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浪迹玫瑰·颜夕






  颜夕手脚冰冷,杌陧不安,只是不敢相信,于是捧了他脸端在面前细细看,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输去养马?”

  “怎么会?”佐尔摇头,“虽然我不在乎自己是子王还是个马夫,可总不能让你一齐吃苦受罪。”一眼憋见颜夕脸色大变,忙伸手抱住她,“夕,你怎么了?”

  “你。。。。。。”她欲言又止。

  佐尔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不由苦笑:“你是怕我像永乐侯一样受不了失势的打击吧?夕,我早说过,对于我,面子地位都不算什么。”

  他让她靠在肩上,轻轻道:“你看,这算不算报应,当年我与柳织言联手搬倒永乐侯,不过一年,他便阴魂不散,找了替身置我于绝境。”

  “也许是我命盘不好,或许我天生克夫相。”

  “不许胡说。”他伸手竖在她唇上。

  颜夕紧紧拥住他,愁肠百结,倒把离开的心思抛掉一半,翻过来覆过去考虑半天,又问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佐尔,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拦阻嘉瑞公子?只要拿下他,常德侯自然会相信你。”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那个节度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紧要关头出现,一大早拖住我不放,嘉瑞公子得了这个大好喘息之机,只怕早带人离开了镇子。”

  他皱起眉头,叹:“嘉瑞公子本来没有想到你会逃出,而我却没有料到节度使会来,大家都有疏漏之处,需各退一步调度打理。”

  他拍拍手站起来,笑:“也好,太容易到手的猎物都是废物,永乐侯之后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好对手,想不到这个冒牌货倒也有几分颜色,夕,要不要赌一把,看我和他之间究竟最后谁会赢?”

  有的人天生不会埋怨自责,务实、勇猛、百无禁忌,佐尔的低落与挫败从来如夏雨冬雷,不过一瞬间的阴郁,这些话后,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向颜夕眨眨眼,笑:“放心,这个世上还没有我斗不过的人。”

  颜夕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一把掀开锦被下了床。

  “咦,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找嘉瑞公子。”

  “什么?”他瞪她一眼,“你疯啦,再去找他做什么?”

  “放心,我并不是为了他或永乐侯。”颜夕道,“佐尔,擒贼先擒王,若不找到他,你永远没法在王与常德侯面前交差。”

  “是,我明白,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夕,请你不要再离开。”他把一双手掌托在她腰上,正好满满一握,低声道,“不要离开我,这两个多月来我想你想的快发疯,就算现在用王的宝座来换,我也不会让你再走开一步。”

  颜夕被他说得浑身要发软,脸上却是咬牙切齿,“佐尔,你这张嘴真是会骗死人。”

  “那就死在我手里。”他凝视她,“夕,你肯吗?”

  他不让她回答,先俯身过来吻她的唇,温柔的,轻轻地啄,边亲边道:“哪一天你肯把命交在我手上,才是真正的相信依靠我。只是,夕,你天性太过多疑警惕,我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那你呢?”颜夕也叹,“你肯不肯为了我放弃一切心机?如果某天你甘心作一个纯粹的傻子,我才能把命交在你手上。”

  她的口气无比幽怨,佐尔不由停了动作,想一想,说:“我们何不走着瞧。”

  他们当日收拾了行李撤离小镇,佐尔遣所有侍卫先回府,身边只留下莫伦、丹珠并另一个高大腼腆的年轻人,他对颜夕道:“王不久必定会收到我私扣常德侯的消息,若是乖乖听命赶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我要是人站在他面前,却不能为自己解释脱罪,还不如直接找地方养马算了。”

  颜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身后的两男一女,问:“就我们这几个人?佐尔,你准备怎么替自己洗脱?”

  “咦,你怎么又操心了?夕,女人不该想得太多。”他纵马过来拥住她肩头亲一下,避而不答。

  丹珠与莫伦早已看惯他们的亲热动作,转过头只当没看见,倒是另一个年轻人呆一呆,忙低下头去。他手长脚长,面孔却是张长不大的娃娃脸。

  “这是我新收的贴身侍卫路僻西。”佐尔呵呵地笑,看了丹珠,却对颜夕道,“你相不相信夫妻相?”

