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乱
刚与她道别,才走不到几步,前面的假山转角处便传来一声:“忆音娘娘,原来你在这里,可让龙鸣王殿下好找!
心脏的那根弦瞬间被抽出,脚下似乎变得很轻,让我能够立即逃脱。
我知道我足够冷静地可以离开,但她的称呼分明是“忆音”。
那个女子听到声音已经吓到,紧张地低着头踌躇着该怎么解释,想着又转过来看我,但我早已开始往外走了。
我没有回头,头脑里根本没有逃不逃避这个概念,只是觉得不适合,我们都不适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同时出现。
你明白吗
忆音娘娘
梦魇还是持续不断,断断续续的童年片断已经消失,奇怪的是现在的梦境里,竟穿插着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我在赵炎身边时候常作的噩梦。
昏暗潮湿,充斥腐臭腥臊的血溶味道,我一个人走着,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是枪。
窄小的巷道,像迷宫一样,没有尽头。
只有囚禁我的高墙外头,有不间断的哀号声,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掌从墙顶伸出,试图攀爬,却永远上不来。
他们想进来,而我想出去,就是这么可笑。
梦中我并不害怕,我不会被噩梦所惊醒,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梦境,没有什么伤害得了我,只是感觉害怕,彻骨的寒冷,不知所措。
让自己身旁躺着一个人,我第一个接受的是轩辕赐。
被他搂着的感觉,会让人迷失,疑惑,对自己产生质疑。那样亲热柔软的占领,霸道而不给丝毫退路的占领,像他嘴边常勾起的微笑,看似简单,却永远不是他真实的表情。
但炎空夜不会。他像一片海,是我的海,就算沉下去也不觉得危险。
就如同现在,这些梦魇无论怎么旋绕着我,我心里都丝毫不起波澜。或许我有些明瞭她夜里为何非要拥入他怀里入睡,因为这种完全被人保护的感觉,在一个人无助孤独的时候,可以为了这种感觉放弃整个世界。
我从未在一个人怀里如此真正熟睡过,像一个婴儿。
然后在次日在他细碎的轻吻中醒来,唇边残留着他身上淡淡苏合香的味道,让人感觉温暖。
他的赤眸中有块坚硬的冰,坚硬得似乎结了千百年的冰霜,窗外的风雪又为之覆了一层苍茫。可现在里面却似有火,星酥的火苗,弹在冰块上面,慢慢溶出了小小的水滴。
微微上扬的凤眸中,红中参差着黑底的瞳仁,像空中布满的星河,瞬间炸开的宇宙,星光层层往外放射,圈绕着一个暖黑调的中轴。
凝了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蒙在他的眼睑下,一闪即逝的哀伤和仍旧满满温情宠溺的眼神。
我毫不顾忌地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像是习以为常,凑过来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嘴角淡然挑了微毫。
“昨晚你睡得很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似乎很有成就感。
是的,我不仅睡得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还非常希望能够继续睡下去。
“弄醒我做什么?”语调里已经带有明显的不爽,却见到他苦笑了一下,下一句回答立刻让我心软了下来。
“手臂太麻了,好难受……”
不加任何修砌,却漂亮得出奇的双眉轻轻蹙着,眉端有浅酌的无辜和低调的惭愧,甚至还有一些些自责残留在眉眼之间,让这张脸有了更为讶人的绝美。如天使与恶魔的混血儿,每一个姿态神情都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我这才从方才半睡不醒中晃过神来,脸色一僵,一句木木的抱歉就要脱口而出,但那还未来得及出场的头音,已经被深深埋在他的吻下。
深浓而浅尝的吻,他身上木质花的暗香,在这个寒冬温润如玉的温度,一切恰如其分地完美无缺。
但我却大杀风景地一下子推开了他。
我容忍不了自己,容忍不了自己这具身体对眼前这个男人无比爱恋的同时,我的灵魂却想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自从我跟着炎空夜入了火宫见到南宫瞳,那个在我心底用尽力气也挥之不去的阴影,一下子又明晰了起来,无与伦比地明晰。清清楚楚地轮廓让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原来我现在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已在我灵魂里扎根,就算那些花在那个春季永远地还没盛开就凋零,但它们的根茎却已经深入骨髓。
很多人做事情,并不是想着爱或者其余什么目的而去做的,很多时候,人们只是觉得需要这么做,想要这么做,于是就做了。
就像我。在感情的领域上,我只能凭着感觉前行。
因为这是永远不能透过资料预算到前方将会发生什么,也不能透过数据显示出自己或对方任何一个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有教授都不曾教导过我。他们只是说过,人类最单纯的时候,就是他们无所保留地展现自己欲望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性欲和情感会让人迷失自我,慢性自杀,所以,就连沾染上毒品都好过沾染上它们。
我不懂。但我现在似乎有些明了。
这种让人无所适从的记忆,竟深刻得让人只要稍微接触其相关的一丁点事物,无论如何,都能爆发出其无比强大的能量。
一下子把人的理智都轰然炸碎。
然后无法自制地想念他的体温,他的芬芳——千军万马都拉不回来。
在与南宫瞳约定的日子未到来之前,我甚至不敢再去探视他们。
我几乎就要放弃了那个约定,离开华焰,回到我本应该有的杀戮与抗争中去。
我本不愿逃窜。
可我没有选择,我不惧怕梦境里的所有恶魔与冤魂。我怕的是一旦记起那个男人,头脑里就会有无数细胞被激活,一荡一荡的音量扩散开来,一声一声狡心的“妈妈……妈妈……”。
就连炎空夜也无法陪伴我面对这一切。我没有面对的资格,我只有逃。
所以我数着时间盼望着那日的到来,兑现了与南宫瞳的约定,我便立刻远走,再不涉足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丁朔慢慢被说服。
我告诉他,如果想要帮他们。首先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他有足够的资质和条件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我很清醒。等到那日真正到来,也是我即将要离开的时候。
不知南宫瞳究竟有何计划,因为这日,整个火宫守备都出奇森严,甚至不让我踏出戒音宫一步。
甚觉怪异,正想着该如何出去,花映玉便来探望。自然,这是南宫瞳算计到的,让花映玉来助我。
戒音宫看守虽严,同样的,他们也不胆敢冒犯我,稍微使了些小手段,便顺利出了戒音宫。但外头的侍卫更多,花映玉早告诉我如今已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通行,所以拿了一道她父亲的通行令给我。
且不管她是如何得到,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到与南宫瞳约定的地点。火宫并不比龙宫小,甚至可能还要奢华庞大,所以单凭走的,恐怕也要不短的一段时间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等到出了戒音宫的范围,我发现守备少了很多。令人不解的是,即使炎空夜要如此谨慎地保护我,也不必围上这么多侍卫,这简直不像在保护我的阵势,更像在囚禁我。
怕我一下子像小鸟一样飞出去。可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他知道日子一到我便会离开,任谁都留不住。何况他从不逼我。
究竟南宫瞳挑的这日有何用意?这些侍卫究竟防范的是什么?
