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听取他们对产品下一个版本开发计划的意见和要求。郑滢的主管让她也去参加,“熟悉一下产品”
,结果她一箭双雕,不但熟悉了产品,还顺便熟悉了一家客户公司的技术总监。
他们的恋爱是这么开始的:“那天早上,大家都在会议室里拿东西吃。我倒了果汁,接着去拿甜甜
圈,你知道我最喜欢那种软软的、浇着巧克力、上面还洒满五颜六色糖粒的,可是盒子里只剩下一个了,
他正好排在我旁边,我们正好一起伸手去拿,结果他就把那个甜甜圈让给我了。”
“你为了一个甜甜圈看上他 还是公司请的客?” 我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即使那是一个软软
的、浇着巧克力、上面还洒满五颜六色糖粒的甜甜圈。
“当然不是,后来我们一起吃午饭。结果你猜怎么样,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临走出门,突然折
回来,把掌上机递给我,上面是一个问题‘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旁边还有一张愁眉苦脸的卡通自画像。”
“嗯,挺浪漫的嘛。”大概就是从一个甜甜圈开始的爱情使郑滢痛下决心告别了这种充满诱惑力却
会使人发胖的东西,而且殃及其它很多门类的食品。
“他这个人看上去一本正经,酷得要命,其实私下里像小孩子一样。你知道,他竟然把我们公司餐
厅里烤面包用的炉子当成暖气机,还把手放上去烘呢。”
郑滢的声音甜得像巧克力,“他对我非常非常好。”
“他在哄你玩吧。”
杨远韬今年三十四岁,以他的地位算得上年轻有为,而且正正好好符合郑滢那个“美满的爱情等於
男人年龄是女人年龄减七再乘二”
的公式。她觉得这是天意,“好像我转来转去就是为了要碰到他,而他呢,也一直在等我”。
然而,老天爷常年超负荷工作,难免也会打打瞌睡,让郑滢绕了很多路才找到自己的“另外一半”
。而与此同时,这个男人等着等着,大概有点不耐烦,一昏头就自说自话先去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
…
发布时间:2005…4…25 16: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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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他肯定说他老婆缺乏品味,不理解他,还有,他对那个女人早就没感觉了,是不是?
”
从五四时期开始,有点苗头的男人少不了自比潘安、发发这一类感叹,目的无非是为了蓝杏出墙,
而且,满心希望墙外有人高高兴兴地接应。不同的是,五四时期的男人基本上都是遵父母之命成家,有地
方可以推卸责任,故而理直气壮;而到如今,自己一本正经迎进门的太太,还开口闭口娶妻不淑,实在有
点令人费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在的男人脸皮比从前的男人要厚。
杨远韬倒是没落这个俗套。郑滢说,“他说他老婆是个好女人,陪他度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所以他
对她相当有感情,”
她又往嘴里塞一大勺沙拉,然后重重地说,“可是,他说他爱我,假如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他百分
之一百会选我。”
天下的好男人都是一样的;而负心汉则各有各的门法。这一个负心汉,很聪明地开门见山把牌摊在
了桌上,然后“置于死地而后生” 。
“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他更加爱的那个人是我。感情和爱情是不同的。”
“他有小孩吗?”
“没有。”
“他会和他老婆离婚吗?”
“我现在还不想给他太多压力,” 郑滢好像并不想多谈这个,立刻把话题岔到杨远韬对她多么多
么好
杨远韬曾经开车几乎一个晚上转遍这个城市的超市为她找一种英国出品的叫“八点以后”
的黑巧克力只因为她偶尔提了一下,杨远韬出差回来不去自己家先跑来看她,她痛经的时候杨远
韬帮她揉肚子,杨远韬这个,杨远韬那个,噢,对了,杨远韬送给她一个
PRADA 的包包。
“哇,多少钱?” 面对那些令人眩目的牌子,我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这句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话,
改也改不过来。
“上海华亭路的东西,你说多少钱?”
“他送你个假包?”
“准确地说,是‘仿’ 的,不过,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啊。我现在天天背着上班,美国假货少,
没人看得出来。”
我看看她,再也忍不住,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是真的很爱他。”
“怎么说?”
“否则以你的脾气,怎么肯让他拿个假包来耍?”
郑滢沉默一会儿,抿了抿嘴说,“他有苦衷。” 有句老话叫做“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
成功的女人”
,很有道理。杨远韬背后的那个女人显然已经成功地建立起一套管理丈夫的系统,“他老婆要定期
查帐的。当然不是不许他花钱,她的理论是花多少都可以,不过要知道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要是花几
百块钱买个包,他老婆肯定会警觉。”
“然后河东狮吼吗?” 我心想,臭男人,苦衷你个大头鬼。
“倒也不是,他说,不想让他老婆无谓地难过。我想想也对,已经抢了人家的丈夫,好像是有点理
亏。”
有些女人恋爱起来会越变越刁蛮任性,比如我;而有些女人恋爱起来却会越变越通情达理,比如郑
滢。我觉得她不是突然变贤惠了,就是爱昏头了。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她属於后者。
“换了我,就坚决不要那个假包。” 我说。
“程明浩可是好像连假的也没送过你啊。” 她明显地有点生气。
“如果我想要,迟早有一天他会拿个真的来。” 我不由针锋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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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僵持了差不多十秒钟,终于“扑哧” 一声同时笑出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骂谁都可以,骂他就不可以。” 郑滢摇摇头。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月份吧。”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跟他说好了,对外不公开,” 她左右看看,压低一点声音,“这家公司里好些人认识他呢,
万一别人知道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到底是对谁没有好处?你,还是他?” 我不肯放过她。
她看看我,然后转过头去看窗外的草坪,“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犯贱?”
