的背,拱手行礼,“打搅老人家了,我们主仆路过此处,日已过午,腹中饥饿,见有炊烟升起,特来讨饶一顿。”

  小姑娘见乔羽说的直白,暗暗发笑。

  老妇见她们眉和目善,便让小姑娘放下吊桥,迎她们过来。乔羽和冠卿将马车留下,只带了淡墨和如袖还有幼幼进了院子。

  乔羽进了院子细细打量,院落占地不是很多,但设计得宽敞风雅,松密有度,还引来山泉,蓄在一石槽中,只可惜,除了日常生活的地方收拾得还算干净,一些别致的设计都被枯藤落叶尘土遮住了。

  老妇将她们让进了大厅,请她们坐下,不一会儿,小姑娘奉上汤食。乔羽也不推让,说了声多谢,将碗吃了个底朝天。

  冠卿笑笑,吃相极斯文,看得那小姑娘目不转睛。

  乔羽放下碗,只觉得回味无穷,可惜吃不下了。

  老妇坐在她对面呵呵笑。

  乔羽忙客套两句,“老人家,这座庭院真美,您老真是好福气啊,在这青山绿水造了这座洞天福地,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唉。”老妇苦笑,“姑娘见笑了,若说是当年这座玲珑精舍刚落成时,的确是一时翘楚,风光无二,可惜世事变迁,风流易损,谁人还记得啊?”

  “玲珑精舍?”乔羽疑惑地看着冠卿,冠卿也摇头不知。

  “哈哈,”老妇苦笑,“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家主人在朝为官,位高权重,在孝兹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这座玲珑精舍便是她的别院,每每闲暇时,她便来这里住上几日,与朋友谈诗论酒,当时孝兹均以能作客玲珑精舍为荣。可惜,因为主人她生性不羁,不拘小节,结果遭人陷害,落得满门抄斩。这座精舍也无人继承。”

  乔羽安慰道,“这是您的孙女吧,日后她住在这儿也不错啊。”

  小姑娘噘起嘴巴,“我不要住在这儿,到孝兹买点粮食得走大半天呢。可不方便了。”

  “唉。”老妇叹了一声,“我在这儿守了一辈子了,可主人已无香火传嗣,再守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孩子大了,日后总得有个营生,总不能老待在这座院子里。我们也准备收拾收拾,搬到离孝兹近点的地方。”

  乔羽心中一动,与冠卿对望一眼,冠卿一笑,明白她的意思,跟那老妇说道,“老人家,我们是举家迁移到孝兹的,但现下还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如果您不反对,我们想买下这个院子。您看怎么样?”

  老妇很意外,“这儿离孝兹很远,每次我们走着下山,都得一天时间,购置食物都很不方便。你们为何不找个离孝兹近点的地方呢?”

  乔羽笑,“我生性爱静,不喜人多的地方。而且这个院子有很雅致,很合我意。您要是愿意,我愿意出二十两朱金购买。您觉得可好?”

  老妇有点犹豫,小姑娘在一边噘着嘴巴,使劲扯她的袖子。

  老妇无奈,“也罢。这玲珑精舍已无主了五十余年,如今能有姑娘这般人物,作为新主,想必也不会辱没了它。

  当下,冠卿便付给了老妇二十两朱金的金票。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来,老妇扶杖叹息良久,还是起身,带着乔羽将庭院细细的浏览了一遍。她年纪虽然老迈,却将当年精彩的情景记得分外的详细,想必对旧主感情极深。

  乔羽对冠卿叹道,“她家主人必是位风云一时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的精彩,竟能让一位老仆,在五十余年之后仍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想必那小姑娘早已厌倦了山中的寂寞,老妇才翻出房契交给乔羽,她便已经将细软收拾完毕,迫不及待的要拉着老妇离开了。

