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为那让我想起腌咸鱼。结果,她和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不期而遇,的确久违了,那是许文磊。
大才女宝刀不老,三下五除二让原本想“散散心” 的郑滢加倍自卑。郑滢是去“开开眼界”
,而她是那里的常客;郑滢为找工作半路出家学计算机,而她把博士一路念到了底,并且根本不准
备急着工作,因为她早已结婚,打算先要个孩子,“反正现在不容易找工作,等风头过去再说”;许文磊
的先生属於硅谷全盛时期正好捞到全脂牛奶上面油膏的那一族,由於不知什么原因在2000年聪明地全身而
退,卖掉手头几乎所有公司股票,所以现在,她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工作;最后,致命的一击,许文磊的老
公来接她回家,郑滢满心希望他长得猥琐一点让她好歹心理平衡一下,偏偏人家也是仪表堂堂。总而言之
,她什么都有。
郑滢很难过,“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真正聪明的女人什么地方都聪明,你看,考试的时候人家能考
满分,上学校人家能上一流的,嫁老公又能嫁个样样都好的。我们呢,老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其实傻得要
命。”
“有个人要是知道了,说不定比你还失落。”
“谁?”
“蒋宜嘉。男人知道自己从前女朋友嫁得特别得意,多少都会有点发酸。”
“我怀疑那个时候许文磊就是为了这个人把蒋宜嘉甩掉的,哼,难怪那么潇洒。” “四点半” 要
是知道她的如意郎君其实是经过如此“一传” 、“二传”
才到了自己手上,不知是不是会格外珍惜。
郑滢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关璐,我觉得我们都在浪费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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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她,“我们?”
“我应该抓紧时间,像许文磊那样嫁个好老公,根本不用这么辛苦。其实,你也完全可以找个比程
明浩好的人。”
“他挺好啊。”
“不是说好,是要靠得住。起码,不让你累得半夜三更在高速公路上自己扇自己耳光。”
“他又不知道。”
“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郑滢毫不留情地盯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餐厅的落地窗外,草坪尽处,是一大片北加州的蓝天。
我心里浮起那天在公路上睡醒过来一刹那间的感受,假如我撞车死了,此刻的天一定还是这么蓝,它不会
懂得为我默哀。
经历过“生死一线间” 的人,大概是会改变一些想法的。比如我,虽然并不太爱听郑滢的那句话
,却不得不承认它有道理:他,又能怎么样?
过一会儿,郑滢突然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青春,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能浪费的时候
不浪费,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我跟着她微笑。
郑滢问我,“你相信爱情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相信。”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到程明浩
,也并没有什么“触电”
的感觉,只是一看见那个和他俊朗脸型毫不相称的圆鼻头,就情不自禁地希望他对我微笑,希望他
对我好,希望他有一天对我说“璐璐,我爱你”
,仅此而已。而且,每当涉及到和爱情有关的问题,我就会犯迷糊,做一些心里没底的事情。我说
我相信爱情,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在追寻这种比意大利餐馆菜单还让人看不
懂的东西;既然已经在追寻了,相信,总比不相信要好吧。
我觉得我很爱程明浩,然而,他是不是也一样地爱我?
马克。 吐温这个名字的原意是“水深两浔”,水可以用“浔” 去衡量,爱情又该用什么去衡量呢
?
那天回家的车流里,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希望他对我微笑,我先对他微笑;因为希
望他对我好,我先对他好;因为希望他有一天对我说“璐璐,我爱你”
,我做了很多自己想想都觉得肉麻的事情。到现在,我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已经扔了出去,接下来,
又如何呢?
假如我已经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扔了出去,而他还迟疑不决、在心里暗自掂量,那是多么令人难堪的
场面。
有人说,女人使男人成长。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成长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然而女人老得比男人
快,我担心等他长大,我已经变成一块用皱的纸巾正好可以去废纸篓。郑滢说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我没
有她那么潇洒,我害怕在青春的尽头是一场空。
那一个周末,我和公司另一个部门的一位男同事一起去爬山。硅谷很多高科技公司里男人太多而女
人太少,这种现象被俗称为“狼多肉少”
。我们公司也不例外,而且,我们公司里的“狼”在狼群中不算竞争力最强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
背、两眼冒绿光,以至於每个未婚的女孩子,也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都有几个或明或暗的追求者:总有
那么一两个人不经介绍就知道你的名字,聚餐时主动替你拿蛋糕,周末加班会“顺便”
来问候一下,叫你别太辛苦之类的。
这个同事是在一次开会时认识的,因为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边看报告一边用左手转圆珠笔,而且,用
的都是无名指。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也用左手无名指转圆珠笔呢”,他大概也看见我那个手指上
没有戒指,所以,过几天,他约我周末去爬山。
那个人很好,但是,除了都用左手无名指转笔之外,我们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回家后,我在电话
里告诉程明浩,我和郑滢一起去爬山。随后心里非常难过,我不许他对我说谎,可是,我却对他说谎了。
过了几天,那个同事又给我打电话来,像所有本分的男人一样告诉我他对我“印象很好”,问我周
末是否愿意一起看电影。我拒绝了。
我打电话给程明浩,告诉他上个星期其实并不是和郑滢一起去爬山,而是和另一个男人。我以为他
会很生气,质问我为什么骗他,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我终於忍不住,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碰到一个比你更加好的人,你会放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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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那个人,他比我好吗?”