恐怕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等到我见到南宫瞳时才能被解答了。
顺着花映玉给我指点的路走,越是接近南宫瞳要与我相会的焚园,侍卫就越多。南宫瞳岂不是分明为难我么?这么多的侍卫,我想躲也躲不过。
千方百计地到了焚园入口,大批大批的侍卫守在那里,根本无法通过。避不可再避,躲也躲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除了硬着头皮上去试试也别无他法。
“王有令,禁入!”两个侍卫把武器架在前面。
我低着头,他们并没有在意我的相貌,我说道:“王有诏,此为通行令。”
“时辰已过,无人可入。”
“若王谴责怠慢,尔等负罪?”竟然连通行令牌都不允许通过,南宫瞳究竟搞什么?我还算早到了,也没有算错时间啊,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炎空夜要如此严令禁止?
“何事,吾可代汝上报。”他们也很难做,退了一步,但这根本不是我的目的。
一个女人走入我的视线,她穿着高雅奢华的纯白绸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并非华焰的服饰。华焰贵族在冬日,素喜穿戴幼兽珍稀毛绒,以示其尊贵,没有贵族女子会只穿着绸缎锦绣衣袍,而毫不添加皮草作为装饰。
她从焚园里走出来,轻轻唤了一声:“何事吵嚷?”
可以看出,她非常有教养,而且姿态雅致,光凭第一印象就觉得她温柔可人。但,女人的善良常常会不经意地变成多管闲事。恰恰我正需要这种多管闲事。
那些侍卫一见到她,立刻就低头行礼,可见其地位。看她的扮相,又不似华焰国的人,难不成是炎空夜的哪房特别的妃子?可也不能住在焚园啊。
不过,我此时仔细审视她的眼眉,才看出些端倪。
乍眼看去,只有一股熟悉感萌上心头,摸不清道不明。再看去,就能发现,她和我非常神似。
脸型相像,更重要的是眼眉部分,遮掉其他,可谓莫辨真假。
我一抬起头,她也愣了,讶然嘴里呢喃道:“你……”
粉嫩的娇唇轻轻开启,嘴唇呈小小的零状,这个惊讶的神态,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在照镜子。当然,并不能说完全相似,起码气质就不一样,但神态有种令人意外的相似。
她明显比我更惊讶,也有点被吓到的意思,呆呆地说不出话。
我刚想着要称她什么,以便让她求求情放我进去,不想她却比我还先开了口。
“妹妹,来。”她这么一叫,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质疑什么,说是双胞胎姐妹也许还会有人相信。
很快我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那么难得找到一个和自己神似的人,也算是有缘。
“你是这里的宫女?”她带着我在这个不知道有多大的焚园里逛着。
“唔……算是吧。”毕竟宫女不能随便问贵族的话,我当然只有回答的份儿了,谁让我现在穿的是花映玉给我的一套宫女服。
“哦……”她好似松了一口气,“你也发现了吧?我很惊讶,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跟我长得相像的人!不过……你的容貌比我精致好多哦!”
“嗯……”
“不要太拘束,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你一定也是吧?没关系,你尽管问,我把你当妹妹看呢!我们真的有缘分!”她的语调虽然高扬,但是声音还是纤细地,温润的,只是因为惊喜和意外,双颊有些绯红。
“我该叫你娘娘吗?”
“唔,也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来这里游乐,很快便要回去了。”果然不是华焰的人。
“你呢?你这般容貌,竟在此地作宫女?这里的王是瞎了吗?不过这样也未尝不好,我就很怀念从前未入宫前的日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在宫中倍受保 护,却没有自由,连一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呵呵,原谅我,毕竟你是这里的宫女,我很快便要离开,憋了那么久,总算盼到一个能安全听我诉说的人了……”
“你不是贵族?”从她的称呼和说话中就能隐约听出她有许多语言都是宫中禁止的。
“嗯,我只是一介民女,少有几分姿色,和他们所谓的幸运,便成了如此这般,还得做别人的替……哦,不说这个,不过,幸好我夫君对我还是疼爱有加。”她说到这里时,脸上刚刚才下去的彩霞,分明又浮了上来,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我没什么见识,但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那些什么妃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根本比不上。倒是你们主子,华焰王,我刚刚才见到的,虽然逊我夫君几分,但好漂亮!呵呵,还好你是宫女,不会笑话我,女子不读书,我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话表达,你明白就行。”
听到他说炎空夜比她夫君还逊,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