  虽然与路僻西的订亲并不算秘密,且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丹珠也被他看得满面通红,颜夕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伸手打他一记,难为在这么个困顿的节骨眼上,他居然还有兴趣开玩笑。 

  夜里他们宿在一大片草地上,星星点点长满了浅金、粉红、嫩绿的小花,花梗纤细修长,随了风轻摆摇曳,远看如阵阵袅娜的雾影。

  丹珠与路僻西、莫伦合力在平地上支起三只帐篷,佐尔从怀里取出银壶递给颜夕。壶里装满了醇香的美酒,喝一口,很是暖和畅快。

  看着夕阳下仙境般憩静美丽的土地,颜夕暂时放下所有焦虑,柔声说:“佐尔,我们要是能这样隐居该有多好,没有身份、世故、人情困扰,日子本该是这样过的。”

  “好!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哪里都不要去了。”他随着她往下说。

  “开玩笑!”颜夕反而道,“生计哪会有这么简单。”说完立刻发觉症结所在,咬牙把手上鲜花扔到他脸上去。

  佐尔也不避开,张嘴接咬住细细花茎,一边微笑,一边仰卧在草地上,伸展四脚。侧脸时他长睫如小小墨扇,睫尾象扑了金粉,眨动时晶光闪闪。

  颜夕将手上银壶翻来覆去地把玩,心思转动反反复复,她不知不觉颦紧眉头,脑中零零碎碎的疑问,找不到妥帖的答案。

  佐尔注意了她半天,终于长叹,“夕,你在想什么?”

  “呀,我在想嘉瑞公子。”她茫然说,又怕他多心,加一句,“我在想怎么能助你化解此事。”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同永乐侯是否相似?”

  “不,他与永乐侯截然不同,他只是个急于求成的孩子,年轻、聪明、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哈,想不到永乐侯魔力至此,过身后仍然引得人极力模仿膜拜。”

  颜夕沉默,她发现似乎无论开头是什么话题,说到底终要与那个名字相通,永乐侯三个字像是被施了咒,跟随如影附骨。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像是隔了皮肤下生出不知名的毒瘤,若要根除,只有切肤剔骨翻开血肉模糊。

  然而,她又意识到,这是佐尔第一次问及嘉瑞公子,逃离出来后,他并没有问过她当初是怎么识破真相,怎么与之周旋,而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又曾经发生了些什么事。

  禁忌是永远不能提及;是不需要首肯的让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尴尬。

  她掌心抵了朵淡绿的花,渐渐用力,将它碾在泥土里,有一点点湿,咯叽咯叽细响,若有若无的抗力。

  是不是任何毁灭之前都会有这样的经历,眼泪、呻吟、软弱至无力招架?

  佐尔始终冷眼旁观,突然伸过手,一把将她拉到草地上去。

  “那个嘉瑞公子到底和你说过些什么话?为什么你的模样全变了。”他压住她,不许她坐起来,“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他竟引得你伤心至此,究竟是什么事令你这样颓唐?”

  “我不知道。”颜夕说,风拂过发端,耳旁花草刺得肌肤发痒,“佐尔,或许我本来就很累,经过这事后,愈加感觉疲惫不堪。”

  “这全是废话,只怕你自己想不通,到了哪里都是累。”

  他不等她反驳,伸手捂了她嘴,忽然道:“嘘,你听。”

  此时天色已暗下来,空中渐渐浮出隐隐的星子,耳旁有枝叶“吡咯吡咯”地响,是丹珠等人燃起了篝火。

  年轻的女孩子快乐而单纯,手上功夫不停,嘴里已开始在唱一支轻快的歌。

  美丽高贵,月光女王

  女王住在高山围绕的地方

  玉手挥洒满天星光

  银花朵朵,夜风清朗。。。。。。

  歌声甜美清澈,两人一时都沉醉进去,拥抱在一起静静细听,听她翻来覆去地唱,像只清脆可爱的鸟儿鸣叫婉转。

  颜夕听得入神,情不自禁紧紧搂住佐尔的腰,贴在他胸口上轻轻应和。佐尔便低头看她,眼睛含着光,也像是银星闪闪。

  “夕,听着这样美的歌,陪在我的身边,你还会担心吗?”