  冠卿见也留不住她,便吩咐淡墨和如袖驾着马车送她祖孙二人一程,又吩咐她俩到山下的集市上,将那必需的器物、粮食等先买点回来。

  淡墨如袖领命去了,那老妇临去之时,老泪满襟,真是一步三回望。”

  乔羽站在崖边,望着老妇那依依不舍的背影,“冠卿,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五十年之后,是不是也有人会这般怀念我。”

  冠卿笑,“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一定是不会的。”

  乔羽嘟着嘴看他。

  冠卿继续道,“我若在你之前死了,自然不会再怀念你;若你在我之前死了,我必定马上跟你一起去了,又怎么会在五十年之后怀念你。”

  煌煌帝京行【3】

  冠卿也是极喜爱这院子,在那祖孙离开之后,便立刻和乔羽动手整理起来,只不过乔羽是专挑那被落叶尘封的庭院整理,而冠卿则是先挑内室和厨房整理。

  傍晚时分,淡墨和如袖就已经赶着马车回来,载了整整一车的物品。

  淡墨告诉冠卿,那名老妇到了山下之后,帮他们置办了好些物品,说是小姐给的钱太多了,实在受用不起,但他和如袖无论如何也不敢收,最后悄悄地把钱放在她家中,这才回来。

  冠卿点头称赞,大家又忙碌了一阵子,乔羽累了,发话说明天继续,大家梳洗了一下,便准备休息了。

  冠卿在乔羽耳边低声说,“今晚内室只有两间,要委屈小姐和如袖将就一下了。”

  乔羽一愣,“怎么会呢?后面有很多间啊。”

  冠卿苦笑,“约有几十年未曾住过人了,虽然家具都是极好的木料做的,未曾腐坏,但室内湿气霉气太重,要好好的清理,让风吹干些,才能住人。”

  乔羽看了看那两间内室,想必是那老妇和她孙女住的,一间是大床,一间是小床,冠卿肯定不会让她睡小床的,但他那一米八的个子缩在小床上肯定没法睡。

  “别了,还是让他们兄妹俩睡一间吧。你我共用一间就好了。”

  冠卿脸一红,没说什么。

  乔羽坐在房间里,摸摸脑袋,自己也感觉有点别扭,想了想,觉得自己想太多,索性放松下来躺到床上等冠卿进来,可是下午半天的体力劳动实在太耗精神,一个盹没耐住,睡着了。

  恍恍惚惚间,心里总惦记着冠卿,睡得很不安稳,不知眯了多久,一惊醒了。

  屋内点了盏油灯,冠卿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栏,睡着了,一手还压在被口,怕她进风受凉。

  乔羽静静地看着冠卿。

  从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他是个极漂亮的人,当时他说愿意跟着自己的时候,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他善良、细致、体贴,武功又高,文采又好,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在这个世界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自己当然是喜欢,但从最初的客气疏远,到现在的亲近默契,乔羽总觉得像是把他掂在心里不知往哪块搁,太快了点,在心里的定位有点迷茫。

  直到今天下午,他说的那句话,“我若在你之前死了,自然不会再怀念你;若你在我之前死了,我必定马上跟你一起去了,又怎么会在五十年之后怀念你。”

  乔羽的心思一下子云开雾散,这样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冠卿。”乔羽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碰碰他的手,冠卿一下子醒了。

  “怎么了?”他低下头来看着她。

  “你脱了衣服,躺下来睡吧。”

  冠卿的脸一下子红了,想强装镇定,但神色有点慌乱,眼睛不敢看向乔羽,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好。”

  他纤长的手有点颤抖,解了几次,才松开了自己的腰带,可捏在手里,又不敢扯下。他犹豫一下,抿了抿唇,走到桌边,将油灯吹灭了,这才脱下了外衣,躺到床上来。

  乔羽掀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冠卿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乔羽拉着他的手臂,咕哝着,“你过来点,被子不够大。”