“没有。”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一个人,对我比你更好,你会怎
么办?”
他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轻轻地笑了笑,“要真是那样,我会放你走。”
我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我满心以为他会说“不会” 或者“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问题”
,却万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地说“我会放你走”。他都说“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十分后悔问他那个问题:不问,起码不至於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郑滢知道这件事,痛心疾首,“你,你,你可傻得真有水平啊。要脚踩两条船是这么个踩法的?要
么你继续跟那个人约会,等成功了再跟程明浩摊牌,要么你就此打住,哪有这样一面给人家吃皮蛋一面自
己乖乖招供的呢?你当心两边不着。”
我笑笑,“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两边。”
随后突然害怕起来:程明浩让我来去自由;这一次,我遇见的人没他好,但下一次呢?会不会有一
天,我真的遇见一个更好的人,他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我走了?我越想越难过。
六月终於过去,好几个项目做完,大家空闲下来,心里却一致开始偷偷发慌,因为仔细想想,正是
那些无穷无尽的工作、那些每个人一天咒三遍的里程日期使我们对公司而言“有价值”,现在,项目告一
段落,该如何去证明自己还是为公司所“急需”
的呢?
风水轮流转,我手头上那些又老又涩的工作突然抢手起来,因为老版本产品的客户已经相当稳定,
也就是说,总会有活干。好几个同事向老处女提出他们想“提高自己这个领域的技能”,最后被
Chris 拔了头筹,分配来和我交换一部分工作,用老处女的话说,“这样有利於部门里技能平衡”
,其引申意义不下于“这样我随时叫谁走都可以”
,听得人汗毛凛凛。
和 Chris
一起工作是对智商和情商的双重锻炼:他很懂得“不耻下问”,从不介意浪费我多少时间,而且,
妙就妙在,他甜言蜜语地慷慨挥霍了我的时间之后,永远“不为世人知”
,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绝口不提,好像一切都是他自己无师自通。等稍微熟悉了一点点,便开始
故态复萌,把肚子里的半瓶水拼命晃荡,指手划脚,让我又恨他又佩服他:有些人的牛皮就是吹不破,你
也拿他没有办法。
七月份,我突然接到杜政平的电话,他来旧金山培训,想约我见面,我犹豫半天,还是去了。
杜政平穿了件斜条纹的T 恤衫,一见面就热情地跟我握手。他没怎么变,想想也是,才一年多,能
变到哪里去?
我们坐在一家 Starbucks 桔黄的灯光下看窗外的风景。我说,“你们公司不错嘛,舍得送你到旧
金山来培训,简直像在度假。”
他笑笑,“我还是第一次来加州呢,” 顿了一顿,又说,“这里天气真的很好。”
我们交流一番近况,终於无话可说了。我喝我的薄荷摩卡,他喝他的卡普基诺。
他问我,“程明浩好吗?”
我点点头,“好。” 也问他,“你女朋友好吗?”
他喝一口咖啡,“我们分手了。”
“怎么会?” 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并不太适合由我来问。
“她说跟我在一起看不到将来,”
杜政平摇摇头,“你们女人真的很稀奇,她说我没有诚心跟她结婚。可是,问题是,她从来没跟我
提过她想结婚啊,我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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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当然不会跟男人说‘我想结婚’。她是觉得你爱她,就应该知道。”
杜政平苦涩地摊摊手,“不好意思,我爱她,但我真的就不知道。”
我想了想,说,“可能她爱你更多吧。”
杜政平转过头来看看我。我望着窗外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水马龙,淡淡地往下说,“有时候,最痛
苦的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那个人明明爱你,可就是没有你爱得多。老是付出付出付出,是很累的,
而且觉得特别不公平,因为连骂他的理由都没有,离开他的借口都找不到。”
那一刹那,我佩服起那个女孩子来,她为了“看不到将来”
离开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心里一定比杜政平更难受,但她至少做到了。我从程明浩身上一样看不到
将来,却只是蒙着眼睛不去看,自欺欺人。
杜政平还是一脸茫然。我对他微笑一下,“我瞎猜的。”我想,男人不会理解,女人的爱情,很多
时候就是玉石俱焚的。
两杯咖啡喝完,杜政平说,“你好像不大开心。”
我说,“没有,是最近工作太忙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说句你大概不会爱听的话,当时去追我女朋友,有点也是为了和你
赌气。”
我又笑笑,“谈恋爱是不能赌气的。”
他也笑了,“你不如说谈恋爱赌气也没用。” 然后问我,“说实话,今天出来见我这个老情人,
是不是先跟程明浩请示过,得到了他的批准?”
我摇摇头,“他这方面很民主,从来不约束我。” 我想,就算真的告诉了程明浩,他也未必会吃
醋。
我们在街口分手,我们交换名片,说“保持联络。”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是一句空话。老情
人,不过就是偶然相聚,几杯咖啡满与空之间的交情。
郑滢过二十五周岁生日,没有什么排场,只是一些在旧金山的朋友凑在一起吃了顿饭。杨远韬没来
,或许是他老婆现在管他更紧,或许觉得我们都知道他的根底害怕尴尬,但是人不到礼到,他送给郑滢一
条白金手链,细细的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