  颜夕犹豫,诚然,此刻星光下,在心爱的人怀里她不会害怕、悲观、疲倦,可明天太阳升起时,又会将一切照得通亮,她之过去与未来所有沿途荆棘密布,阳光下清晰至无处可藏。

  “我不知道,佐尔。”

  佐尔叹气,将她抱得更用力,“夕,为什么你不肯完全信任我?”

  “我不知道,佐尔,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教会我什么是信任。”

  丹珠的歌声忽然停了,她似乎在和路僻西说话,两个人叽叽咕咕又笑又闹地吵个不停。

  颜夕侧了头,觉得很凄凉,也不知道是为谁凄凉。

  “佐尔,来西域时我以为从此可以依靠你,可是,却原来还是一场空。”

  “胡说。”他嗤之以鼻,“你当然一定要依靠我,否则要你嫁给我做什么?”

  “唉,”颜夕苦笑,却又听得满怀欢喜,想一想,柔声问:“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佐尔,是不是你知道嘉瑞公子在哪里,一早布置下了人手?”

  “没有。”他想也不想。

  “什么?”颜夕皱眉,推开他,“你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佐尔,才说要我相信你,怎么又不肯说实话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你不是要我做一个纯粹的傻子吗?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不能回子王府,不能求助于中原,单枪匹马去找嘉瑞公子拼命,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吗?现在,你还肯不肯把命交在我手上?”

  颜夕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怔怔呆了半天,勉强笑:“你是在用话逼我?佐尔,这个时候赌气是没用的。”

  “我知道,可我并没有赌气,我只是在赌一记。”他点起她下巴支在眼前,看着她眼睛,“夕,你始终不肯相信我会选择你而不是子王身份,我越是费力说明你越以为我在耍诡计,所以这次我索性什么都不做,咱们空手入虎山,嘉瑞公子不是要我的命吗?我亲自送去给他。”

  他眼眸深深看不出底下心思,颜夕心里渐渐有些发寒。

  “佐尔,我并不想你为我死。”

  “我未必会死,而且若是真有那一天,夕,我一定也把你带走。”他冷冷的,认真的说。

  颜夕忽然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西域子王单身潜伏在永乐侯府,以黑水晶片掩盖紫色眼眸,他时时绷紧面孔精明至冷酷,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事隔那么久,居然又看到他那时的模样,这样警觉如豹,是不是真的因为已身无退路?

  他们一路向西,重新走近玉门关,身后丹珠莫伦路僻西等人纵马轻驰,完全没有任何心事,他们是真心真意地相信佐尔,聪明能干的子王必定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只有颜夕注意到他眉间一段心事,虽然一路上佐尔依旧笑语连篇,可终究是与以往不同。

  偶尔与她目光相接,他紫色瞳仁像两枚恒古前失落的宝石,蕴藏了无穷个迷团,千万个细枝末节的情怀,可是,他面孔坦白真诚依旧,仿佛在说:“夕,我并没有任何的隐瞒。”

  颜夕不由心烦意乱,她既不希望他另有打算,又盼望他最好还是在骗她,精明强健的子王固然可怕,而放弃身手甘愿冒险的佐尔更令她心惊胆战。

  地势越来越高,他们接近绵延的山脉,佐尔转头向颜夕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贼寇都爱占山为王?大约是源于心虚,非要找个强大庄严的依靠才能给自己壮胆。”

  “你是说嘉瑞公子一伙藏在山里?”颜夕道,“佐尔,你果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让人搬兵来围山?”

  “我只是知道他手下常在这一带出没,可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座山。”佐尔苦笑。

  眼眺群山巍峨,他似乎有些感叹,道:“夕,他费尽心机找人把你从我身旁逼走落单,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张护盾王牌,现在你回到我身边,他自然也不能再抛头露面,一定是回到隐秘的地方,这里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可攻可守,正是块藏身的宝地。”

  “那么这是在他的地盘,光靠我们这几个人完全不是对手。”

  “是,我明白。”

  他越是避而不答,颜夕便觉得他藏了私,本来,鲁莽、冲动、走一步算一步永远不会与佐尔的处事风格等同。既然他不肯明说,她就?