  被子里的温暖一下子包围了他,冠卿觉得自己都快烧起来了,只好僵直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乔羽眨眨眼睛,一翻身,趴在冠卿胸前,觉得他全身暖呼呼的,可比硬板床舒服多了。

  冠卿摒住呼吸,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打鼓一样,跳得厉害。

  噗哧一声,乔羽笑了出来,“冠卿,你的心跳得好厉害。”她拉平了冠卿的左臂,从冠卿身上翻了下来,枕在他的手臂上,像只小猫一样,望他怀里钻了钻,“睡吧,明天继续打扫我们的家。”

  冠卿只觉得有种滚烫的东西在自己的胸口涌动,不能自已,望着贴在袭击胸口的人,将僵直的右臂轻轻楼上乔羽的腰,低声地说了一句,“好。”这才嗅着她的发香沉沉睡去。

  ×××

  “系门前柳影兰舟,烟满吟蓑,风漾闲钩。石上云生,山间树老,桥外霞收。玩青史低头袖手,问红尘缄口回头。醉月悠悠,漱石休休,水可陶情,花可融愁。”

  乔羽腕劲一收,狼毫离纸,去一边洗手了。

  冠卿仔细地提起残涛帖,吹干了墨迹,口中轻声念着。

  “如何?”乔羽兴冲冲地跑来。

  “嗯。”冠卿眸中带着笑意,故作沉思,“诗意尚可,有些字可写得有些古怪。”

  乔羽看看冠卿指出的那个醉字,婉尔,毕竟用简体字惯了,乍写古体,多少有些潦草的地方,“你当我自成一体好了,嗯,便叫乔体吧。过个百八十年的,便是乔大家的真迹了。”

  冠卿笑了起来,小心地卷好,交代如袖,“一会儿去孝兹,莫忘了叫书画匠裱好。”

  “嗯。”如袖接过收好。

  冠卿接着交代淡墨,“我们去孝兹要有几日才能回来,你看好院子,自己一人多加小心,除非是如袖先我们回来,否则切切不可轻易放下吊桥。”

  淡墨点头,温言道,“公子放心,淡墨省得。”

  乔羽欢呼一声,跑到院子里。

  经过四人半个月的努力,玲珑精舍已恢复了往日七八成的风采,日间泉青影绿,夜里明月凉风,实在是个雅致得不能在雅致的地方。

  前庭中的石槽,被乔羽奋力刷了一遍,竟像揭了层皮,现出本尊,上刻古篆,大韶二字,其中,山泉凉冽,清可见底,次日早晨,乔羽见有飘落的花瓣浮在水面上,便拿竹篮兜起,谁知居然兜上来十数条通体透明的淡粉红色的小鱼,冠卿闻声而来,啧啧称奇。

  此鱼名曰桃花,长不过指,最爱在落花下嬉戏,由于通体透明,所以人即便是趴在水面上,也难看出它的踪迹。只生在冷冽的山泉中,桃花开而出,桃花谢而没,一年之中,也只有这十几天能偶尔捕到。

  乔羽又拿篮子兜了几遭,竟没有一篮落空。好在她只是一时兴起,捞起之后,又放回了石槽中。

  冠卿当晚捞了十几条桃花鱼清蒸,大家只觉得肉质细腻,入口即化,鲜美无比,尤其是鱼鳞,越嚼越香,回味无穷。

  馋得乔羽像被猫附身,一有空就蹲在石槽边,琢磨着桃花鱼的吃法。

  冠卿早就想下山到孝兹再采购些物品,那老妇的确帮他们买了些,但一来物品粗糙了些,二来笔墨纸砚这些精致的物品,那老妇并不精通。冠卿心中早盘算好了,将那帝京有名的商家列了个单子,凡是想得到的精致物品都罗列其中,一应俱全。

  可乔羽听说那桃花鱼只有这十几日才有,桃花一谢,只有等到明年才能吃到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玲珑精舍半步,将那桃花鱼照着一日三餐吃。

  说来也怪,那石槽不过一丈见方,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