“有点,”
我咽下最后一口汉堡,“世界上男人多了,没结婚的满地都是,你很喜欢向难度挑战吗?而且我告
诉你,女人的心比男人细,他老婆迟早会发现,到时候黄脸婆找上门来拿把水果刀顶着手腕跟你讨老公,
你吃得消?算了,跟他分手吧,这种事情,越早结束越容易。”
郑滢脸上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微笑。
“唉,那个甜甜圈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这一次谈话在我和郑滢多年的交情里不下于阿姆斯特朗
登上月球对於人类历史的意义
我第一次头头是道地跟她摆事实讲道理,而不是恭恭敬敬地听她大小姐训话。我骤然觉得自己老成
了许多,於是再接再厉,“有钱?好看?有地位?知道哄女人开心?还是车子屁股上那个L?我告诉你,
这些都是空的,都是…”我开始打手势以加重语气。
她搭住我的手臂,换了一种底气不足的声调,“知道了。老实告诉你,我已经跟他分手过三次了,
不过没分掉。我想我大概真的很爱他。”
我瞠目结舌。数字是很有说服力的,郑滢从前的恋爱都是分手一次就够了。
“其实他这个人很好,不大多话,但很实在,下次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心太软
…
他说他老婆身体一直不大好,怕她受不了打击,现在真的不想气她,想等这一段过去以后再慢慢跟
她提离婚的事情,”
随之又前后矛盾地加上一句,“其实我也还年轻,就谈谈恋爱也好啊,你想,要找个理想的恋爱对
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不对?”
我没得话说。这一次,郑滢的的确确是栽进去了;一个活生生“阴沟里翻船” 的案例。她八成是
看那些狗屁谈情说爱的书走火入魔了,难怪古人说女人不应该读书。
又是两个星期,我的工作一点起色也没有,还是天天帮人家打杂印东西订会议室买咖啡,马克还是
不给我好脸色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难道美国人也相信“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那一套?我从别的同事那里打听马克的家庭情况想拍拍马屁,结果他根本没有什么家庭,连个宠物
也不养,老处女的那一套派不上用场。
我终于忍不住,找了一个机会婉转地向老处女讲了自己的处境,意思是希望她能开恩把我调个组。
老处女一听就明白,笑了笑说,“耐心一点,机会总会有的,现在你只要好好向马克学东西就可以了。”
我心里嘀咕,马克防贼一样防我,学什么学。
相比之下,郑滢要得意得多。她刚刚做完一个项目,各方面反应都很不错,老板慷慨地发了她一笔
奖金,估计年底升级不成问题。她把自己的心得总结成六个字“起花头、抢风头”
。
“很多时候,关键不是你做什么,而是你怎么去做,帮谁做,做给谁看。还有,随便你做了一点什
么东西,要钻天打洞、掘地三尺,开发出所有能够拿来吹牛的方方面面,然后找机会去巡回演出。就算手
里拿着一堆狗屎,也要想尽办法把它除除臭,切成片,洒了调料,配上生菜和番茄,然后勾上一朵奶油花
,放在漂亮的盘子里堂堂正正上桌。信不信由你,这样的话,人家还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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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4…25 16:4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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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手里连堆狗屎都没有呢?”
“那还用说,想办法拉呀。” 郑滢洋洋得意。
“说了跟没说一样,我现在的问题就是一点点机会都没有,有时候都想不通老处女招了我干什么,
都怪你那时候死活把我拉进来。”
“放心,你们老板那么精的人,肯定有安排的。”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等到郑滢都开始为我觉得有点不对,老处女用一种酷毙的方式让我明白了她
那句“耐心一点,机会总会有的”
决非画饼充饥:她把马克逼出了公司。
表面现象是在公司服务了十几年的马克突然辞职,内幕是我后来才逐渐打听出来的:老处女突然把
马克叫去,提出要把他调去一个基层客户服务部门,理由是那个部门新人太多,技术力量薄弱,需要几个
有产品开发背景而且经验丰富的人去“镇”
一下,云云。马克一听就火冒三丈,客户服务部门又辛苦又死板,周末和假日还要值班,一般的程
序员都不愿意往那里调,何况以他的资历地位,老处女此举简直就是“流放宁古塔”。美国人要起面子来
也厉害,他试图联合几个部门里资深的同事联名上书,结果人家看他倒酶,个个像避瘟神一样避他,反而
把小报告打到老处女那里,三下两下,老处女借故把他训了一顿,他一气之下,提出辞职。
我跟一位同事聊天的时候试探他,“马克那么聪明,离开公司,真是有点可惜。”
他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公司用人,要你来做事,又不是要你来聪明。”
这是我从职业生涯中学会的第一件事:宁做哈巴狗,不做落水狗,否则,迟早变成丧家狗。
就这样,我接手了马克那一间景色优美的转角办公室,外加他手里一大堆艰深晦涩,由於年深日久
,除了他自己少有人明白,也没人愿意接的工作,看得我两眼直发晕。
难怪老处女招我进来,她早就想对马克动手
果然不爱才;也难怪马克一直不理我,他肯定也早有感觉,只是没想到老处女下手会如此之狠吧。
我成了他们两个人当中的一块三明治。
马克临走前的一个星期,我天天忙得脚底翻天,缠着他跟我讲解他工作里的要点。他照样对我爱搭
不理,我问起什么,他就找出一堆陈年的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